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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任遍仙界》810|810
沖霄宗,離火峰。

袁落掃視著面前低著頭的弟子,語氣古怪:「你藏了什麼呢?拿出來我看看。」

「師父……」弟子有些心虛地縮著腦袋,手卻很老實地舉了起來。掌心裡托著的是一枚金光閃閃的劍丸。

袁落的視線一下子凝住了,怒氣值上升:「這不是你上回門派大比得來的嗎?怎麼還沒煉化??」

劍丸是沖霄宗在神京傳承的基礎上改良的一款法器,初始狀態是一枚鐵丸,在丹田內蘊養過後,能夠蛻化成一柄飛劍。

這種飛劍和本命靈劍不同,大多短而窄,一般不用來做武器,而是作為遠程攻擊和偵察的暗器。

試想想,戰鬥的關鍵時刻,突然刺出一柄飛劍,說不定就反敗為勝了。在探測不明情況的時候,飛劍速度快且靈活,也是極大的幫手。

因此,如今沖霄宗弟子,都很想得到一柄屬於自己的飛劍。只不過,劍丸煉製不易,產出甚少,通常只有門派大比的頭名才能得到。

袁落的這個徒弟很爭氣,上回比試就奪了魁首,得到了心心念念的飛劍。

可這都三個月了,還沒煉化,不由他不奇怪。

而面對師父的責問,弟子的臉慢慢漲紅了,囁嚅著說:「林泉以一招之差輸給了我,可我是靠符籙才避過了她那一劍……她比我更有資格用這個……」

袁落冷笑。

林泉這個名字聽著男性化,實則屬於一個女修。她是沖霄宗近十餘年來風頭最盛的弟子之一。

資質很好,長得很美,更重要的是特別有性格。

紅砂真君要收她為徒,被她拒絕了,白逸深也考慮過收她為徒,也被她拒絕了。

連續拒絕了兩個元嬰的示好,始終是內門弟子而非親傳,如此還能混成門派大比第二,足以見其本事。

這樣的姑娘,有人喜歡不奇怪。

袁落一眼就看穿了自家弟子的小九九:「比試沒禁符籙,你贏的堂堂正正。想討好女人我理解,拿劍丸去討好,你腦子進水了吧?」

他一邊罵,一邊啟動了山峰的陣法:「現在就去煉化,什麼時候好了,什麼時候放你出門!」

弟子欲哭無淚。但他知道,袁落不是好脾氣的師父,離火峰的人都這樣,暴躁霸道,說一不二,所以壓根沒考慮反抗,怏怏不樂地回到了自己的屋裡。

算這小子老實。

袁落的火氣降了下去,憤然轉身。

然而,走著走著,就當他即將跨入自己房門的剎那,有一件昔年的舊事撞上了心頭。

歲月沉浮洗滌,這件事的色彩卻未曾消退。

如自家徒弟這般愚蠢的事,其實……很多年前,他亦做過。

*

當年,袁落還很年輕,非常非常年輕。

他是火炎真君的親傳弟子,交往的自然也是各峰的親傳弟子,比如說,紅砂真君門下的夏秋月,秋蘭真君門下的江離,龍泉真君的孫子范天賜,以及……剛剛晉陞為元嬰,開創翠石峰的任無為門下的殷渺渺。

