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2章
世界上最大的敵人是誰?自己。要找到被過去的自己藏起來的東西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尤其是這件東西還未必存在。
殷渺渺把自己的儲物袋翻了個底朝天, 連片葉子都沒找見。
任無爲從震驚到接受到不相信,轉而變成淡定:「全在這裡了?看來是沒有,讓你亂猜嚇我一跳。」
「也不是都在這裡。」殷渺渺遲疑了一下, 「還有一件舊衣服。」
法衣裡有不少暗袋, 指不定情况緊急就隨手一塞呢?
露華濃不知爲何,瞬時敏銳:「衣服呢?」
呃,這就很尷尬了,裙子送給卓煜留在凡間了啊!
眼看徒弟後院起火,任無爲愛莫能助,拍拍屁股走人:「師父還有事, 你慢慢找。」
殷渺渺:「……」想念閉關中的師哥。
任無爲走了,露華濃却沒有死揪不放, 睨她一眼, 自顧自進屋去了。
殷渺渺坐在屋裡沉思。這些年來, 她陸陸續續她夢見過往事, 然而都是蒼霧林裡的記憶,關於衝霄宗的都沒有,更不提和失踪有關的真相, 消失得一乾二淨,有意去回憶, 大腦却是一片空白。
她懷疑這部分記憶是被自己刻意捨去的, 聽起來不可思議, 但對修士而言幷不難做到。
爲了便於理解, 姑且將修士的意識世界具象化爲洋葱:由外而內,一寸明堂,傷之失憶,二寸靈台,損之勞神,三寸紫府,一旦有損害,恭喜成爲修真界的植物人。
而將這個洋葱橫著切開,那麽又能發現,以元神所在的紫府爲核心,呈現出了一個多重的同心圓,再添上「性格」「情感」「思想」等點綴,這就不像是洋葱的橫截面了。
像是一個星系。
元神是太陽,是恒星,所有的記憶、感知、神念全都因元神而誕生,失去了元神的肉身只是行屍走肉,而思想介於明堂的記憶與靈台的神識之間,所思所想是小行星帶。愛恨憎惡的情感很難定義,源於記憶,最後却沁入元神,也許類比成彗星也無妨。
正因爲如此,人的意識世界,又被稱之爲「小宇宙」。
25、小宇宙:四方上下曰宇,古往今來日宙。天地間有大宇宙,人身內有小宇宙,大宇宙與小宇宙互相映照感應,即是「天人合一」。
修士鍛煉神識,神識是一種力量,非要比喻的話,可以粗淺地想像成是引力,當可以操控引力的大小時,自然就能讓這個近一點,那個遠一點。
殷渺渺猜想,當她被襲擊時,肯定將一部分的記憶藏了起來,應當是藏在了靈台與紫府處,所以神識恢復了之後,將記憶拽了出來,推回了原位。
然而,情况緊急,她無法全部藏起,只好選擇最爲重要的內容。毫無疑問,對於某個人最重要的是記憶是自己的來歷:我是誰,我從哪裡來。
她知道自己是殷渺渺,是穿越者,哪怕細節記不清楚,只要知道自己的身份,心裡就不會慌亂,不會迷惘。
其次,她保留的是這具身體的來歷,凡間郡守的女兒,已國破家亡,這點信息就够了,所以她的夢裡沒有太多幼年的場景。最後,是心底最珍貴的回憶,蒼霧林裡的時光。
這些記憶被藏了起來,而其餘的都被她忍痛捨弃,被外力無情地摧毀。
它們消失了,沒有了,哪怕她絞盡腦汁去想也不可能找得到。
只是,記憶消失了,不可名狀的感覺仍在,感覺不在明堂,感覺是一種潜意識,也許遍布整個小宇宙。
都說空穴來風未必無因,既然感覺在,她就該好好找一找,也許會有意外地發現。
