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
陌洲,埋骨之海。
埋骨之海, 名字聽著就不是好地方, 名爲海, 實爲沙漠, 綿延無際。傳聞有九階妖獸出沒,尋常修士不敢輕易踏足此地,算是陌洲的一個凶地。
現在, 殷渺渺等人就在埋骨之海的邊界,一邊烤妖獸腿一邊聊天。
向天涯近些日子都在琢磨一件事, 越想越奇怪,遂問:「那天的事兒,你是不是早就猜到了?」不能怪他起疑,事發當天, 文茜他們撤退的路綫很隱蔽, 但殷渺渺很快就堵住了他們, 開溜的時候也熟門熟路,一下子就帶著他們跑出了季城。
殷渺渺微微頷首,雲淡風輕:「稍微有些猜想, 所以事先做了點準備工作。」
向天涯:「……」他就說從赤山回來以後她哪裡怪怪的, 果然有事瞞著他們。
「之前的事我就不計較了。」他故作大方,「但是現在是朋友了,能不能請你解釋一下來埋骨之海的原因?」
殷渺渺笑了笑:「不敢請耳, 固所願也。」停頓片刻, 她從一個他們意想不到的地方切入了話題, 「其實,我猜文茜他們當時想跑,是想躲進丹心門的飛舟裡。」
她調查過飛舟的時刻表,萬獸大會後第一班飛舟是在五日之後,時間相隔太久不說,坐普通飛舟容易暴露,想要神不知鬼不覺離開陌洲,最好的辦法是躲進丹心門的飛舟裡。
考慮到黃逐月受了傷,黃真人極有可能會優先帶女兒返回丹心門,要是能藏進他們的飛舟裡,就能避開季家的搜查,第一時間離開陌洲。
「但是,門派的飛舟是有禁制的,和普通飛舟不同,他們很難上去。」殷渺渺道,「所以,他們現在極有可能是被抓住了,或是往別的地方跑了。」
向天涯納悶:「你覺得他們會來這裡,所以在等他們?」
殷渺渺搖搖頭:「不完全是,飛舟會經過埋骨之海,我想知道飛舟有沒有正常起飛。」飛舟體型龐大,飛過頭頂時肯定能看見影子,但殷渺渺在這裡等了幾天,理論上該有飛舟起航了,她却一艘都沒有看見。
不能百分之百確定,但她有七八成的把握證明自己之前不是杞人憂天:「他們停了飛舟,我們出不去了。」
陌洲的情况類似澳大利亞,大陸面積不大,但四面被雲海環抱,除非結丹以後可以嘗試駕馭飛行法器渡過雲海,否則以築基修士的靈力,飛到半路會必然game over。
飛舟一旦停運,整片大陸就被隔絕,再加上四大家族的追殺,怕是插翅難逃。
向天涯想了會兒,謹慎道:「我們應該先去魏城看看,或許只是季城停了。」
殷渺渺道:「四大家族同氣連枝,不可能不防著這一點,要是有地方沒有停,多半是陷阱。」
向天涯嘆了口氣:「那我們只能找個鳥不拉屎的地方藏起來,幾十年後,這事兒估摸著也就淡了,該幹嘛幹嘛,但看你好像不是這麽想的。」
「是。」殷渺渺的嗓音不似少女清脆如銀鈴,又非成熟女性的婉轉柔媚,總是不疾不徐,溫柔舒緩,聽在耳朵裡十分舒服,讓人願意聽她繼續說下去,然而這時,她的音色徒然轉冷,「因爲不會變好的。」
短短幾個字,從她口中說出就成了一把尖刀,割開皮肉,鮮血淋漓,她還不罷休,冰冷又銳利地說:「這次的事直接動搖了四大家族在陌洲的地位,如果我是他們,一定會對參與的人嚴加懲處,必須株連九族,如果不能血流成河,都算不上威懾力。」
她沒有刻意渲染恐懼,語調仍舊不緊不慢,但聽到這番話的兩個人還是不由自主地起了鶏皮疙瘩。
「這樣還不够,同樣的事决不允許發生第二次,爲防範於未然,他們會採取更殘酷嚴苛的手段,順我者昌逆我者亡,直到沒有人敢起反抗之心爲止。所以,不會變好的,事情只會越來越糟。」
向天涯聽得背後寒毛直竪。真的會這麽糟糕嗎?說不定幾十年後就風平浪靜了……他僥幸的念頭沒冒出來多久,就被理智壓了回去。
細想這些年四大家族的所作所爲,他無比清晰地意識到,殷渺渺說的是事實。
事情只可能越來越糟,不會變好的。
向天涯放眼望去,前方就是茫茫黃沙,風吹沙動,無數砂礫之下不知埋著多少白骨,這樣一個凶名赫赫的地方,都沒有她短短幾句話讓人驚懼。
「那麽,依道友之見,該如何呢?」
說話的不是向天涯,也不是飛英,而是殷渺渺一直等著的四個人——文茜,張斐然,蔡家兄妹,四個人都渾身浴血,狼狽至極,儼然又經過了幾場厮殺。
殷渺渺饒有興致地問:「偷聽有趣嗎?」
「道友不是說給我們聽的嗎?」文茜問。
殷渺渺看起來訝异極了:「我們素不相識,爲何要說給你聽?」
文茜反唇相譏:「所以道友出現在這兒是巧合了?」
「這話該我問才對。」殷渺渺氣定神閒,「你們在這兒,不會是跟著我們吧?」
文茜看著她,眼中說不出是有疑惑還是忌憚。殷渺渺覺得非常有趣,不閃不避地與她對視。圍觀的幾個人莫名感受到了一絲無形的壓力,搞得飛英都有點坐立不安,悄悄往旁邊挪了挪。
殷渺渺察覺到了,輕笑著移開了目光:「坐下說話吧。」
四個人猶豫了會兒,依次坐下來,只是姿態戒備,隨時打算迎敵。
文茜重複了一遍剛才的問題:「依道友之見,現在的情况該如何呢?」
「文道友在辦下那麽大的事兒之前,就沒有想過後果嗎?」殷渺渺問。
「要想什麽後果?」回答的是蔡娥,小姑娘面色慘白,奄奄一息,偏偏還要冷笑道,「不過一死罷了。」
殷渺渺點點頭:「那你就去死吧。」
飛英:「……噗!」
蔡娥氣得面頰潮紅:「你!」
「我怎麽了?又不是我說死不死的,你自己說的。」殷渺渺的眼眸裡蘊著月光,初看像是在笑,細細一品,如夜色般的凉,「這會兒又氣什麽呢。」
蔡娥詞窮,恨恨瞪了她一眼。
張斐然道:「要是能活,沒人想死。」
「說的是。」殷渺渺應了一聲,瞥了一眼文茜。
文茜面色蒼白:「陌洲那麽大,他們不可能一手遮天,總有辦法。」
殷渺渺點了點頭:「那就好。」
向天涯琢磨出點味道來了,殷渺渺有意設了個局等他們往裡跳,剛才的話,說給他聽,也說給這幾個人聽。
但她想幹什麽呢?