一開始,大家心裡多少是有點看笑話的意思。

其他峰都屹立有些年頭了,哪怕是最新的秋蘭真君,在門派也有自己的人脈和師承,立起來並不難。

而翠石峰不然,任無為是邊緣人物,真正意義上的白手起家。

雖然門派會給劃分地盤,給靈石,但圈地是一回事,經營又是另一回事。

袁落知道不少人都在暗搓搓地等他們摔個跟頭,然後趁火打劫,弄走翠石峰的資產。

然而,算盤落空。

翠石峰的謹慎和精明超乎想象。他們沒有介入熱門的產業,染指旁人的利益,選擇了種田這個相對保守的選擇,同時,又沒忘記打點各處關節,無一疏漏。

門派裡沒什麼秘密,很快大家就知道,這份縝密並非出自任無為,而是來自於他的小徒弟。

一個資質不太好,修為也很一般的女修。

在實力王道的修真界,袁落很難不去輕視對方。可殷渺渺要搞社交,也很難有人真的討厭她。

幾次碰面,幾次交流,袁落就對她改觀了。

殷渺渺聰慧而敏銳,與她交談總是別有趣味,她也刻苦修行,每日修鍊完畢還要閱讀大量的書籍,不驕橫不咄咄逼人,相處起來十分舒服自然。

同樣的圈層身份下,資質反而沒那麼重要了,范天賜的天賦也挺一般的。

後來得知她的體質有問題,數度瀕臨死亡,袁落甚至產生了一些憐惜,同情她受製於身體,無法發揮天賦。

咳,眾所周知,男人的憐愛是很容易發展成另一種感情的。

袁落脾氣不算好,普通女修或許會討好他,但身邊交好的都是修二代修三代,沒必要買他的帳,於是乎,對著每次都能相處愉快的殷渺渺,自然愈來愈有好感。

再後來,好感變成了喜歡。

一樣的門派大比,她早早輸了,無緣獎品,而袁落恰好得了一件火系的法器,男女皆可用。

他也是修習火法,論理該自己留下,可不知怎麼的,腦海裡總有個聲音說:翠石峰草創,要什麼沒什麼,她可能連一件像樣的好法器,我又不缺這一個,給她也沒什麼大不了的,都是同門啊。

老實說,那會兒的火炎真君可沒阻攔他,他真的差一點就做了。

為什麼又沒有呢?

