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殺氣猶如實質, 瞬間席捲了整個石室, 飛英兩腿發軟,站都站不穩。他猛然明白過來, 原來這才是真的動了殺機,和剛才演戲考驗他時截然不同。
「師、師父、父!」他牙齒咬了舌頭, 不明白事情怎麽又變了。
在他看來, 之前的事只是個誤會,是天尋和殷渺渺考驗他做的一齣戲,他們其實都很好。殷渺渺願意帶他來這裡,天尋願意把所有的傳承交給他……這才是他想像中的世界。
可怎麽突然之間, 師父就要殺了姐姐呢?
「你不用擔心, 她不肯做這事,我自然有別的辦法。」天尋淡淡道,「你以爲我會因此被你拿捏,那可就太不自量力了。」
他譏誚地看著殷渺渺, 發個心魔誓就放過她是看得起她, 既然這麽不情願, 那殺了乾淨, 真當他一個元嬰真君有這閒情逸致和個小修士磨嘰?
殷渺渺必須調動全部的靈力才能支撑著不被摁在地上,已經沒有任何餘力開口說話了。
飛英哀求道:「師父, 你不能這樣,不能殺她, 姐姐從來沒有傷害過我。」
「那和我殺不殺有什麽關係?」天尋不耐煩, 一揮袖子把他甩開。這弟子天分不錯, 就是太蠢笨了些,要不是他時日無多,必須收個弟子傳承道統,可不會挑這樣的傻瓜。
飛英無法抵抗他的力量,砰一聲摔得老遠。
殷渺渺抬起頭,啞聲道:「門梭給我,我保證把他送到安全的地方,我可以發誓不傷害他,也不暗中害他——除非他先想殺我。」
天尋抬起的手放下了,淡淡瞥她一眼:「原來你是想要這個,還想回那個凡人界?」
殷渺渺沒有承認,亦沒有否認,只是道:「真君意下如何?」
天尋倒是無所謂,只要能達成目的,威逼和利誘都行,他的蠢徒兒實在太蠢,萬一死了,他豈不是要絕了道統?若非顧忌這一點,他才懶得和這個女人多費唇舌。
「行。」他同意了。
殷渺渺用手背擦了擦唇角:「我起誓,只要天尋真君將能通往我來時凡人界的門梭交予我,幷保證我能使用,我就將竭盡全力護送飛英回到他親人身邊,若他親人已離世,那就爲他找尋一個安身之地,幷且永不加害——除非他先加害於我,若是違反諾言,就讓我心魔纏身,不得好死。」
聽到這樣的心魔誓,天尋心裡不禁「嘖」了一聲,聽聽這誓言,交給她還不够,必須保證是原來的那個,還必須能用,真是個狡猾的女人。
不過,無所謂了。他能爲徒弟做的都已經做了,今後是福是禍,全看他的造化。
他把門梭丟給殷渺渺:「滾吧。」
殷渺渺拾起門梭,她留在上面的印記已經被抹除了,以後必須重新煉化才行,不過……好歹是拿回來了。
天尋消失了。
殷渺渺調息了會兒,撣撣灰塵爬了起來。飛英一瘸一拐地跑過來:「姐姐?」
「走吧。」殷渺渺說,「這裡還是不要久留了。」
免得天尋後悔再來找麻煩。
飛英深覺對不起她,乖乖點頭,伸手攙扶:「姐姐小心。」
「看你怕的。」殷渺渺揉了揉他的頭,感慨道,「這只是剛開始。」
別看她受了點傷,又和死神擦肩而過,真要說起來,這次的運氣算很不錯了。
***
衝霄宗的飛舟上。
夏秋月出身於一個依附於衝霄宗的小家族,因爲一個族叔成了千籙峰紅砂真君關門弟子,一夜之間水漲船高,而她在七歲時被認爲有製作符籙的天分,被族叔選中收在門下,成了千籙峰的仙三代。
因爲這樣的出身,她直到現在爲止都沒有真正離開過衝霄宗,這是她第一次出遠門,看什麽都有點興奮。
飛舟平緩地在雲海上行駛著,夏秋月在屋中修煉得煩悶,乾脆走上甲板,在舟頭眺望。正好有群居類的飛行妖獸從舟邊飛過,清一色的白色羽毛與黑色鳥喙,呈現「人」字型隊列,整齊劃一,煞是壯觀。
有一隻大約是剛剛成年,楞頭楞腦地跟在後面,正好從夏秋月面前飛過,她一時心喜,想要伸手去摸。
手指被無形的壁壘擋住了。
「飛舟上有結界。」身畔突然有人說,「夏師妹摸不到的。」
夏秋月被唬了一跳,連忙轉頭去看,只見雲瀲伸出手掌,輕輕按在了結界上,柔軟的結界被擠壓向外,觸碰到了那只待頭待腦的妖獸。
它受了驚嚇,嗖一下飛遠了。
夏秋月:「……」沒想到雲師兄是這樣的人,真是聞名不如見面,「雲師兄什麽時候來的?」
雲瀲側過頭,衣袖被風吹起:「我一直都在這裡。」
