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5章
戰鬥仍舊在持續。
要對付妖修, 最好是能找出原型, 鼠怕猫, 蛇怕鷹, 此乃獸類天性,即便化爲人形亦然。妖修自己也知曉這個軟肋,故而不到萬不得已,絕不會使用與本體相關的本事。
淩虛閣的弟子雖然能耐遠勝普通弟子,然而金丹和元嬰的境界差距在那裡, 能够做到在她的攻擊下不潰敗已然十分了不得了。
周星目不轉睛地看著妖修, 想要從她身上找出些許破綻, 幾番試探下來, 却只知道她約莫是親水的妖獸, 較爲忌憚土系法術,旁的却是看不出所以然來了。
殷渺渺同樣在想辦法, 她看過不少和妖修有關的玉簡,然而沒有明顯的特徵就無法與腦海中的信息結合起來, 思來想去,琢磨出了一個另闢蹊徑的辦法。
她决定試一試幻象金瞳。
右眼裡鏡心可以照應人心,對於元嬰期的妖修能有多大用處不得而知,但只要能窺見一絲她內心的恐懼, 或許就能猜出她的本體。
面對這樣的對手, 絕不能保留實力, 不然一擊不中必會打草驚蛇。殷渺渺當機立斷, 指間的蓮花一轉, 地火撲向妖修。
她嗤笑:「不自量力。」
是蚍蜉撼樹,亦是聲東擊西,妖修被殷渺渺吸引了注意力,眼睛自然而然地看向了她。
四目相對的瞬間,殷渺渺調動全部的神識,鏡心映照出了妖修的雙眸。
那妖修見多識廣,哪怕一時不清楚殷渺渺搞什麽鬼,心頭也感覺到了异樣,不由勃然大怒:「你敢!」
話音未落,殷渺渺就覺得身體被無形的力道狠狠擊中,骨胳承受不住開始裂開,五臟六腑擠壓成一團,但她還是很想笑——鏡心本來什麽都沒照出,畢竟境界差距太大了,要在短時間內從記憶深處找到害怕的事物是不可能的。誰曉得妖修被她嚇了一跳,腦海中不由自主浮現出了自己恐懼的事物,反而讓她窺見了一鱗半爪。
妖修最怕的是海龜。她愛用彩練,練上有毒針,親水而畏土。
「她是隻水母!」她用盡僅剩的力氣,高聲喊破了她的真身。
妖修恨得牙癢癢,想要立即取她性命:「找死!」
使用鏡心耗盡了殷渺渺所有的神識,頭疼如針刺,連集中精神都做不到了,幸而蓮花能够控制地火,烈焰牢牢護住了周身。她又將團扇放在胸腹部,保護著自己的丹田和心竅,身體蜷縮成團,竭盡全力减小受傷的範圍。
她準備好承受傷害,沒想到遲遲沒有來,定睛一看,居然是任無爲回來了。這個一天到晚蹲在小破屋裡練劍,長相平平無奇,審美堪稱車禍現場的鋼鐵直男往場上一站,僅僅憑藉殺意就逼得妖修後退了半步:「你……」
任無爲握著劍,語氣和平時差不多:「哦,水母是吧?」說完,一劍揮出。
殷渺渺失憶後第一次見到任無爲出手,忍著喉頭的血氣看了一眼他的劍,叫她瞠目結舌的是,那把劍居然是斷的。
劍身斷成長短不一的三截,缺口十分明顯,可它們被無形的力量凝聚在一起,勉强維持著一把劍的形態。
而這把劍的威力不容小覷,平平一斬,地面被劍氣削去三尺,草木盡摧,靈氣在頃刻間被全部擠壓走,劍風所過之處,形成了短暫的真空環境。
劍意所指的妖修更是狼狽,彩練紛紛斷裂,迸發出透明的血液,她因劇痛而失聲尖叫:「你是什麽人?」
面前的人明明只是元嬰初期,她却在他的劍下無還手之力。
「關你屁事。」任無爲不耐煩。
殷渺渺:「……」唉,她師父果然是憑實力單身。
妖修心生懼意,顧不得許多,掉頭就跑。任無爲怕他們調虎離山,猶豫了下,沒有追上去,轉身慰問徒弟:「傷得嚴重嗎?」
殷渺渺點頭,虛弱道:「好幾個地方骨折了,內臟破了,難受想吐。」頓了頓,身體往地上倒去,「可能要昏迷會兒。」
話音未落,已不省人事。
任無爲重重嘆氣,看到淩虛閣的弟子也傷了幾個,更是頭疼:「不管怎麽樣,先回門派再說吧。」
一個魔修,一個妖修,都是元嬰級別,莫名其妙出現在春洲,怎麽看都覺得有個大陰謀。
麻煩大了。
*
殷渺渺是昏迷著被任無爲送回翠石峰的。露華濃一看到重傷的她,臉上的血色就退得一乾二淨:「她……」
「沒事沒事,好的了。」任無爲把人放回床榻,輕輕嘆氣,「她就是太弱了。」
露華濃想替她辯解,低聲道:「她很努力了。」
「上天不會因爲努力就對你仁慈,修真這條路是很殘酷的。」任無爲道,「要麽活下來往前走,要麽就死。」
露華濃垂下頭,沒有說話。
任無爲瞥他一眼:「不想她死,就督促她好好修煉吧。」溫柔鄉雖好,但荒廢時光,許是這一點的懈怠,會在未來的某個時刻要了性命。
逆天之路,容不下一絲一毫的放鬆。他體諒自己的徒弟年輕愛玩愛美色,却不希望她真的兒女情長。
露華濃何等玲瓏的心思,哪會不懂任無爲的敲打,所以微微笑了笑:「真君放心,我省的,絕不會拖累她。」
