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5章
鬼界的地獄秘境比起十四洲的大牌秘境, 不知道親民多少, 不光全界輪轉, 各地都有機會,而且每月十五那天會開放入口。要不是大門唯一處,又被鬼王霸占, 可以改名叫人民公園。
鬆之秋和杏未紅拿到了通行令,安安生生地等了五六天, 等到十五的傍晚, 動身啓程。地獄的出入口有兩個, 一個在地府, 常人到不了,鬼修要進去, 只能走另一個。
而這個入口的所在地隨機的, 通常和地獄的特性有關。比如, 烈焰地獄的入口,就開在了窑子裡——不不, 不是妓-院, 是實打實的窑灶,燒飯燒菜的那一種。原本低矮的火窑被拆開, 入口大約有半人高,燃燒著熊熊火焰。
做飯的地方難免有大量油脂沉積,杏未紅鑽進去的時候, 聞到了一股非常濃烈的烤猪頭的香氣。
「看什麽?」焰獄裡濃烈的陽氣驅散了周身無處不在的陰氣, 鬆之秋渾身鬆快, 語氣裡也帶了三分笑意。
杏未紅不好意思說想吃燒猪頭,左顧右盼:「虞生他們還沒有來。」
鬆之秋問:「你很在意虞生?」
紅帽子微微抬起,一動不動地打量他,半晌,幽幽問:「你是不是覺得我又蠢又笨?」
他訝然。
「你肯定這麽想。」杏未紅少見地冷笑了聲。她自然不像鬆少莊主那般聰慧,但也不是個傻子,反倒是他,和她睡了一百年,也從來沒有費心瞭解過她。她扭過頭,吐出四個字:「關你屁事。」
說完,十分痛快。不用做鼎爐就是好,想嗆他就嗆他,用不著他一句話就得寬衣解帶,任人魚肉。
她再也不要聽別人的話,她要做自己想做的事。
「我最討厭你了。」她一鼓作氣,「人家都說你溫謙端方,足智多謀,對,但他們不知道你沒有心,你就是一棵樹。」
鬆之秋這下實打實驚住了,且不提她對他的評價由何而來,關鍵是……「我問的是虞生,你想哪裡去了?」他費解地問,「關我什麽事?」
杏未紅重重哼了聲。
鬆之秋再聰慧,也想不通剛才的問題轉了多少個彎才會這樣,乾脆按下不提:「他們來了。」
杏未紅馬上跑過去招呼:「你們來了。」
虞生陰沉的氣息爲之一消,神色舒緩:「你也來了。」
「約好了的,我在等你們。」她很高興,覺得比起鬆之秋那個外熱內冷的傢伙,還是這幾個鬼朋友更像是活人。
橋姑也很高興,拉著她說了好些話,又問:「咱們打算去第三層,你要保護秋公子,他去哪裡?」
「他沒所謂,說可以和我們一起。」杏未紅不知道鬆之秋打什麽主意,但在這方面一點也不替他操心。
橋姑看了眼虞生,兩人默契地將鬆之秋的警戒度提升到最高,面上却道:「那就再好不過了。」
焰獄層次分明,內熱外凉,鬼修們便以此劃分出九層。最外頭的一、二層適合鬼卒、鬼兵,第三、四層則更適合鬼將,虞生是鬼將修爲,石佬、橋姑也接近於此,故而選擇從第三層開始。
焰獄的土地分裂四散,布滿了大大小小的溝壑,小的如溪流,大的如江河,縱橫交錯,只是其中流淌的幷非水流,而是熊熊烈焰。
杏未紅論境界才到鬼兵,虞生一路走下去非常擔心,時不時要問:「紅姑,你可好?」
「我很好。」杏未紅鬼身修道法,不知覺中,身體達到了陰陽平衡得微妙狀態,適應力極强,完全沒有不舒服。她心裡還有點懷疑,說不定焰獄壓根沒有別人說得那麽誇張,可能被騙了。
等到了第三層,她更是覺得如魚得水,半途遇上一隊爭搶地盤的,其他人還準備先禮後兵,她已經一劍斬下去了。
鬆之秋上次見她出手還是初遇的那回,混戰之中未多注意,這次才算看了個真切,不由大吃一驚——杏未紅的劍技差得可怕,山莊裡學劍舞的舞姬都比她有模有樣。劍氣?那更是沒有的,地上的焰叢火苗高竄,偏都沒偏一下。
可誰也不能否認她這一劍的威力。擋在最前面那個眼神不善的鬼修,直接像麻袋一樣摔了出去,外罩的斗篷四分五裂,露出了底下半透明的真身。
其他人一看她武力高强,攔路打劫的心思瞬間消弭,扶起受傷的同伴就跑。
杏未紅同樣也被嚇了一跳:「走啦?」太沒有骨氣了吧。
虞生輕咳了聲,聲含笑意:「你的修爲又長進了。」
紅帽子歪了歪,好像一朵搖曳在風中的小蘑菇,說不出得可愛。虞生的聲音愈發柔和:「雖然我們十年沒見,你修煉素來勤勉,你有此精進還是令我十分訝异。」
她清了清嗓子,一縷烏黑的頭髮自帽檐下鑽出來,綴了一朵白色的小花:「還好啦。」
其他人都笑了。
杏未紅回到鬆之秋身邊,瞧著他露出來的光滑的下巴,突發奇想:「你覺得我厲害嗎?」
