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2章
殷渺渺終於明白自己走入了誤區。
她以爲要領悟「刹那芳華」, 就是要遺忘這段感情, 走出感情的陰影, 所以努力想要忘記他,不惜用忙碌的工作來擠占他在心中的位置。
其實錯了。
如果《風月錄》走的是這樣的路子, 那麽它和强迫必須無情的《易水劍》有什麽區別呢?
風月三千, 愛恨皆是情衷。
情深不壽, 就好比紅顔刹那,但不壽的非情, 而是緣分。感情是不會如同青春一樣容易逝去的, 即便已經白髮蒼蒼,再回憶起昔年的愛戀時,酸澀和甜蜜一如既往, 猶如昨日。
她靜坐在山頭,沐浴在皎潔的月光下, 這一刻, 忘記時間的維度, 拋下人體的奧秘, 將自然客觀的世界徹底遺忘。
涌現在心頭的是往日的情意。四十年多前的初見, 三十多年前的定情, 二十多年前的纏綿,十多年前分別……那一刻的時間早已覆水難收, 但當時的感情却奇妙地留在了心裡, 模糊了歲月的標記。
感情超脫了時間, 跨越了生死, 芳華只有刹那,但情意永恒。
這才是刹那芳華的真諦。不要求放下,不勉强遺忘,忠於內心的情感,以不變的內在精神,超越世界運轉的法則。
那麽,該如何掌控玄之又玄的時間呢?
既然分手導致了衰老,不妨試著重返當年的熱戀。
「我本欲斬斷情絲,只是心有痴念,實難爲之。」
「爲你,不斬也可。」
「若情愛爲塵,我如山岳。」
「雖然道途有殊,我亦與你同行。」
霎時間,萬般柔情涌上心頭。
霜白的髮絲重新染上顔色,鬆弛的肌膚恢復了緊綳,眼角的細紋被撫平……日出東方的瞬間,青春再度回到了她的身上。
仙鶴成群結隊地飛過,姿態翩然。
雲瀲微微笑了起來:「恭喜師妹。」
殷渺渺睜開眼,於晨光中沉默不言。
他問:「不高興?」
「心情有點複雜。」殷渺渺沒法告訴他,看看月亮和雲海就頓悟給她的感覺,就好像是迪士尼的公主高歌一曲後找到了人生真諦,充滿了戲劇性。
但偏偏又是真的。
她摸出把手鏡自照,長長舒了口氣:「可算是變回來了。」
雖然老有老的優雅動人,但青春誰不喜歡呢?她欣賞花樹,也最愛開得燦爛奪目的時候啊。
*
殷渺渺了却一樁大事,心情極好,看誰都帶了三分笑。鳳霖去見她的時候,看准了這個機會,提出想閉關一段時間。
「閉關?」她低頭望著身邊的人,眼中掠過探究。
鳳霖竭力想裝出柔情蜜意的樣子,但又下意識地抗拒獻媚,表現出來的動作便有些割裂,身體靠得近,肌肉却緊緊綳著。
殷渺渺忍不住笑了起來,仔細打量著他。他的五官略有异域之風,據說是神血的特點,膚色亦然,是偏向白種人的那種白,與藍綠的雙瞳組合在一起,漂亮又精緻,不輸與前世好萊塢的男星。
「不行的話,就算了。」鳳霖微微側過了臉,很清楚提了個不合時宜的要求,她養著他,自然是要隨時隨地能够享受他的身體。可他還是那麽做了,帶著一點自己也不清楚的期待。
她撫摸著他的唇角,笑了:「可以啊。」
鳳霖一怔。
「去吧。」她鬆開了他,擺擺手。鳳霖的試探對她來說一覽無遺,但不斷確認主人的底綫是很多人都會做的事,她幷不介意。
鳳霖一時踟蹰,想說謝謝,却覺得生硬,什麽也不說,又難免薄情,考慮了半天,俯身親吻了下去。
殷渺渺忍俊不禁,覺得他可能被稱心洗腦,知道要有職業精神了,怪可愛的。
過了會兒,他說:「你……」
「我?」
「有點不一樣。」這是他第一次在床榻上說無關緊要的話,音調有些乾澀,仿佛滿懷著忐忑。
殷渺渺輕笑了聲:「你現在看到的就是我真正的樣子。」
這些年來,她始終保持著櫻桃青衣的幻術,一來免去解釋的麻煩,二來鍛煉神識。床榻之上也不例外,鳳霖見到的一直都是幻象。真實的觸感和幻術的迷惑總有不同,離得這麽近,察覺到异樣也不爲過。
不知怎麽的,鳳霖心頭微鬆:「你上次是騙我的?」
「那倒也不是,說起來有些複雜,反正如今是真的。」她抬起腰腹,迎合他的動作,「你好像更喜歡我這個樣子。」
鳳霖驟然抓緊了床單。
「真可愛。」她笑得停不下來,「別怕,我不生氣,我自己也喜歡現在這樣。」
他不說話了,報以更激烈的纏綿。
殷渺渺也很快收了聲,想著可能低估了年輕人的體力和欲望……神妃肯把他送過來,真的不會覺得可惜嗎?
