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6章
陪美人逛街可不是個輕省的活兒, 露華濃又是個格外挑剔的性子。殷渺渺陪他從攤子的這頭逛到那頭, 遇見了幾個眼熟的同門,把自己在秘境裡不需要的靈草和妖丹和人換了東西。
一連做了幾筆交易, 露華濃還是沒選到心儀的, 最後勉勉强强挑了兩塊石頭:「拿回去養魚吧。」
他養魚是很講究的, 好的瓷缸、含有靈氣的水草、能恒定水溫的鵝卵石……盆景的襯花沒有,有形狀外觀合適的石頭也算是個收穫。
殷渺渺真怕今天逛了一天什麽都沒能給他買, 見他喜歡,也不管價格幾何, 二話不說就給買了下來。
露華濃這才滿意了。
殷渺渺又說帶他去坐船, 他懶洋洋地睨她一眼:「不去。」
「今晚上天氣好,我們可以看星星。」
「說了不去, 回去了, 累死了。」
殷渺渺沒奈何,只好跟著他回去了,一進屋, 他就把新買來的破石頭丟給她:「還你。」
「不喜歡了?」
露華濃解開外衫的系帶,慵懶道:「用這淨水石養魚, 我的魚能活幾天?」
淨水石, 冷門的一種礦石,作用顧名思義,可以淨化水源, 然而修士一般自帶水囊, 儲物袋裡隨便塞塞就能不缺吃喝, 因此很少會有人注意。
「你去的地方少不了什麽毒水火山,留著吧,許是哪天能够用到。」露華濃道。
殷渺渺要是還不明白就是個傻子了,今天他說是要給自己買東西,實則是替她去集市上撿漏了:「那個凝血草,你是認出來才要買的吧?」
「不然我還能缺花不成?」他似是覺得好笑。
殷渺渺嘆了口氣:「我是想帶你去玩,不是想叫你替我挑東西。」
「可我很開心。」他從背後摟住她,心情甚是愉悅。那些苦心鑽研過的玉簡,那些死記硬背的畫像,那些夜不能寐挑燈夜讀的努力,終究沒有白費,能够在修煉上幫到她的忙,他再高興沒有了。
*
在沉香閣裡放鬆了三日,殷渺渺被任無爲喊回了翠石峰。
「你最近有沒有閉關的打算?」任無爲開門見山。
殷渺渺想了想:「沒有。」她有預感自己七破八是遲早的事,只要堅持日常修煉就行了,遠不到閉關思悟的時候。
「那和你商量件事。」
事情是這樣的,範天賜的死果然引起了龍泉真君的勃然大怒,王西和李東爲了活命,自然事無巨細如實禀報。龍泉真君聽完前因後果,對朱蕊在自家孫兒的死中扮演的角色十分懷疑,因此禀明了掌門要求徹查。
就在殷渺渺和露華濃困覺得時候,任無爲已經爲了這件事帶著朱蕊去過天元峰了。
龍泉真君要求用「辨魂針」對朱蕊進行測謊,任無爲當然不同意,辨魂針是直接作用於元神,雖說不如邪修的搜魂來得陰損,也會對神識造成傷害,朱蕊不過煉氣,一用辨魂針,恐怕就得廢了。
兩人在天元峰裡爭執了半天,最後因爲苦無證據,龍泉真君只能要求朱蕊去「思過洞」裡三年。
思過洞是衝霄宗用來懲罰弟子的禁地,有寒洞、炎洞、毒洞、蛇洞的不同處罰。任無爲堅决反對,最後掌門打了圓場,讓朱蕊意思意思過去三個月,選的也是最溫和的「寒洞」。
范天賜畢竟是龍泉真君的獨孫,要不是苦無證據,要了朱蕊的命都不爲過,思過洞裡待上三個月已經算是最好的結果了。
「師父擔心萃華峰動手脚?」殷渺渺領會了任無爲的意思,思過洞內的寒冰烈焰毒氣都是靠陣法施展,若是人爲調整了力度,朱蕊不死也會廢了。
任無爲唉聲嘆氣:「是啊,所以我想問問你高不高興接個思過洞的任務,好防著他們一手。」
看守思過洞的任務既枯燥又沒有油水,不是什麽好選擇,不過殷渺渺身爲親傳弟子,本來就需要完成一定的任務,倒不怎麽挑:「行。」
任無爲道:「那我就給你安排一下。」執法堂和思過洞的關係密切,他把自己徒弟塞進去不是什麽難事,「難爲你了。」
「這有什麽,我正好可以安心修煉。」殷渺渺渾不在意。
她給露華濃發了張傳訊符說明原委,收拾了東西去思過洞報導。
思過洞位於衝霄宗的邊角,每座山上都布著不同的陣法,因爲任無爲的暗箱操作,她被安排到朱蕊受罰的寒洞看守。
值班的地方在山腰的木屋,四面墻壁上懸挂著不同的玉牌,且有不同的編號,例如寒甲一就代表寒洞甲層第一號洞穴,越是位於上面的洞穴,懲罰力度就越輕。
思過洞的規矩是三人同時值守一山,以免有人徇私報復觸動陣法。另外兩個值班的弟子都屬內門,對新來的殷渺渺態度很平淡,客氣地點了點頭就各自修煉去了。
殷渺渺不以爲意,正好落得清淨。她先找到朱蕊受罰的寒乙五,確定陣法一切如常,這才安心值起班來。
日子一天天過去,萃華峰的人不知是忌憚殷渺渺,還是覺得在宗門內下手易被察覺,遲遲沒有動靜,思過洞裡平靜極了。
殷渺渺就借這個難得的清淨時光打坐修煉,一個月後,突破了築基七層,邁入了八層的行列。
就是這個時候,她突然心神不寧起來,眼皮子跳個不停,似有什麽事要發生。修士的直覺多半都很准,她思忖片刻,决定去寒洞巡視一回。
她神識放開,除了關閉的洞穴內部,外面的區域逃不出她的感知。她一路慢慢走過去,值班的另外兩個人一人在木屋裡打坐,一人在偏僻處練劍,都無异樣。
待走到朱蕊的洞口,感覺裡面生機不絕,同樣沒有什麽問題。
那麽,奇异的不祥之感由何而來?難道是錯覺?