要藏起一片樹葉,就把它放進樹林裡,要藏起一滴水,就把它放進大海。儲物袋裡原本有幾個玉盒,收了些不怎麽名貴但挺好看的靈植,(估計是路上順手弄來打算送給美人的),殷渺渺首先懷疑自己把指尖蓮混了進去。
她把所有東西都倒出來,逐一分辨,連花苞莖幹都沒有放過,全都剖開來檢查了一遍。
露華濃:「……」暴殄天物。他顧不得吃醋了,坐到她身邊把被她摧殘過的靈植篩選一番,還有得救的趕緊搶救一下。
夜色降臨時,殷渺渺終於檢查(糟蹋)完所有的靈植,一無所獲。
「猜錯了。」她伸了個懶腰,愁眉苦臉。
露華濃袖手挑燈:「今晚休息嗎?」
她搖搖頭:「你去睡,不用陪我。」
露華濃沒有逞强,他的身體不比過往,想要多陪伴她些日子,就必須注意休養,最好按照日出日落的自然規律,天暮睡下,清晨起身,如此才能在世上留久些。
何况,他現在時時陪伴在她身旁,不再患得患失,心中安然,性子跟著平和下來,拈酸吃醋成了小小的情趣,而不像是過去大喜大悲,傷神又傷身。
「我再給你沏壺茶。」他泡了一壺濃茶,又切了個果盤給她,「想不出來就不要費神了,興許不去想就反而找見了。」
「知道了。」殷渺渺吻了他一記,「你早些休息。」
露華濃抱了抱她,轉身回屋去了。
書房裡重歸寧靜,窗外風吹過,月色籠罩的竹影搖晃。
殷渺渺托著腮思量良久,翻出了自己的筆記本,要說有什麽東西是只有她自己能找到的,非這筆記本莫屬。
它的存在也的確很特別。
閒聊時,她問過任無爲這本筆記的來歷。
任無爲說是在一處洞府裡得來的:「洞府的主人來自一個窮苦之地,沒有玉礦,做不成玉簡,所以那裡無論凡人還是修士都習慣以獸皮記載文字。這册子是專門煉的法寶,可以記下比玉簡多得多的內容,水火不侵,難以損壞,除此之外沒多大用處,也不曉得你爲什麽喜歡,一直帶著不離身。」
筆記本的作用在失憶後一覽無遺,要是沒這本筆記,殷渺渺懷疑她現在還在凡間蹉跎呢。
不過話說回來,既然是一件法寶,有沒有可能記筆記之外還有別的用途?
殷渺渺首先嘗試了一下器靈存在的可能性。書房裡有文房四寶,她提筆蘸墨,在空白頁上寫:[你好?]
等了等,沒反應。
[有器靈嗎?]
沒有。
她割破了手指,用一支小羊毫蘸了鮮血,又試了一遍。
仍舊失敗,日記本的原主人幷不是切片魔王的腦回路。
排除一個錯誤選項,殷渺渺又試了試「芙蓉飛燕」的關鍵詞,結果查無此詞條。
難道猜錯了?
*
「蓮生,蓮生!」
露華濃是被殷渺渺的叫醒的,彼時天色才濛濛亮,淡青色的天暮中懸著幾顆星子,他借著幽微的晨光起身,草草披了件衣衫,聲音沙啞:「怎麽了?」
走到外面才發現不止是殷渺渺在,任無爲都被她叫了過來,正坐著喝茶,不過元嬰很少睡覺,他精神好得很。
露華濃的困意頓時不翼而飛:「見過真君。」
任無爲不在意繁文縟節,擺擺手:「免了免了。」
露華濃堅持行完一禮才問:「怎麽了?」
「蓮生。」殷渺渺眸燦如星:「你有沒有雨水、露水、雪水、泉水?」
露華濃懵懵懂懂:「有是有,你要泡茶?」
殷渺渺攤開掌心,一朵乾癟的白色小花映入眼簾:「看。」
露華濃這下是真的清醒了:「指尖蓮嗎?」
「八成是,我在書頁的夾層裡找見的。」殷渺渺口含笑意,果然自己最瞭解自己,怎麽藏東西自己猜得到而別人猜不到?用前世的記憶。
