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0章
衝霄宗位列三大宗門之一,行事自有風骨, 縱然有磨劍峰和千籙峰兩個對性別比較在意的地方, 但表面上總歸是一碗水端平, 不會因性別區分對待。
然而, 只要下了山, 就會發現世間真的存有種種不公。
女修優於男修,世人却道男子大器晚成,女子心慈手軟, 囿於情愛,將來難成大器;中小門派中,掌門若生有愛女,疼愛歸疼愛,心裡想的仍舊是收個合意的弟子, 將兩人凑成一對,未來掌門之位傳於女婿而非親女。
東洲承平已久,許多規矩已然根深蒂固,反不如柳洲這等野蠻混亂之地來得開放,想要掙脫世道的束縛,難上加難。
謝雪自懂事起便在衝霄宗, 又因實力高强, 即便隱約聽說了些許男女之別,却從未親身體會過, 面對殷渺渺的疑問, 想一想便答道:「我會做得比他們都好。」
「哪有這麽容易。」殷渺渺道, 「同一件事,男修只要做得還過得去,便能得到贊賞,女修却必須做到極好,才能得到同等的評價。然而,男修舉重若輕,你却全力以赴,同樣的結果下,他們照舊會認爲你不如人。」
她心中一沉,如此說來,豈不是女修只有以更輕鬆的姿態做到比男修優秀數倍的成績,才能被認可嗎?她能行嗎?
「如果想得到別人的服從,可以讓他們害怕,如果想得到別人的追隨,可以許下重利,但要是想得到別人的敬仰、忠誠、感激……」殷渺渺意味深長地說,「那就很難了。你們不妨想一想,自己究竟要不要費這個心力去換取這些。」
杜柔問:「師姐覺得這些重要嗎?」
「因人而异吧。有的人需要旁人的肯定來認可自我,有的人不必,沒什麽正確答案。」殷渺渺閒閒道,「我今天說這些話,只是希望你們弄清楚心底的想法,人的精力有限,少做些無用功。」
心底的想法……謝雪抬眸望著眼前的隊友——與自己交好的幾個女修正面紅耳赤爭辯,另外幾個平日對自己表達愛慕的男修滿臉興奮,還有更多的人置身事外,冷眼旁觀。
她闔了闔眼,平靜地問:「你們想怎麽樣?」
「自然是請師姐改變主意。」對方的眼裡迸射出亮光,能够踩下高潔的冰雪之花,取而代之成爲領頭人,是雙重的征服感,刺激得他血脉膨脹。
謝雪的唇角浮現出一絲冷笑,手腕的白緞一顫,四把短劍衝天而起,同時發起了攻擊。
對方沒料到她說動手就動手,慌忙抵禦,然而《飛天劍》的特點便是無死角的攻擊,他隻擋住了兩把劍,後背和大腿被刺傷,鮮血淋漓。他情急之下嚷嚷道:「師姐是想殺人滅口嗎?」
「認不認可我的想法,隨你的便,你只要聽我的話就行了。」謝雪周身的靈力暴漲,冷冽如刀,「不服從命令的人,我有權力處置。」
方才附和的男修厲聲問:「師姐是想殘害同門嗎?」
「出了門派,各憑手段,拿門規壓我就免了。」謝雪拽回緞帶,靈劍懸浮在她周圍,既是防禦又準備著攻擊,「如果有人要跟他走,我沒意見,離開的人就算脫離我的隊伍,生死與我無關。」
她說著,輕蔑地看著受傷的男修:「希望他能從魔修手下,護住你們的性命吧。」
「就憑他?關鍵時候想的是爭權奪利而不是渡過難關,這樣的人,有什麽資格帶領大家?」一個高挑的女修站了起來,走到謝雪身後,「我跟師姐走。」
「我認的隊長只有謝師姐。」又一個女修走了過去。
接著,隊伍中所有女修都站了起來,接連走到謝雪身邊,對抗著他們:「師姐去哪裡,我們就去哪裡。」
「我們都聽謝師姐的。」女修們异口同聲地說。華彩的衣裙襯著挺拔的身姿,毫無怯弱之感,反叫人看出了傲雪淩霜的骨氣,不畏任何風雨。
謝雪抿緊的唇角微微揚起:「願意跟我走的人跟上,我們出發了。」
她說著轉過身,真的頭也不回地朝出山的方向走去,女修們毫不猶豫地跟了上去,有個牙尖嘴利的女子心有不甘,留到最後嘲諷:「一口一個女修如何如何,怪不得違命不遵,畢竟這是首席師姐的安排,是不是?」
此話太誅心,先前搶著出頭的男修面色鐵青,直道自己大意了:殷渺渺是什麽人?擂臺賽上戰勝了白逸深不提,還一手將衝霄宗上下治理得服服帖帖,從底層外門弟子到掌門,誰都要說個「好」字。
這麽一個女修,就算不少人知道她在峰上養了個鼎樓的花魁,也無人敢說三道四,更甭提來句「耽於情愛」了,那明明是懂得生活,不囿於男色。
他剛才只想著壓下謝雪的氣焰,却把同樣是女修的殷渺渺給忘了——世上有些人就是如此,因爲自身的光芒已然足够耀眼,旁人只記得她本人,有意無意忽略了她身上的其他標簽。