這一夜,過得格外「充實」。
鳳霖發泄完精力,想著稍作休息,誰知一放鬆下來就睡著了。比及醒著時的掙扎沉鬱,他的睡顔平靜恬淡,依稀可見往昔的純粹。殷渺渺回想了下,發現這是他頭一回在自己面前睡著,過去的他總是很警惕,很防備,但是現在却開始信任她了。
還是個孩子呢。她想著,忍不住摸了摸他的腦袋。
頭髮很軟,像是小動物。
她笑了,想悄悄走開,讓他一個人好好睡一會兒。可是身體才動,鳳霖就察覺到了,手臂一伸,牢牢地箍住她的腰,口中溢出含糊的字句:「阿姊,別走。」
殷渺渺想起了鳳霖的身世。
他的祖母是羽氏的大長公主,生了一個兒子,兒子又生了一兒一女,本來挺好的三代同堂,但在前任帝君上位的時候,鳳霖的爹就爲了保護帝君隕落了。
那個時候,鳳霖還不滿三歲。
但到底是自家擁護的人上了位,大長公主也沒客氣,對侄子說,我兒子爲了你隕落了,孫子才那麽一點大,他又是罕見的异色雙瞳,你總得給我幾分面子。
先帝爲了安撫這個姑姑,也記挂著鳳霖父親與自己從小一起長大的情誼,特地給鳳霖賜姓「鳳」——不要小看這個姓氏,在羽氏,只有姓鳳的人才有資格修習《金羽明凰錄》。
孫子得了賜姓,大長公主十分滿意,不久便開始閉關衝擊元嬰,鳳霖則交由他的長姐代爲照顧。她的資質實屬普通,且經脉脆弱,修煉起來比常人更艱難些,但蘭心蕙質,很清楚自己能够維持著尊貴的身份,全是仰仗祖母。
但是,大長公主面臨著結嬰的難關,一旦隕落,未來便岌岌可危。她不得不把希望寄托在鳳霖身上,傾盡全力培養他。可以說,鳳霖幾乎是他的長姐親手帶大的,她教會他修煉,爲他擋風遮雨,是他心目中最親近的親人。
這麽多年來,他一想到長姐的死,內心便充滿了對神妃的恨意,和不知所措的仿徨。
想死,也想活,在泥沼裡掙扎許久,决定要復仇,可他什麽都不懂,貿貿然就做了,然而隻露了個苗頭便被掐滅,險些死了。被當做禮物送到衝霄宗,萬般折辱,恨不得一死了之,只是家宰說要隱忍復仇,才勉强忍受下來,再圖復仇。
要殺了神妃,就必須有强大的實力。他知道自己應該好好修煉,但修煉的資源從哪裡來,他全然不知,選擇繼續跟在殷渺渺身邊,除却等不及之外,也是因爲他完全不知道該怎麽自力更生。
相比之下,出賣色相已經是他新學會的生存之道了。
「阿姊。」他做夢了,夢見了小時候,總有個溫柔的女人陪在他的身邊,保護他,教導他,「別走。」
別離開我。他想,不要把我一個人丟在世界上,我很害怕,不知道該怎麽辦,神妃那麽强大,我真的能殺了她嗎?我什麽事都做不好,好幾次差點死了。
一想起鳳凰台的事,他就覺得鼻子發酸,委屈得不得了。
殷渺渺笑嘆了口氣,前脚睡完,後脚就撇下做噩夢的小男朋友,太不厚道,只好息了離開的心思,輕輕撫摸著他的背,哄道:「不走,我不走。」
他靠近了一點,埋首在她的頸窩裡,沉沉睡去了。
再醒來是半個多時辰後的事了,對於修士而言,這點睡眠時間已然足够。他初醒時還有點蒙,等到發現自己抱著的人是誰後,下意識地驚坐了起來,不可置信地看著她。
環顧四周,沒錯,這裡不是他的房間,而是她的。
他居然睡著了。
在她的眼皮子底下。
殷渺渺想給他留點顔面,可實在沒忍住,噗嗤一聲笑了出來。
鳳霖的面色青了又白,白了又紅,抿著嘴唇不知道該怎麽辦,只好緊緊咬著牙關强忍著。他這幅樣子委實惹人憐愛,殷渺渺不笑了,對他招招手:「過來。」
他僵了僵,慢慢挪過去。
她溫柔地擁住了他,安撫道:「原來你一直怕我,別害怕,我不會打你,也不會殺了你,你在衝霄宗,神妃不敢過來。」
鳳霖攥著拳頭,有些無措。
「放鬆一點,抱抱我。」她說。
他抬起手臂,合攏擁住她,女子馨香柔軟的肌膚是最好的安撫,緊張的情緒如潮水消退,身體慢慢放鬆下來。她要幹什麽,要我嗎?他不安地想著,發覺自己一點欲望也沒有,一下子又緊張起來。
殷渺渺抬手在他發間梳攏幾下,不輕不重地揉按過後腦,微微釋放了魂術:「不要怕,沒事了。」
鳳霖慢慢鬆懈下來。
「好了,回去吧。」殷渺渺鬆開了他,微笑道,「等閉關結束後再過來好了,多久都沒關係,不會有事的。」
他猶豫了下,輕輕點了點頭:「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