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4章
殷渺渺秘密回到了衝霄宗,開始調查白壁山計劃的泄露一事。這個計劃開始策劃的時候, 她身邊的六個實習生已經離開, 白露峰上能接觸到的唯有稱心一人。
但稱心修爲低微, 平日裡做的只是些整理文件、安排見面時間之類的瑣事。機密的文件上有她的神識禁制,他根本打不開——除非他隱藏了修爲, 或是被人奪捨了。
她不欲打草驚蛇, 先回了翠石峰, 尋了個藉口喚稱心過來,叫任無爲幫著看了一眼。
師父大人說:「經脉全損,奪捨這樣的身體, 除非他本來就不想活了。」
「有被人控制過的痕迹嗎?」殷渺渺問。
「那要進入靈台,你自己看吧。」任無爲擺手,「我不擅長這個。」
也是。殷渺渺點了點頭,召稱心進屋:「這些日子,白露峰上可安好?」
稱心躬身一拜,答道:「一切都好。」
殷渺渺瞧著他,沉吟不語。
在鼎樓裡活下來的人, 察言觀色幾乎是本能, 稱心立刻感覺到了氣氛的异樣,想也不想便跪了下去, 俯首叩頭:「請主人恕罪。」
她反而笑了:「跪什麽,起來坐。」
「稱心不敢。」他鬢邊有冷汗滴落, 「請主人饒命。」
她凝視著他:「你做了什麽要我饒命呢?」
「屬下愚笨, 不知哪裡出了紕漏。」他竭力維持著鎮定, 爲自己爭取生路,「然主人心存疑慮,必是我行事有失,不敢狡辯,唯請主人饒我一命。」
殷渺渺道:「你果然聰明,有份文件遺失了。」
他的心一下子凉透,覆在後背的薄衫透出水漬,口中如含黃連:「……屬下罪該萬死。」
「未必是從白露峰溜出去的。」殷渺渺平靜地說,「我也不想疑你,然而事關重大,不查難以交待,你過來。」
稱心膝行幾步到她跟前,短短幾秒鐘,他渾身濕透,猶如水裡撈出來一樣。
「不要緊張,讓我看一看就好。」她柔軟的手心覆蓋到他的額頭,「可能會有一點不舒服,你忍一忍。」
她的語氣與平昔一樣溫和,稱心懸在喉嚨口的心臟略微落下,艱澀道:「是。」
神識探入了稱心的意識海,許許多多的記憶碎片流水般淌過指間,沒有任何關於偷走文件的內容,也沒有蓄意遮蔽或損毀的片段,小宇宙穩定而明亮,毫無受創的痕迹。
但保險起見,她仍然躍過了時間綫,深入到他記憶的最深處,尋覓他身世的源頭。
他童年的記憶呈現在她面前。
原來他的父親是一個底層的煉氣修士,爲了凑够靈石買丹藥進階,毫不猶豫地將他賣入了鼎樓;樓子裡的調-教突破下限,全然不顧人的尊嚴;同伴們又爲了出頭使出百般手段,完勝所有的宮鬥劇……
她平靜地掠過,回到了他來白露峰後的情形。
交談過的人,接觸過的修士,說過的話……都很正常,沒有异樣。
神識消散了,頭顱鼓脹,天旋地轉,好像整個世界顛倒旋轉著。稱心伏在地上,噁心又頭疼,冷汗一層又一層粘在身上,仿佛一條乾涸的魚。
殷渺渺扶他坐下,遞了一盞熱茶過去:「緩緩。」
稱心知道逃過一劫,心頭微鬆,顫抖著接過來喝了:「多謝主人。」
「歇一歇,我還有事要你做。」她道。
這下稱心徹底鬆了口氣,道了聲「是」,微微的凉風吹來,汗水蒸發,身體不斷顫抖。他趕緊飲茶平復,熱騰騰的茶水入胃,暖意上涌,驅走了寒氣。
暈眩的感覺慢慢消退了。
殷渺渺道:「你替我做件事。」
他定定神:「但請主人吩咐。」
「你去其他幾個淩虛閣前輩那裡,問他們要實習生的報告。」殷渺渺思索著,緩緩道,「然後打聽打聽,把每個實習生的背景、爲人、門派裡的關係告訴我。」
她沒提文件的事,稱心也沒問,知道得越少,他就越安全:「我明白了。」
「你知道該怎麽說吧?」她意味深長地問。
稱心會意:「這是主人閉關前吩咐的,我一時忙忘了,這會子才想起來。」
殷渺渺笑了,拿了塊防身的玉佩交給他:「壓壓驚。」
「主人不必如此,屬下知曉您的難處。」稱心搖一搖頭,唇角帶笑,「您肯親自求證,就是對我莫大的信任了。」
這樣會說話的人兒,如何叫人不喜歡。殷渺渺强塞給他:「收著吧,別叫我說第二遍。」
他這才接了,仔仔細細地收進懷裡:「主人吩咐的事,我會儘快辦好。」
「小心些,莫要惹人疑竇。」
「屬下知曉輕重,您放心。」
稱心做事的確玲瓏妥當,過了兩個月,便詳細地回禀了她:目前爲止,身邊帶著實習生的有三個人,紫烟、止衡、白逸深。
紫烟帶著的是三師兄所在的羅氏族人——這個小姑娘頗有些天分,入門後一直跟著在丹鼎閣的長輩學習,後來殷渺渺一通動作,調查中被長輩連累,丟了職務。
