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2章
向天涯發現, 不僅人類愛發複國的大夢, 獸也不能例外,難捨過去的榮耀,總想找回昔年的盛况。然而俗話說得好,好漢不提當年勇,過去的已經過去,活著的要朝前看。
不過, 考慮到這裡實在沒別的活物, 萬一把天聊死了, 它惱羞成怒不鳥他, 那可真的要無聊死, 遂捧哏:「原來如此, 高明!」個屁。
老龍不知他的腹誹, 很滿意這個聽衆,語氣愈發緩和,口風亦有鬆動:「爾雖渺如螻蟻,倒也有可取之處, 怪不得能叫麒麟之刃認主。」
麒麟之刃是什麽鬼?等等。
「麟嘉刀?」他反應過來了。
老龍看他語帶詫异, 不解道:「你不知道?」
向天涯很坦蕩:「不知道。」
得到麟嘉刀純粹是個巧合, 那年, 他在中洲游歷,路上遇到幾個散修, 大家結伴去一處密林探險。其中一個女修對他青眼有加, 兩人眉來眼去沒多久就達到了生命的大和諧, 等到事情辦完,大家自然而然分手再見。
誰知同來的另一個女修嫉恨那姑娘得了個好未婚夫,轉頭告了一狀。未婚夫十分不滿,質問未婚妻,那姑娘不是廖珠,硬氣得很,表示從來沒有看上過他,同意結緣就很勉强了,憑什麽管她在外面搞露水情緣?
未婚夫修爲不如她,慫了,思來想去,咽不下這口氣,糾集了幾個朋友去找向天涯的麻煩。
他在風流債上的運氣不太好,正巧受傷,避而不戰,躲到了個遺迹中,遇見了一隻小山大小的老虎。一山不容二虎,地盤遭遇入侵,虎王哪裡能忍?當下打了起來,最後向天涯一刀插-進虎腹,僥幸險勝。
舊刀雖毀,但陪伴他多年,他捨不得丟弃,便想著取回,結果抽出刀的時候,發現虎腹中囤積了很多消化不了的寶物。
其中就有這把麟嘉刀。
刀光如水,寶氣瑩然,他見之心喜,就試試能不能滴血結契,結果挺順利,就拿它做了本命法寶。
使著使著,他才發現這刀似乎有點來歷,居然還會跑出獸靈來,但左右沒啥不適,便非常淡定地用了下去。
所以,這刀真的有點名堂?
提起麒麟,老龍的心情十分微妙:「麒麟仁義,心知天意難違,自願散去神力,福澤庶獸。百獸感其恩德,取其鱗甲,鑄爲利刃,又獻出自己的心頭血,盟爲器魂。」
它說著,覷眼打量這個看起來就不堪一擊的傢伙,費解地問:「所謂麟嘉,指的是『麒麟之靈,永聚不散,百獸念恩,奉之嘉瑞』,麒麟是仁義之獸,你有什麽能讓它認可的?」
向天涯摸了摸鼻子,遲疑道:「博愛?」
老龍:「……」
「我們還是說回剛才的事。」他轉移話題,「你所謂的一綫生機,是在藏龍鏡裡嗎?」
*
赤妖王和靈香山君還在僵持。
「燒尾化龍。」赤妖王咀嚼著這四個字,周身的空氣冷凝成冰,「你是告訴我,得到藏龍鏡的,根脚是魚?」
靈香山君不答反問:「妖王覺得,這個重要嗎?」
「不重要嗎?」赤妖王冷笑一聲,臨近的樹梢上挂滿了冰棱,無時無刻不昭顯著他糟糕的心情,「我費了多少力氣,好不容易……胡靈香,這件事你要是不給我個交代,我不管你是什麽天靈狐還是赤狐,老子要你的命!」
靈香山君絲毫不懼,曼聲道:「妖王想要我給你個什麽交代?告訴你預言中的是誰,還是找出藏龍鏡的所在?恕我直言,無論哪一種,都非明智之舉。」
許多人都有妖族無甚心計,直來直往的刻板印象,但如赤妖王一流,早已不是剛修成人身的小妖,要是沒點本事,光靠武力也統治不了偌大的地盤。因此,他雖動了殺心,却幷沒有急著下手,冷冰冰問:「哦?」
「妖王認爲,得到了藏龍鏡,就萬事大吉了嗎?」靈香山君輕輕一嘆,「若是如此,我真是錯看了您。」
赤妖王眯起眼睛,竪瞳森然:「有話直說,少給我故弄玄虛。」
這便是想聽了。靈香山君嫵媚一笑:「鳳凰長眠,麒麟已死,壽龜一向裝死,誠如妖王所言,想要號令妖族,確實是藏龍鏡最可靠。但我必須問一問妖王,若是旁人得之,您可會心悅誠服,俯首稱臣?」
赤妖王不假思索,冷嘲道:「痴人說夢!」他憑本事打下的地盤,憑什麽別人拿了一面鏡子就能取而代之?一念及此,瞬間明白過來:「你的意思是……」
「妖王不服旁人,旁人自然也不會服你。」靈香山君言辭鋒利,「藏龍鏡究竟有何奧妙,我等無人能知,將希望寄托於此,委實掉以輕心。」
此言有理。赤妖王垂眸思量了會兒,唇角勾起:「既然如此,你又是爲什麽要得到它?」
「看來妖王真的疑心我了。」