有本著名的魔法小說提起過一個情節,珍寶藏在鏡子裡,只有想要得到但不想用來做壞事的人才能得到。她就試了試「魔鏡」的關鍵詞,結果在那一頁的筆記裡發現了兩頁粘起來的書頁,撕開它,乾枯的指尖蓮就在其中。
「你取水來,我們看看能不能讓它活過來。」
指尖蓮的生長條件非常刁鑽,要雨水、露水、雪水、泉水各十二錢,混合在一起後才能存活,堪稱奇葩。
幸好露華濃平日裡對茶道頗有興趣,什麽梅花上的雪水、芍藥上的露水、晴空下的雨水和山澗裡的泉水都有,很快就按照要求兌了出來。
白瓷盆裡,四種水兌出的依然是水。殷渺渺小心翼翼地把幹花放了進去,未幾,不可思議的事發生了,乾枯成薄薄一片的花瓣一沾到水就變得飽滿潤澤起來,待整朵花完全浸入水中,它就完全變了模樣。
潔白如玉的莖幹,半透明花瓣含苞待放,蒼翠欲滴的荷葉舒展來開,荷香四溢,濃鬱的靈氣融入水中,無色的水質漸成乳白色,竟然有了靈泉的樣子。
任無爲嘖道:「不愧是天材地寶啊,厲害厲害。」
殷渺渺盯著指尖蓮挪不開視綫,隔著鬆脂看不清模樣,這會兒真真切切看見了才曉得「芙蓉飛燕」的稱呼再貼切沒有了——它連花帶葉才火柴大小,無風自搖擺,可不就是如飛燕掌中起舞麽。
露華濃怔怔瞧著:「真美。」他種過很多品種的蓮花,沒有哪一種能比得上指尖蓮的靈性,分明就是凡間花卉與瑤池仙葩的區別。
殷渺渺道:「現在可以證明我的猜測是對的吧?」
任無爲點點頭:「搶了指尖蓮,怪不得人家要追著你跑呢!我以爲是你倒黴,沒想到是你自己作死啊。」
「不入虎穴焉得虎子,現實證明是值得的。」
殷渺渺可以大概拼凑出事情的始末了——
她去調查段熙被奪捨一事,意外發現了他在秘密謀劃什麽,極有可能得知了迷心花的存在,接著,她從某個渠道得知了「芙蓉飛燕」(爲何只有半句仍舊是未解之謎),却不知道是何物,問露華濃,無果。
而後,她看到了指尖蓮的存在,猜它或許就是芙蓉飛燕,所以預謀偷走。爲保萬全,她毀掉了鴛鴦同心鏡,不讓人知曉露華濃的存在。最後,她順利得了手,却被段熙發現,兩人一番苦戰,她逃走,又被追殺,生死之際,界門開啓,她流落到了凡人界,忘記了一切。
從陌洲回來之後,對方肯定想知道她把指尖蓮藏到了哪裡,但因爲種種緣故,對方投鼠忌器,沒有輕舉妄動,只是密切監視,偶然發現了露華濃佩戴著藏有指尖蓮的琥珀,誤以爲她將指尖蓮藏在了他的身邊,遂殺人奪寶。
這個推論可能和事實存在著一定的出入,幷不十分準確,但也不會差得太離譜。
「對方肯定有同夥,奪捨的人只有元神,不可能再重創我,而我回到宗門以後,一定有人始終在監視我。」殷渺渺說道。
任無爲:「你想說啥?」
「有個最大的問題,奪捨的人以及他的同夥到底想幹什麽?」殷渺渺想不通,「和宗門有仇,都奪捨段熙了,想辦法種到門內不是難事,結果他沒有。到現在爲止,受害者只有段家的人。和段家有仇的話,段香活得好好的,也沒必要大費周章奪回指尖蓮。」
任無爲道:「你說得有道理。」
「目前看來,對方的所作所爲好像僅僅是讓迷心花種在那裡不被破壞,但這絕不可能,他們一定有別的目的。」
頓了頓,殷渺渺問,「師父,你覺得宗門裡會有奸細嗎?」
任無爲隨口說:「肯定有啊。」
殷渺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