羅三氣不過,聽聞有實習的名額後就去找了紫烟,要她念在師兄妹的情分上幫襯一把。紫烟推辭不過,只能接受了。有一就有二,金石峰的五師姐也是相同的情况,聽說老三塞了人,自己也忙不迭找了個族中的晚輩推了過去,美名曰「帶一個是帶,兩個也是帶,你不能厚此薄彼啊」。
於是,紫烟身邊的兩個實習生都是金石峰附屬家族的小姑娘,如今跟著她打理積分賽。
稱心道:「紫烟前輩行事直爽,她們二人可以時常進入書房。但據弟子們言,她們間素有齟齬,明爭暗鬥的厲害,曾出過嫁禍栽贓之事,後來便總有旁人在場見證。」
殷渺渺笑了,最瞭解一個人的莫過於他的敵人,兩個姑娘要是競爭關係,絕對會好好盯著對方,若有什麽异動,應該很容易被發現才是。
倒也是巧。
而止衡和白逸深做事則謹慎許多,機要文件要麽留在淩虛閣內,禁制會阻攔所有非淩虛閣弟子進入,要麽鎖於書房暗匣內,亦非主人不可打開。
帶著的實習生只能應他們之邀入內,絕無可能私自偷竊。
不過他還是打聽了一下四個實習生的來歷。白逸深和紫烟相仿,受出身印記的影響,帶的是磨劍峰的弟子,不過都是凡人出身,修煉刻苦勤奮,做事也妥當扎實,備受執法堂絕大多數人的好評。
而少數女修之所以給差評,是認爲其中一個重男輕女,居然說「女修不該握劍」,遂憤憤投訴。白逸深知道後,壓著他給女修們道了歉,結果也還算圓滿。
最後是止衡身邊的兩個實習生,屬三無人士,即是「沒家族沒背景沒師承」,做人低調,但人緣頗佳,問過去人人都說是個好脾性的。
「屬下認爲,若嫌疑人在此六人中,當是他們二人最爲可疑。」稱心如是分析。
殷渺渺問:「爲何?」
稱心道:「主人未曾言明機密爲誰所竊,然若門中弟子所爲,既不得名,也不得利,幷無好處,想來該是門外之人。金石峰弟子闔族依附於衝霄宗,背叛的代價乃是全族性命,爲了區區白壁山,得不償失,不若丹鼎閣的丹方有用,磨劍峰自有師承,遠勝其他弟子,亦無判門的理由。」
她點點頭,示意他繼續說。
「唯有此二人出於內門,資質不顯,多受怠慢,恐生憤恨之心,又無家族所累,無所顧忌,嫌疑最大。」他停頓了下,又道,「不過,他們從未去止衡前輩的屋中拜訪過,沒有機會進入書房竊取機密。」
「你核實過了?」
稱心點頭:「是,他們通常是到神器坊與止衡前輩會合,偶爾去雲光城。主人或許不清楚,止衡前輩住的地方十分偏遠,靠近思過洞,很少邀請人去院中小坐——他似乎幷不喜歡有客上門。」
這件事殷渺渺還真的不清楚,止衡各個方面都不出挑,不愛鬧騰也不喜浮華,沒什麽存在感,但仔細想想,一個沒師承沒特色的傢伙進淩虛閣,是有那麽點奇怪。
她思忖道:「我知道了,你回去吧。」
「還有一件事。」稱心的唇角漾出一縷笑紋,「鳳霖問我知不知道主人什麽時候出關。」
殷渺渺不在意地問:「他又缺什麽了?」
「缺人啊。」稱心抿唇笑起來,真心實意道,「他怕是想主人了。」
「居然打趣起我來了。」殷渺渺渾沒放心上,笑笑道,「好了,你回去吧,仔細留心最近上門的人。」
對方既然要栽贓她,說不準什麽時候要潜入白露峰,得多留個心眼才好。
稱心和鳳霖的交情僅限於替他美言一句,看她不在意,便不多說,領了任務回去了。
堪堪回到白露峰,就在回屋的小徑上和鳳霖碰見了。稱心念頭一轉,笑問:「專程等我呢?」
「路過。」青年的修爲長了些許,燦爛的陽光照著華美的羅衣,流光溢彩,更添艶色。
稱心過去最艶羨長得好的人,每每見到美人,總是自慚形穢,長恨難與人媲美,如今因才華而受器重,早就淡了爭奇鬥艶的心思,全無妒意,笑吟吟道:「是嗎?那借過。」
他側過身,施施然要走。
「等等。」鳳霖不大自然地叫住他,「她……你去見她了。」
稱心溫言道:「鳳君,主人之事,恕我無可奉告。」停頓少時,笑言,「你若是想她了,不妨去翠石峰瞧瞧。」
他的唇緊緊抿起,俊美的面孔別開:「你想多了。」
「那是我失言了,鳳君切莫放心上。」稱心袖手,含笑走了。
花影搖曳,香染衣袂。鳳霖立在桃花下許久,神色微黯,心道:這是做什麽?她不回來豈不是正好,省得作陪討好,這般作態實在令人作嘔,莫要你忘了自己血海深仇嗎?
他唾駡著自己,鄙夷著自己,終於警醒了些,立刻轉身回去,步子邁得極大,仿佛慢一點就會後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