「咦?」夏秋月奇怪道,「可我剛才來這裡,幷沒有看到雲師兄。」她想起出發那日的怪事,同爲築基期,就算差著境界也不至於懸殊至此:「雲師兄是有什麽特別的斂息之術嗎?如果不便回答的話,就當我沒有問過。」
她只是好奇,沒想打聽別人的修煉秘密。
雲瀲却是出乎預料的坦誠:「我修煉的是《坐忘訣》。」
「《坐忘訣》?」
「是,高山流水,無欲無念,蝶化莊周,坐忘心訣。」雲瀲輕聲道,「我入定時物我相忘,你察覺不到實屬正常。」
夏秋月恍然:「原來如此。」
聽起來好像是個很厲害的心法。她那麽想著,第二天和袁落論道時就順便提了一句:「我聽聞劍純真君是劍修,沒想到雲師兄修煉的是這樣平和的心法。」
劍修嘛,殺氣騰騰的多,可在雲瀲身上,別說殺氣,連存在感都極低,和她以前見過的劍修截然不同。
誰知袁落挑了挑眉毛:「《坐忘訣》是藏法閣裡很有名的心法,但入門弟子那麽多,人人都進過藏法閣,雲瀲却是唯一一個得到這本心法傳承的人,你可知道緣由?」
夏秋月搖了搖頭:「請袁師兄解惑。」
袁落在出發當天被雲瀲嚇了一跳,回頭就向師兄們發出傳音符詢問此事,正巧《坐忘訣》在親傳弟子的圈子裡不算是什麽秘密:「因爲人都是有欲望的,我們修士築基之後便可辟谷,可誰斷情絕愛了?就算是你我的師父,也不能事事超脫。」
真要是超脫物外,不受名利牽絆,十大掌峰至於有那麽多齟齬與矛盾嗎?
「但《坐忘訣》不一樣。」袁落的表情微妙,「坐忘心法,無欲無求,無愛無恨,無牽無挂,修煉它的人最終會物我相忘。」
夏秋月馬上想到:「那也就是說,他不能動情?」
「應該說是不懂情吧。」袁落聳了聳肩,「在他眼裡,人與蝴蝶是一樣的,是男是女,是美是醜,也都是一樣的。」
在得知了這樣的真相以後,他原本的不甘就消失無踪了。想想看吧,雲瀲這樣的人,在他面前擺上無數珍饈佳肴,他也不會有任何口腹之欲,在他面前有無數香艶美人,他也不會有任何衝動。
他不會爲了任何事動怒,也不會爲了任何事高興,無悲無喜……修仙那麽修也沒意思。怪不得離火峰上的師兄弟雖然對翠石峰很看不慣,覺得劍純真君搶了自家師父的位置,可從沒有對雲瀲有過微詞。
這樣的人,有什麽好嫉妒的?
被議論著的雲瀲却絲毫不知,他坐在舟頭入定打坐,雲霧穿透結界沾濕了他的衣衫,水珠凝結成霜挂在了眼睫。
偶爾的,他會從入定中清醒過來,取出懷中的兩隻鈴鐺,他散去封住鈴舌的靈力,鈴鐺便清脆地響了起來。
想起幼時,他還會覺得這鈴鐺叮叮噹當很是悅耳,可到現在,竟然已經不覺得和鳥鳴蟬叫有什麽區別了,可是,這是師妹臨走前給他的。
她很不放心:「師哥,我不知道要離開多久,你可別認不出我了。」
怎麽會呢?他又不是不能記住人的長相,怎麽會認不出師妹呢?師妹就是師妹,不是別人。
想到這裡,雲瀲再度用靈力裹住鈴舌,隨即散去,鈴鐺叮叮噹當響了起來,他聽了會兒,覺得還是很動聽的。
剛才肯定是錯覺。
雲瀲搖了搖鈴,嘆息一聲:「師妹,平安否?」
***
「姐姐,天亮了。」
飛英中氣十足的聲音響起。殷渺渺迅速從睡夢中蘇醒了過來,剛才夢裡聽見的聲音被她忘得一乾二淨:「天亮了啊……」
她睜開眼,露水從頭頂上方的葉片上滑落,滴在了額頭上:「你怎麽樣?」
「成功。」飛英用力點頭,「我已經走完一個小周天啦!」
從天尋的洞府裡離開已有三日,周圍都是荒郊野嶺,他們不得不露宿野外。不過飛英的修煉速度令人欣慰,不過三天,他就能調動體內的靈氣運轉小周天,這樣的資質,怪不得能引天尋收他爲徒。
殷渺渺很滿意,叮囑道:「不必急於求成,穩扎穩打,慢慢來。」
「好的姐姐。」飛英拼命點頭,「我們今天是不是就能進城了?」
殷渺渺不怎麽抱希望:「可能吧。」
她打算帶飛英去歸元門,看看能不能找到他身世的綫索,可現在面臨的問題是,她完全不知道他們在哪裡。
給自己定個位,成了最迫切的需求。
飛英從前跟著觀內的長輩走南闖北,有過這樣辨認不清方位的情况,只不過少年很樂觀,地方再大,朝著一個地方走總會遇到人家的。
這是一個值得原諒的錯誤。畢竟,來自凡人界的小孩,怎麽能想得到修真界的地方居然能那麽那麽……那麽大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