談話被剛才□□味十足的幾句話給堵死了,氣氛凝滯起來,周遭只聽風吹沙礫的簌簌聲,落針可聞。
蔡娥受了重傷又賭氣,一語不發。蔡陽謹慎,沒有弄清楚狀况前不預備開口。文茜神情莫測,旁人猜不出她在想什麽。而殷渺渺穩坐釣魚臺,他們不說話,她也就不說話,慢條斯理地撫平下裳的衣褶,宛如凡間綉花的仕女耐心無限。
僵持許久,張斐然先開了口,主動提及舊日恩怨:「你不是謝家的人。」
「我說過我是嗎?」殷渺渺問。
張斐然痛快地道了歉:「之前誤傷了道友,實在抱歉。」
「我說過給了靈石就恩怨兩清,沒什麽好道歉的。」殷渺渺撫平了裙衫,抬首問,「不過我很好奇,誰說我是謝家的人?」
張斐然道:「認錯了。」
「是我。」文茜居然承認了,「我將你誤認爲了謝家之人,告知了幾位同伴,沒想到是個誤會。」
殷渺渺「哦」了一聲:「對我朋友下手也是誤會?」
文茜面不改色:「我見到他與謝小瑩在一起,如何能不誤會?」
「啊,原來是這樣。」殷渺渺佯裝恍然,「看來是我猜錯了,我本來還在想,興許是他不知道什麽時候英雄救美,惹得人芳心暗許,結果又不想和人結緣,鬧得人家覺得他玩弄感情,非要置他於死地不可。」
向天涯摸了摸下巴,自己拆臺:「是我幹得出來的事。」
文茜臉色蒼白:「你想太多了。」
「是啊,想太多了。」殷渺渺帶過了這一筆,回到了主題,「你們在策劃當日之事時難道沒有商議過退路嗎?其他人呢?」
張斐然道:「我們只是商議好一同行動。」
「原來如此,你們四個人是一夥兒的,其他人只是配合你們一起動手報仇,完事後各自跑路。」殷渺渺明白過來,陌洲修士以家族血緣爲紐帶,散修獨來獨往,很難將人組織起來,能够說服那麽多人在當天一起行動,應該是極限了。
蔡陽忍不住問:「道友,你到底要說什麽?」
月色正好,黃沙漠漠,是說故事的好時候。
殷渺渺單刀直入:「敢爲諸位,四大家族爲何能在陌洲一手遮天?」
這算什麽問題?蔡娥莫名其妙,隨口就道:「當然是因爲他們有金丹真人。謝家三位,盧家兩位,季家四位,魏家據說有五位,要不是他們,四大家族哪能如此囂張?」
修真界是個能以一敵百的地方,一個金丹真人能抵不知多少築基修士,文茜他們要不是仗著有五羽彩鸞,黃真人又不擅鬥法,哪能保住性命?因此,就算聯合起陌洲的其他散修,也未必能敵得過幾個金丹真人出手。
「那麽,除了他們之外,陌洲可還有其他金丹真人?」
蔡娥不耐煩了:「你問這個有什麽用?有是有,但他們絕不可能和四大家族作對,又不是活膩了,難道爲我們出頭?」
「你說得沒錯,四大家族同氣連枝,僅僅憑藉幾個人的能力,是不可能破開局面的,爲今之計……」殷渺渺頓了頓,緩緩道,「只有借刀殺人。」
「哪來的刀給你借?」蔡娥諷刺道,「誰願意爲我們出頭?」
殷渺渺笑了起來:「人爲財死,鳥爲食亡。」
蔡娥想也不想,沒好氣道:「我們沒錢。」都被你敲詐走了,哪來的錢?
殷渺渺微不可見地嘆了口氣:「就算你有錢,多少錢才能請動能改變陌洲局勢的人?人家稀罕嗎?」
「那你是什麽意思?」
殷渺渺端正了神色:「能改變陌洲局面的人,在意的只有陌洲本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