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夏秋月回身看著那個衝出來的少女, 揚了揚眉,沒有開口。
皇帝瞬間冷汗涔涔:「請仙師恕罪, 來人, 把她帶下去。」
按著佩刀的侍衛要來拖人, 夏秋月却道:「等等, 讓她過來吧。」
不是每個適齡孩童都會來參加選拔, 有的是不知道, 有的是被人阻攔……凡人的勾心鬥角和他們無關,但對於衝霄宗而言,若是就這樣錯失了一個有天分的孩子, 就是莫大的損失。
這個女孩能孤注一擲衝到這裡,許是與他們有緣也說不定。
「多謝仙師。」那少女仰起頭,露出了一張腫脹青紫的面孔。
皇帝道:「這孩子面目不堪, 驚擾了仙師,請仙師海涵。」
「無妨。」夏秋月揚起下巴, 淡淡道, 「去試試吧。」
少女深吸了口氣,握著拳頭站起來走到了問竅石面前,顫抖著將掌心放了上去。石頭溫潤細膩,堪比美玉,她耐心地等待著。
什麽都沒有發生。
夏秋月淡淡道:「無緣。」
那少女不能接受, 渾身顫抖:「不會的, 一定是弄錯了……一定是弄錯了。」她渴盼地看著夏秋月, 「仙師, 肯定是弄錯了,我知道我開竅了的。」
皇帝嘴角往上勾了勾,呵斥道:「朱蕊,你是在質疑仙師嗎?滾下去!」
既然沒有開竅,那就不值得多費心神了,夏秋月漠然地轉過了身,無視了那少女的懇求。
「夏師妹,等一等。」
夏秋月聞言看去,疑惑道:「雲師兄?」
「有點奇怪。」雲瀲說著,身形落到她面前,若有所思。
那名爲朱蕊的少女仿佛是抓住了最後的救命稻草,牢牢拽住了雲瀲的袖子:「仙師,我肯定開竅了的,我娘說過,我開竅了的。」
皇帝臉上閃過不悅:「放肆!還在這裡胡言亂語什麽。」
朱蕊知道自己在出現時就沒有退路,遂咬緊牙關,努力讓自己不要顯得畏縮:「求您……」話未說完,牙齒磕到舌頭,這才驚覺自己渾身都在發抖,她絕望地閉上了眼睛。
這時,雲瀲伸手按住了她的頭頂。
一股清凉的力量從頭頂灌入,朱蕊驚訝地睜開眼,抬頭呆呆地望著面前白衣翩然的男人。
仙人撫我頂,結髮受長生……嗎?
「忍著。」他說著,輕輕在她的百會穴上一拍。
原本如涓涓細流般的力量暴漲成决堤的洪水,她經不起這樣的劇痛,正想彎腰蜷縮成一團,痛感却突然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輕鬆,仿佛沉屙頓愈,全身百萬個毛孔無有不適。
「再試試。」仙人說。
朱蕊不知道發生了什麽,下意識地走到石頭面前,接著,石頭上翻涌的雲氣驚呆了所有人。
剛才那個漂亮的女修笑了起來:「資質絕佳,不錯,上船吧。」
夢寐以求的事終於發生在眼前,她却不敢相信了……真的,真的成功了?原來娘親沒有騙她,她真的不是凡人。
太好了。她用手背擦去了眼泪,頭也不回地走上了飛舟降下的雲梯。
***
陌洲,姚城。
殷渺渺帶著飛英和向天涯在獸行會合,和租騎獸的人聊了兩句,發現自己的擔憂全中了。
租騎獸分兩種:隻租騎獸,那麽需要一千靈石作爲押金,在盧城的分行歸還騎獸時會依據信物退還;或者多聘一位車夫,那麽需要多付一定金額的靈石作爲薪酬,不需要押金。
向天涯沉痛地告訴她:「道友,我渾身上下只有兩百靈石,就等著去盧城讓朋友接濟,你看看……」
拼車和不拼車都有風險,殷渺渺選擇少一個活人的威脅:「我懂了,我們不需要車夫,付押金吧。」
付了一千三百靈石,他們坐上了兔虎。
兔虎比一般的老虎大上許多,馱著一個不大車厢(真的坐得下四個人嗎?),前面還有一個駕駛座,和凡間的馬車最大的區別大概就是被馱著而不是拉著。
向天涯說當車夫就當車夫,非常上道地坐在了前面。
殷渺渺坐在車厢裡,開始思考會不會被帶到奇怪的地方去。飛英好像有同樣的擔憂:「姐姐,我們爲什麽不坐紙鶴?」他是很想試著坐一下騎獸沒錯,但現在有點怕怕的。
「我不認路。」殷渺渺無奈極了,就憑那簡陋的地圖,只有個大致方向,絕不可能拿來導航。
「不要那麽擔心。」向天涯忍俊不禁,「我看起來不太可靠,但絕對不是壞人哦。」
飛英很理智:「通常壞人都不會長得像壞人。」
「那我長得像個好人?」向天涯摸了摸臉,喟嘆道,「小友是第一個那麽說的人,吾心甚慰。」
飛英:「……你像壞人中的壞人。」
「那就太看得起我了。」向天涯聳了聳肩,「我最多算是個混蛋。」
飛英問:「你幹了什麽壞事?」
向天涯隨口道:「臨時逃婚算不算?」
飛英倒吸了口冷氣:「喪心病狂!」