任無爲不置可否,簡潔道:「照顧好她。」
「是。」
任無爲有一堆的事要辦,離了翠石峰就直奔天元峰而去。露華濃才不管發生了什麽事,打了水替她擦洗傷口,包扎上藥,行動間牽扯到了胸口的傷勢,却連眉頭都不皺一下。
替她換下衣衫時,他發現被她握在手中的水晶蓮花,未成本命法寶不能收入丹田,她昏迷時又不能丟回儲物袋,居然就這麽一直拿著。
他小心翼翼地從她手中取下放到枕邊,想起她說過的話,又忍不住拿起來細看。水晶蓮花晶瑩剔透,折射出七彩的太陽光綫,光暈流轉,美不勝收。
在她眼裡,他是這個樣子的嗎?純粹,透明,美麗?不過有一點肯定說錯了,這水晶蓮花看似薄脆,實則堅硬無比,說是金剛石還差不多,然他不同,他真的和琉璃一樣容易破碎。
要是……真的如這鑽石花就好了。
他想著,微微笑了起來,把花放回了她的枕邊。
半日後,殷渺渺蘇醒了過來,發覺自己回到了翠石峰,張口就叫:「蓮生。」
「在。」他溫柔地應了聲,取過茶杯喂她喝水,「可好些了,還有哪裡疼嗎?」
殷渺渺潤了潤嗓子:「沒事,只是身體一時承受不住才昏過去的。」她本來還能再堅持一下,看到任無爲順利解决掉敵人就鬆了口氣,精神一鬆懈,身體就順從本能待機了。
露華濃眉間微蹙:「發生了什麽事,怎麽跟著真君去還弄成了這副模樣?」
殷渺渺嘆氣:「來了一個魔修一個妖修,都是元嬰修爲,師父顧不著我實屬正常,說來說去,是我修爲太低了。」
露華濃一頓,忽而笑了:「不要緊,以後會好的。」
「我也這麽想,只是『好』不能天上掉下來,日子要一天天的過。」殷渺渺躺了回去,「我再睡會兒。」
露華濃替她拈好被子:「我陪著你,永遠陪著你。」
殷渺渺困意來襲,隻睡眼朦朧地握住他的手:「好,陪我。」
露華濃低下頭,久久凝視著兩人交握地手,在這個刹那,他穿破時空的壁壘,窺見了未來的命運,不禁泪盈於睫。
他想,你說你修一個「情」字,恐怕修得不到家,沒有掏心掏肺愛過一個人,哪會知曉情爲何物?情呀,不知所起,却一往而深,情根深種,就願意爲你生、爲你死。
生生死死,都不後悔。
三日後,露華濃替殷渺渺把水晶蓮花送到了任無爲處,畢竟是個半成品,得再加工加工。
這亦是露華濃第一次到任無爲住的地方來,從前他總以爲元嬰真君住的地方一定非同一般,現在看來所料不假——寒磣得不一般。
他把水晶蓮花從袖中拿出來:「我來送東西。」
任無爲看也沒看:「放著就行。」
露華濃把水晶蓮花放在顫巍巍的木桌上,然後撩起袍擺,屈膝朝任無爲跪了下去。
任無爲眉毛一揚:「有事求我?」
「是。」
「說來聽聽。」
露華濃道:「我的傷一直沒好,沒幾年能活了。」
任無爲說:「延壽續命我可辦不到。」
「我也不求這個。」露華濃溫溫柔柔一笑,面容生光暈,「就算能多活十年,二十年,又有什麽意思,對她不過是一彈指。」
任無爲終於回過頭來,認認真真瞧了他眼:「你想修真?」
露華濃搖搖頭:「我沒有這個福分。」
「那你想幹嘛?直說吧。」
這番話,露華濃在心裡翻來覆去想過許多遍,然而到了嘴邊,說出來依然艱難:「我想永遠陪在她身邊。」
任無爲「呃」了一聲:「你活著的時候應該沒問題。」不過「永遠」是不可能的,結緣的道侶還不是要各自飛升,哪有什麽纏纏綿綿永相隨。
「我壽元將盡,又不能修煉。」露華濃輕輕說著現實,神色平靜得悲凉,「最多三五年,我就不能再陪著她了。」
一把年紀了還要傾聽感情問題,任無爲心很累:「是的,三五年後你就要死了,但是靈魂不滅就能投胎轉世,到時候還有相見之日。」
他只是隨口勸勸,誰知說到這裡,忽而福至心靈,自覺猜到了露華濃的來意:「你是不是想在轉世後讓她去找你?不是不行,就是麻煩了點。」
要算出某人投胎轉世的地點時間不難,就是他不怎麽會,多半要去無策峰跑一趟,這不是什麽大事,要是他徒弟心裡惦記著,去尋一尋也無妨。有竅就收入門下,無竅就保他一生榮華,正好可以免了心魔的困擾。
然而,露華濃道:「不,轉世後的事是說不準的,就算我運氣好,投作人身,開了竅,又踏上了修真這條路,可我對她的感情沒了,又有什麽意思?」
任無爲真的納悶了:「這不行那不行的,你到底想幹嘛?」
露華濃抿了抿唇角,緩緩道:「昔年幹將莫邪鑄劍,爲求名劍,以身相祭。我不求來生,只求今世,我想永遠陪著她,如果活著的時候不行,死也可以。」
任無爲算見多識廣了,這會兒都被他嚇得倒吸口冷氣:「你瘋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