鬆之秋瞥她眼,緩緩道:「厲害。」
「我要比你更厲害。」她仰起頭,一字一頓道,「你相信嗎?」
鬆之秋極其敏銳,反問道:「你要殺我?」
「如果是呢。」她揚起脖子。
虞生聽她相詢,原本還有些不滿,到現在却是糊塗了:紅姑要殺他,爲什麽又要保護他?他們驚疑不定地交換了個眼神,均未說話。
反觀鬆之秋,這麽個問題砸下來,仍舊面不改色,音調一絲變化也無:「那你要把握機會了。」
杏未紅瞪圓了眼睛,拔高聲音:「我是要打敗你。」
「好啊,我等著。」
「你等著。」她攥緊了手裡的劍,「我會比你們都厲害。」
鬆之秋不置可否,心中却想,論潜力,她確有這個可能,但前提是她不會夭折,行走江湖困難重重,她的心性……終究太單純了。
*
因著杏未紅不懼三層的烈火,他們稍作停留便進入了第四層。據說從這一層開始,可以瞧見陰火的影子了。
杏未紅對待鬆之秋的態度十分奇妙,前脚喊打喊殺,後脚就毫不尷尬地纏著問問題:「什麽叫陰火?火不是陽的嗎?爲什麽還有陰的?」
「五行指的是萬事萬物的五種不同的特性,你要分清楚,火和火屬性是兩回事。」鬆之秋的耐性意外得好,「火焰是具體的某種東西,火屬性却是很多事物都有的,它是一種上升、釋放的狀態,這個過程,我們稱之爲陽。」
杏未紅靈光一閃:「所以男人才被認爲是『陽』嗎?」
鬆之秋意外地看了她一眼,點了點頭:「你指的是男女之事吧,不錯,男性釋放,女性斂入,這是陰陽的代表。」
杏未紅非常得意,覺得自己還是很聰明的。
「世間大多數的火都是陽性的,也就是釋放的狀態。」鬆之秋繼續講解,分毫不曾爲剛才談論的話題而感到窘迫,「但世間沒有絕對,有光就有暗,有內就有外,事物永遠有兩面,截然相反的現象也可能出現在同一個地方。」
杏未紅似懂非懂:「所以,陰火的意思就是收斂的火?」
「不錯。」他頷首。
她受到鼓勵,追問道:「那也就是說,存在著不穩定的金、死亡的木、凝滯的水、抵抗的土?真的有這樣的東西嗎?」
「有,這就是陰五行,比如說……」鬆之秋的聲音徒然頓住。腦海中飛快閃過她說的話,不穩定的金、死亡的木、凝滯的水……原來如此!
令人發狂□□的狂血石,置人於死地,吞食屍體的迷心花,封住經脉,冰冷凝滯的封靈魚。
是陰五行。
他們不會這麽巧合帶了木、水、金三種,必然還有另外的土和火。鬆之秋望著周圍無處不在的火焰,牽牽嘴角,他的一時興起許是天意,現在就要看這焰獄裡的陰火是什麽東西了。
「你怎麽不說了。」杏未紅拉了拉他的袖子,「比如說什麽?」
鬆之秋笑一笑:「下次遇見了告訴你。」
「不說算了。」她鬆了手,翻臉比翻書還快,「我最討厭人敷衍我。」
鬆之秋啞然失笑,想了想,揀了其他的說了說。而杏未紅聽歸聽,腦袋朝外扭,一副「就算你說了我也不原諒你剛才騙我」的態度。
虞生挺滿意的,橋姑却看得心驚肉跳——紅姑性子孤拐,隨心所欲,向來不管旁人所思所想,但此時此刻,她分明在對這個秋公子鬧脾氣。
什麽叫鬧脾氣?就是假裝不高興,要人伏低做小哄一哄。但若是沒點底氣,素昧平生,怎敢發這個小脾氣?
她心中五味陳雜。然杏未紅全然不知,聽完科普,轉頭就跑過來和他們說:「走了那麽久,怎麽還沒見陰火?」
虞生馬上說:「就快到了。」說曹操曹操到,下一刻,紅色焰火中的一縷綠色便映入眼簾,顯眼極了,「紅姑,快看。」
杏未紅立即抬頭。
果不其然,幽森的綠火如同一叢瘋狂生長的野草,深深扎根在皸裂的地縫中,東搖西擺,張牙舞爪,貪婪地吞噬著周邊赤色的陽火。而旁邊的陽火似乎察覺到鄰居的异樣,一簇簇圍攏過來,逼壓著綠火,想將它驅除自己的地盤。
杏未紅第一次見到陰火,稀奇極了,握著劍就想衝上去試試。好在鬆之秋眼明手快拉住了她的胳膊:「找死嗎?」
「不要你管。」杏未紅最討厭他這樣的口吻,奮力掙脫。
鬆之秋隱隱察覺到她的抵觸,暗暗擰眉,出口的話却十分溫和:「陰陽相爭,自有氣場,你貿貿然破壞,反而危險。」
她沒動,但說:「我不要你管,你不許管我。」
她知道鬆之秋的話有理,也是爲她好,可是她受够了,對他言聽計從,就會讓她想起過去的日子,那個時候不知道做人的好,也就不懂做物的苦。而今她做了人,嘗到了自己做主的滋味,再也不想回憶起那段日子。
如果每個人都有心魔,那麽,這就是她的心魔。
——寧可碰個頭破血流,也不想再聽他的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