因為心目中的完美形象崩塌了。

初戀多是如此,愛的與其說是某個人,不如說是以某人為原型的幻想。

在年少的袁落眼裡,殷渺渺是個聰慧卻不失刻苦,溫和而不乏果斷的姑娘,還帶了一點點不幸,很戳人心。

這種喜歡是很純粹的,也是很脆弱的。

一旦她與幻想不符,愛情就會破滅。

而那個時候,殷渺渺就做了那麼一件事,縱然是完全無意的。

雲瀲和任無為覺得她在比試裡表現不好,是因為身體拖了修鍊的後腿,考慮到已經築基,可以不和諧生活了,他們決定幫她早日解決極陰之體的弊端。

是了,就是在這個時候,她得到了黃金蓮花,成了沉香閣的入幕之賓。

袁落:「……」他做夢都沒想過喜歡的女修會去緣樓。

此後的一段時間裡,他一直處於很糾結的狀態,覺得完美的意中人身上,有了無法掩飾的瑕疵,可又不能下定決心斬斷情絲。

很糾結,很掙扎,很不自然。

但兩人真正決裂,還是因為執法堂。袁落對她完全不設防地說起了這件事,可轉頭她就用這個情報為任無為謀劃了。

毫無疑問,這是背叛。

袁落可以容忍她的缺點,卻無法容忍對感情的背叛。

他和她決裂了。

很多年後,她失憶歸來,他心中的憤怒已經冷卻,甚至不可否認有些關心她的遭遇,可芥蒂不曾消失,使他再也沒法與她做朋友。

江離說:「世上哪有非黑即白的事,你那麼生氣,有多少是為了執法堂,多少又是為了她對你的不重視?」

一針見血。

憤怒來源於背叛,不原諒卻是因為她的輕慢。

整件事,她對他只有一個解釋:「火炎真君不適合執法堂。」

我師父不適合,你師父就適合?這不是解釋,是敷衍。

袁落更恨了。

恨裡還有點恥辱,你這樣對我,把我當什麼了?他的性格本就直接,也不乏親傳弟子的傲氣,既然別人不把他當回事,他也不會自討沒趣。

初戀到此徹底夭折。

然而,今時今日,他再回首看去,又看到了一些嶄新的東西。

比如說,也許殷渺渺當初的解釋並不是敷衍了事,離火峰插手執法堂的話,極有可能引來天元峰的提防。

又比如說,殷渺渺和他想象中的樣子,實際上相去甚遠。

她的聰慧、刻苦、溫和、果斷都是真的,但同時也放誕、促狹、蠻橫、刁鑽、狠辣、無情、花心……缺點數都數不過來。

這些缺點在別人看來可能不是問題,愛情可以容忍一切。

可惜的是,袁落對她並不到這樣的地步,不過是普普通通的喜歡罷了,自然不會有什麼濾鏡加持。

他對感情是有執著的,認為人一生一世只有一個摯愛。

兩人不是同路人。

意識到了這一點,袁落反而釋然了。

他也沒那麼喜歡,她也沒那麼壞,強烈的愛憎都盡數褪去,懷念和感慨重新佔據了上風。

少年時的朋友,今朝已經所剩無幾。范天賜死了,夏秋月死了,其他熟悉的不太熟悉的人,都消失在了他的生命裡。

過不了多久,他或許……也一樣。

金丹真人的壽命一般在五百左右,但和低階修士不同,高階修士若是有些奇遇,服過什麼天材地寶,壽元便會有所延長,已經不再是準確的定數。

袁落的運氣還可以,雖然過了五百的大關,但身體並未出現明顯的衰退。

然而,遲遲不能結嬰,死亡是早晚的事。

說起來,回憶過去,似乎已經是衰老的體現了啊。袁落想著,念頭打了個轉,又不可避免地滑向了方才避開的另一個人。

江離。

老實說,袁落的愛情之路不太順利,友情卻一直不錯。

自覺不錯。

他曾以為,自己擁有肝膽相照的好兄弟——雖然江離做事婆媽了一點,老好人了一點,廢話多了點,但他確實是個好兄弟。

袁落信任他,哪怕「知道」對方和自己都喜歡夏秋月,也還是把他當成自己最好的朋友。

所以,他始終不信江離會叛門,甚至有那麼一會兒,懷疑殷渺渺在嫁禍,背地裡搞什麼陰謀。

能把初戀對象懷疑到這地步,其信重可見一斑。

因此,哪怕後來現實證明了一切,他也不想聽,不想知道,自欺欺人地假裝並不是這樣的。

直到這一刻,袁落立在門前,被徒弟氣得回憶起了往事,漫長的歲月淌過心頭,似撫慰,似開解,終於讓他在長久的沉默後,下定了決心。

他決定去一趟白露峰。

去的巧,殷渺渺正在爬樹摘桃子,看到他來很驚訝:「稀客,你怎麼來了?」

袁落看著眼前穿著短衫蝶褲的女子,嗯,確認過眼神,不是喜歡的類型,當年的形象至少一半是偽裝。

他開門見山:「我想問問你關於江離的事。」

「終於有勇氣面對現實了?」她笑了,卻無惡意,很爽快地告訴了他夢嶺一戰的前因後果。

不得不說,恨一個壞人遠比恨一個普通人來得簡單。雖然有些淺薄,但江離最後主動尋死的結局,還是挽回了很多印象分。

袁落來之前,以為是個了斷,誰想聽完後心情更複雜了。

怨恨還是怨恨的,只是又原諒了什麼,放下了什麼,他的朋友並不是和他逢場作戲了幾百年,總有些時刻,他們確實是好友。

如假包換的那種。

袁落沉默著,忽然有衝動想問她,當初你搶走執法堂,又有多少誤會?話到嘴邊想起來,她都忘了。

江離死了,她忘了,我還在耿耿於懷什麼?

這個念頭冷不丁冒出來,讓袁落呆立在了那裡。

殷渺渺似乎注意到了他的異常,又似乎沒有,隨手遞過籃子:「來都來了,送你吃吧。我這裡的桃樹種了那麼久,這些年才開始結果。」

袁落瞅她。

她沒理他,換了一棵樹,赤足踩在粗壯的樹榦上漫步,身輕如燕。一顆顆飽滿新鮮的桃子落進竹籃,圓滾可愛。

倏然間,他不禁想到,或許從來沒有什麼偽裝欺騙,只是人會變而已。

然而,有什麼用呢?

他轉身走了。

殷渺渺斜靠在樹上,目送他遠去,似乎想到了什麼,又似乎只是隨意一瞥。

清風吹來,將少年往事吹成一縷塵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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