赤妖王道:「當初你派人送那兩個人去旋風山,絕非無意之舉。近年來,我一直緊盯著你,他們一來我便知道了——還不肯說實話嗎?」
靈香山君淡淡道:「說了,妖王就會信嗎?」
「你且道來。」
「好,我便告訴你。」靈香山君霍地抬起頭,一字一頓道,「我欲毀之。」
赤妖王大吃一驚。
「現在的日子不好嗎?人人能做妖王,你這條蛇可以,熊可以,鼉也可以,猪狗牛馬、蜂蠅蝶蛾也可以,憑什麽還要讓龍鳳壓在我們頭上?」靈香山君不屑又輕蔑地說,「我天靈狐一族,與其奉他人爲主,爲何不自己雄霸一方?」
這話看似大逆不道,但妖族彼此爭鬥乃是常事,妖獸修到元嬰,化出人形,第一件事就是給自己劃地盤,赤妖王自己也是這麽過來的,也很清楚底下的山君但凡能進階,第一件事便是挑戰它。
他幷沒有發怒,只在思考她話語的真實性。
「我就知道妖王不信。」靈香山君懶懶道,「隨你吧,要是想打,我隨時奉陪。」
赤妖王按兵不動,幷非怕了她,狐族妖媚,多擅魅術,真的打起來絕不是他的對手。他顧忌的是今日兩人的矛盾傳到其他妖王的耳朵裡,不知會變成什麽樣子。
萬一造謠他已得到了藏龍鏡,後患無窮。他打定主意,警告她:「你最好安分守己地待在你的狐狸窩裡,要是再敢插手,別怪我不念舊情。」
靈香山君抬了抬手,素腕雪白:「妖王走好。」
「哼!」赤妖王甩袖就走。
一刻鐘後,靈香山君確定他真的走遠,這才開啓地道,放出了文茜和飛英。
文茜狐疑地問:「山君說要毀掉藏龍鏡,此言當真?」
「當然是騙他的。」靈香山君嗤笑,「我要真想毀掉藏龍鏡,等它出現也不遲,這麽費心費力,折騰死了。」
飛英好奇萬分:「那你想幹什麽?」
「與爾無關。」靈香山君重拾舊話,朝文茜微微一笑,「你要是想救他,就把和藏龍鏡有關的事,事無巨細地告訴我,要是我聽著滿意,就幫幫你們。」
文茜冷漠道:「若是不滿意,我豈不是白說了?」
「自然。」靈香山君軟軟靠在榻上,一雙秋水明眸顧盼生輝,「所以,要看你救他的心有多誠了。」
飛英想了想,手肘搗搗文茜:「文師姐,藏龍鏡說來說去都是他們妖族的事,和我們沒啥關係,說就說了唄,向大哥的命要緊。」
文茜握了握雙拳,複而鬆開:「好,我告訴你。」
無論如何,她欠他一條命,該還的時候不容含糊。
——和感情沒什麽關係。
*
凡人界,神女峰。
夏日炎炎,小太監粘走了聒噪的蟬,避暑山莊裡靜悄悄的,柔儀公主親眼看著母親徐皇后吃了藥,這才躡手躡脚地退下了。
她走過長長的回廊,池塘裡蓮花盛開,碧葉接天,暖風送來陣陣香氣,令人心曠神怡。身後跟隨的大宮女見柔儀公主神色鬱鬱,輕聲道:「這兒日頭大,公主小心中了暑氣。」
「我沒事。」柔儀公主年方十三,娉娉裊裊,身姿如花骨朵一般秀麗纖細,但她的神色又十分成熟,絕不像是個尋常的少女,「我要四處散散,不必都跟著。」
隨侍的八個宮女有七個福了福身,悄然退下,只餘一個攙扶著她,權作陪同。裙擺迤邐,柔儀公主未多遲疑,便朝著後山的方向走去。
後山的景色深幽綺麗,最出名的便是名爲「金鱗池」的清潭。
柔儀公主走到池邊,冰凉的水汽迎面,日頭雖高高懸挂在頭頂心,她却感受不到絲毫熱意,只覺清爽。
「我一個人坐一坐。」她斥退了唯一的宮女。
大宮女默不作聲地避到了遠處。
柔儀公主這才放心,坐在池畔的青石上,露出了隱藏許久的不滿:「聽說神女與世祖皇帝感情篤深,我每日給她上香,懇求她能叫父皇回心轉意,可從來沒有用。父皇還是寵愛貴妃一人,我不明白,母后才是一國之後,難道不比貴妃更名正言順嗎?」
她的生母貴爲皇后,却從來無寵,父皇的眼裡只剩下了貴妃和她生的三個兒子,如今更是不得不避到別苑,給他們母子挪地方。平日她陪著母后,不敢露出絲毫憤懣,隻變著法的哄人,這會兒獨處,才一股腦兒地發泄出來。
「你不是世祖皇帝在時就活著的上師嗎?你回答我啊!」她恨恨地跺著脚,隨手抓起一塊石子丟了進去,「神女是騙人的,你也是。」
嘩啦。一股水流竄起,彈開了石子。有人說:「神女和我都管不了人的感情,你求錯人了。」
柔儀公主驚得歪倒了身子。不知何時,水面上出現了一個身著華服的男子,豐神冶逸,龍章鳳姿,甚於她所見過的任何一個王孫公子。
「你、你是何人?」豆蔻梢頭的少女看似鎮定,聲音却在發顫。
他微微一笑:「昭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