「哎呀,小屁孩是不會懂大人被逼婚的痛苦。」向天涯回頭望著飛英,揉了揉他的腦袋,「給你個忠告,遠離道侶,不緣保平安。」
飛英覺得哪裡不對,回味半天,驚了:「修道之人不是出家人嗎?還要成親噠??」
向天涯:「……」他瞅瞅殷渺渺,「這孩子凡間來的吧?」
殷渺渺頷首:「讓你看笑話了,凡間孩子,沒見過世面。」
飛英:「姐姐QAQ」
「修士不叫成婚,叫結緣,意思是結爲道侶,共覓仙緣。」殷渺渺的記憶被觸發了,「因爲天道會見證誓言,所以一旦結緣,不能輕易分離。」
向天涯補充:「沒錯,但小孩兒你要明白,修道是你自己修道,飛升也是你自己飛升,又不能拖家帶口,共覓仙緣其實就是放屁。要不然道侶壽元盡了,難道你跟著投胎轉世去?說得好聽罷了。」
飛英:=口=
「寂寞的話,野合就好了,要結什麽緣?到頭來不還是得斬情緣,多麻煩。」向天涯如是感慨。
殷渺渺又想起一點:「野合就是在沒有結緣的情况下成夫妻之事,很普遍的情况,不用太在意,等你長大就懂了。」
飛英捂住臉。
向天涯愛憐地看著他:「你元陽還在,要保持住哦,元陽之身修煉是大有好處的。」
「我要修煉了。」飛英迅速鑽進車厢裡,一本正經地開始打坐修煉。
向天涯哈哈大笑,活脫脫一個惡作劇的混蛋:「害羞了。」
殷渺渺輕輕咳了一聲:「他還小。」
「嘖。」向天涯笑笑,努努嘴,「你弟弟?」
殷渺渺道:「故人所托。」
「哦,對了,我還沒有問道友,你去盧城是幹什麽?」向天涯的防備心沒有殷渺渺那麽重,她帶了個半大的孩子,孩子又天真的可以,看起來就不像窮凶極惡之輩。
但防人之心不可無,他交代完了,總得打聽點什麽才回本呐。
殷渺渺道:「找他的親人。」
「是這樣啊。」向天涯點點頭,一個字都沒有多問。
這次的交談(試探?)過後,雙方對彼此多了一丟丟的信任,具體表現在飛英一邊吃點心一邊八卦後續:「向前輩,你就這麽跑了不要緊嗎?會不會有人來追你?」
築基修士已然辟谷,但飛英吧嗒吧嗒吃得津津有味,向天涯都餓了:「會啊,不然我跑什麽?」
殷渺渺一頓:「道友,你這樣就不太厚道了啊。」
飛英的腦補能力更强:「對啊,萬一他們誤會你和我姐姐私奔怎麽辦?」
向天涯:「……」
殷渺渺:「……」
遠遠的,一聲嬌喝傳來:「向天涯,你給我站住!」
飛英:「!!!」
向天涯立刻拉起殷渺渺的手,真摯萬分:「道友,我看你願意千里迢迢帶著故人之子去尋親,一定是個俠肝義膽的好修士!你看這樣,你筆直往前飛,三十里外有個小山頭,在那裡等我!一定要等我,我們約好了要一起去盧城的,對不對?做人要言而有信。」
「對不起啊道友。」殷渺渺飛快把手抽出來,「在下人小力微還帶著個孩子,實在是愛莫能助了。」
向天涯死死拽著不放:「你要是不答應我,我就只好當個小人說是你勾搭我私奔的,死道友不死貧道,我真的做得出來的!」
殷渺渺盯著他:「這就很無耻了啊。」
生死面前,臉皮算什麽?不需要的。向天涯再接再厲:「道友你再想想,拋下我你沒好處啊,沒了我,你怎麽去盧城?你不認路啊!」
這話在理,殷渺渺思忖片刻:「欠我個人情。」
「成交。」向天涯取出飛行法器跳上,「一會兒見哈。」
然後,撒丫子跑了。
飛英還沒有從震驚中回過神來:「我們,真的要等他嗎?」
殷渺渺本著教育孩子的心態,點點頭:「做人要言而有信。」
飛英一臉嚴肅地提出自己的看法:「和我們和他不熟,逃婚什麽的都是他一面之詞吧。萬一是故意把我們引去那裡怎麽辦?」
殷渺渺訝然:「你真的是長大了。」
「姐姐也覺得我想的有道理嗎?」飛英舒了口氣,又正色道,「那去還是不去啊?」
殷渺渺沉吟道:「去還是要去的,如果他沒有騙我們,那這個忙應該幫。」
飛英很高興,要是殷渺渺說「不去」他完全能够理解幷且同意,但比起這樣的「謹慎」,他還是更希望能對得起自己的良心:「說起來,姐姐好像很同情向前輩?」
逃婚什麽的,不是那個未婚妻更可憐嗎?他困惑不解。
殷渺渺拉著繮繩,驅趕兔虎筆直往前:「不是同情,我只是覺得人不該被勉强去做自己不喜歡的事,不想結緣,那就不結,聽從自己的心意,就是堅持自己的道。」
何况,向天涯說得對,共覓仙緣什麽的都是騙人的,飛升是一個人的事,所以修道,也只是一個人的事。
若不然,她爲什麽要離開卓煜呢?
可從凡人界來的少年眨著眼睛,提出了一個更難以回答的問題:「如果堅持的不是正道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