「我等幷無此意。」袖手旁觀的人終於表態,「師門有命,不敢不從。」
算是認可了謝雪的地位,决意服從。
正是因爲謝雪當機立斷,二隊成了第一個出山的隊伍。然而,一切幷未如他們所希冀的那般樂觀,回到營地的刹那,眼前的景象震驚了每一個人。
來時休整的帳篷尚在原地,月影商號和同來的金丹修士却已殞命在此,屍首都被砍去了頭顱,殘破的身軀堆在一起,明晃晃地昭顯著羞辱。
謝雪只覺得一股血氣往頭上衝,腦袋嗡嗡作響,待回過神來的時候,人已跪在了熟悉的屍骨旁邊:「王師叔……」
帶他們來的金丹管事姓王,隸屬人事堂,平日待人和氣,與小輩的關係一向不錯,此次聽聞白壁山之事,主動請命帶隊,路上還和他們笑:「這樣的歷練往常是進秘境才有的,但秘境裡各尋機緣,又沒得這般有趣,你們倒是趕上好時候了。」
當時大家還笑說:「看來王師叔是心癢難耐了。」
「可不是,若非如此,我何必要來?」對方拈著短鬚,洋洋一笑。
音容笑貌猶在,眼前却只剩下了具無頭屍骨,若非宗門令牌尚懸腰側,怕是認也認不出來。
謝雪的牙齒咬得咯咯作響,恨意滔天:「師叔放心,我等定爲你雪恨報仇。」
她深吸了兩口氣,强自鎮定下來,環顧四周,細細打量著血案現場。在淩虛閣實習的三年裡,她有幸去執法堂待過一段時日,略習了些調查的本事,如今便姑且推測一二。
從屍首上看,所有的傷痕都有魔氣的痕迹,下手的是什麽人可想而知。篝火中的木柴朝著一個方向散落,有大半完好無損,應該是燃燒不久就被一波靈力熄滅,這才會呈現如斯狀態。
而現場的帳篷雖然東倒西歪,但周邊的打鬥痕迹却不多也不深,留下的魔修屍首不過兩具,顯然魔修的實力占據了絕對上風,這才能在短時間內殺死那麽多人。
換言之,魔修中有諸多金丹!謝雪上頭的血氣驟然冷了下來,她再氣憤也不會忽視境界的差距,以他們現在的情况,萬一遇見了這一波人,有去無歸!
「謝師姐,有個結界。」前方傳來一個弟子顫抖的聲音。
謝雪定睛一看,不遠處靈波隱隱,果真有個結界。她心中一突,果斷道:「集合,進山。」事態超乎想像,爲今之計,還是躲入白壁山中,借其詭异的地形躲過危機再做他想。
可是,事與願違。
他們還沒來得及撤離,便見結界泛出徐徐波紋,好些個人影裹挾著濃鬱的魔氣踏了出來,聲音中帶著森然惡意:「終於等到你們了。」
謝雪的心差點蹦出嗓子眼。但很快,她發現事情幷沒有想像得那麽糟,來的人裡只有一個金丹修士,其餘全是築基。
「布陣。」她拽下胸口的玉墜,拋出了積分賽中斬獲的上品法寶。她習的《飛天劍》攻擊性極强,是以選擇時便挑了件互補的防禦性法器,能抵擋住金丹修士的攻擊。
局面僵持起來。
*
一隊和三隊又一次求援失敗後,他們終於能够確定,外面應當是出現了極大的變故,再三考慮之下,决定去一探究竟——白壁山畢竟極大,想要碰運氣找隊友是不現實的,反倒是在營地有可能碰見同樣回來求援的同門。
他們來得很是時候。那時,謝雪的白衣已經沾滿鮮血,渾身是傷,可堅持站在最前面,盡其所能地護住了每一個人。
此時此刻,先前因她是女兒身的反對者,早已心悅誠服,堅持立在原地,不肯拋下同門自行逃跑。
「謝雪,你去療傷。」南陽握著方棱鐧,代替她站到了最前面。
拂羽早就攙走了謝雪,嘶嘶倒吸著冷氣:「怎麽把自己搞成這樣……」
葉舟打量著營地的慘狀,臉色黑沉,指節泛出青白,憤怒到了極點,然而一貫的教養讓他駡不出難聽的話,唯有强行按下胸膛裡翻涌的情緒,隻鬼使神差地往後看了眼。
殷渺渺的神態比他想的平靜許多,沒有憤怒,沒有痛恨,只是安安靜靜地看著他們,神態專注,而後,她像是感覺到了什麽,驀地瞥過一眼,和葉舟的視綫撞了個正著。
他倉皇地垂下眼眸,心裡竟然有些緊張,連忙將心神轉移到了魔修身上。
魔修全然不懼他們的援兵到來,大笑道:「好好好,又來了幾個送命的。」說著打開獸囊,放出了培育多年的魔狼。那隻由魔氣凝成的巨狼約有三四丈高,生有三個頭顱,眼睛血紅,鋒利的爪子不斷在地上拍來揮去,滿身暴虐之氣。
這是比飼魔更高一等的魔物,須自妖獸幼年時便喂以魔修的屍身,久而久之,妖獸體內便會飽含魔氣,却比混沌的魔物多了神智,很不好對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