*
沉香閣裡,露華濃正在書房裡翻看玉簡。是的,他也有一個書房,在後厢一個不起眼的小房間裡,墻角灰撲撲的舊箱子裡,實際上裝著許許多多的玉簡。
只不過,這些玉簡都與修煉無關。除了解悶的奇志异聞和話本戲說,還有一些枯燥的丹藥、靈植、妖獸介紹,除了專精此道的人,尋常人看了就要頭痛。
但他最多的就是時間。
不用陪客人的間隙,他就會躲在這小書房裡翻閱這些無趣的玉簡,對修士而言枯燥乏味的內容,却是他接觸另一個世界的唯一途徑。
看話本裡的主人公遇見險境,他會忍不住想,她也遇到過這樣驚險的時候嗎?身邊有可靠的同伴嗎?以她的能力,一定是可以化險爲夷的吧。這麽想著,唇邊就情不自禁露出笑意來。
她走的一天又一天,怎麽打發日子呢?就是靠這樣不著邊際的幻想。
有時候,他也會想自己究竟是幸運還是不幸。比起九死一生、苦苦掙扎的修士,他的生活無疑是安穩與舒適的,尤其是成名之後,就未曾出過錦綉繁華堆。
他擁有的靈石,或許比許多散修都要多得多。可有什麽用?所有的一切都是身外物,他會老,會死,會不得不和深愛的人陰陽相隔。
如果有的選,寧可做個修士,能修煉就有長生的可能,就有和她長相厮守的盼頭。
然而都是空想,一入緣樓仙途斷。
露華濃輕輕嘆了口氣,發覺自己又走神了,這或許就是修士們所謂的心魔,但凡是有一丁點引子都能叫他想起來。
不想了,今天是個好天氣。
窗外春光明媚,碧空如洗,一束粗大的光柱斜斜照入昏暗的室內,無數的塵埃在燦爛的陽光下漂浮,他怔怔看了會兒,不禁想到,他們這樣的人,也叫「淪落風塵」。
真奇怪,爲什麽要喚之風塵呢?他想了想,見塵埃被清風吹散,忽而恍然,哦,大約是因爲像他們這樣的人,既卑微如塵埃,又命薄似微風都能吹走。
本系良家子,無奈墮風塵。
他輕輕笑了起來,微微垂下了頭,在光影的明暗之間,在一個奇异又不經意的角度,眼角的餘光捕捉到了什麽東西。
什麽人?他詫异極了。
下一秒,劇痛從胸口傳來,他垂下頭,只見一截劍尖當胸透出,光潔的刀刃反射出太陽的光,深深刺痛了他的眼睛。
*
隻隔著雲海的衝霄宗。
殷渺渺坐立難安,思來想去,轉回值班的木屋去請假。安排三個人輪值的另一個好處就是無論是誰臨時有事要走開一會兒也不妨事,她順利地請到了假,準備回翠石峰看一眼。
騎著兔虎飛到半空,迎面飛來一張傳訊符,她捏住一聽,居然是白逸深發給她的:「速來懸壺院。」
殷渺渺一驚,拉著繮繩就換了方向。兔虎全力奔跑,耳畔是呼呼的風聲,她心亂如麻,不由想到,白逸深不會好端端給她發傳訊符,必然是蓮生出事了。
可蓮生在雲光城裡怎麽會出事?她帶著他出入無忌,誰不知道他是她的人!範天賜都死了,雲光城裡誰敢對他下手?
這個念頭一閃而過,繼而涌上來的是深深的擔憂,她强自鎮定,安慰自己道:白逸深會把人帶回宗門,必然是還有的救,一定不會是想的那麽糟糕。
胡思亂想了一刻,懸壺院就到了。
她跳下兔虎,急急忙忙奔進去,隨便拉了個人:「白逸深呢?」
情急之下,她的聲音變調尚不自覺,直把人家小姑娘嚇了一跳,戰戰兢兢指了個方向:「那、那裡。」
殷渺渺顧不得道謝,三步幷作兩步進了屋,看見躺在榻上的人的刹那,心跳都停止了:「蓮生!」
守在一旁的白逸深比她鎮定:「還活著,別急。」
殷渺渺脫口就問:「他是怎麽了?發生了什麽事?誰下的手?」一連三問不止,直直衝到床榻邊,見他臉色慘白,氣息微弱,不禁膝蓋發軟,斜身跌坐在一旁。
白逸深見她一掃平時的淡然與鎮定,替露華濃感到安慰,溫言道:「我不知道,我本是去找他,路上突然心神不寧,加緊去沉香閣一看,却見他身受重傷倒在地上,好在一息尚存,喂他吃了複血丹,勉强保住了性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