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9章
花開兩朵各表一枝。
在柳洲,殷渺渺等人已經來到了寒鴉堡的第四層。
這一層的場景和上面的任何一層都不一樣, 四壁鑲嵌著數不清的燭火, 將黑漆漆的洞室照得宛若白晝。而在雪白的洞室裡, 畫滿了奇奇怪怪的花紋, 有的像是個圈,有的又只是個點, 上下左右四面八方沒有一處空白, 詭异萬分。
「這是什麽東西?」飛英看了沒多久就覺得頭暈眼花,想要挪開視綫, 然入目所及皆是花紋,避無可避,唯有閉上眼睛。
碎星城主匆匆一掃就斷言:「這些花紋大有古怪。」
遲六眯起了眼睛,視綫在花紋上一轉而過,以他金丹期的神識,居然也和飛英一樣受其影響, 不知覺地目眩眼暈,不得不速速避開。
但避讓絕非長久之計,對方布下這樣的陷阱,自然不是給他們的闖關增添點無足輕重的樂趣,事實上, 整個洞室渾然一體, 進來的階梯已不復見, 再也沒有離開的可能。
一籌莫展間, 丁劍叫出了它的名字:「惡鬼紋?」
碎星城主眼皮跳動, 面上竟露出驚詫之色:「曲之揚的惡鬼紋?」
「是。」丁劍猶疑著說,「我聽城主提起過,曲之揚聞名柳洲的惡鬼紋,乃是學自寒鴉堡,想來就是此物。」
殷渺渺生了一絲好奇:「勞駕解釋下,惡鬼紋是什麽?」
丁劍解釋道:「惡鬼紋是曲之揚的獨門絕技,乃是一種罕見的神識禁制,曾經有人想要擅闖他的洞府,結果就被繪製的惡鬼紋引得神智大失,最後走火入魔而死。」
「原來如此。」
殷渺渺興趣大增,心念一轉,定神研究起花紋的奇异之處來——她的神識與衆不同,其他人探出方能視之,自然大受損傷,而她穩坐釣魚臺,只餘邊界輕微觸碰,受到的影響十分有限。
不多時,她便對惡鬼紋有了初步的瞭解:它們看似是在不斷地轉圈移動,實則不然,花紋的轉動是因爲排列的方式十分特別,使得人産生了認知上的誤差。
俗稱……錯覺。
明明是同樣大小的圓圈,因爲參照物的不同,可能看在人的眼中,大小便是不等一的;相同顔色的方塊,因爲特殊場景的構建,人們潜意識地會認爲它們幷不相同。
會出現這樣的情况,說淺顯十分淺顯,說神秘亦是十分玄奧,因爲牽扯到了構造最複雜精密的大腦。
殷渺渺對這種專業的學科幷無深入瞭解,她會想起來這件事,是因爲很多年前公司要換一個logo,設計的圖紙送到她的桌前,她看了第一眼就皺眉:「怎麽一個大一個小?尺寸不是統一的嗎?」
設計師就解釋其實是一樣的,幷且給她添了輔助綫,巴拉巴拉解釋了一通視覺偏差的存在。
她聽了,點點頭:「既然有偏差,那就把看起來小的那個放大吧。」
設計師:「……」
這是年輕時候的事了。
而如今,類似的手法在修真界裡出現,不得不讓她深深懷疑,世界的本質或許趨於一致,只不過是表現出來的現象不同罷了。
殷渺渺思忖著,收斂了神識,抬起一根手指擋在眼前,遮蔽了其他圖案的影響,僅用肉眼觀測起來。
惡鬼紋當然不會是一些視覺偏差的小把戲,每一個花紋都暗合特殊的韵律。當闖入者産生錯覺時,禁制就被觸動了。她想了想,决定用魂術試試看是否能以自己的能力强行抹去。
神識猶如水母,悄然探出了自己的觸手,羽毛般輕輕觸碰了下花紋。
霎時間,花紋的顔色驟然變深,一股極其强烈的怨恨涌了上來,惹得神識場震顫不已,圈圈漣漪蕩起。
殷渺渺變了面色,神識驀地强硬起來,化作呼嘯的漩渦,乾脆利落地絞殺了這股干擾的神識。
然而,她的心情不僅沒有輕鬆,反而沉重了起來:「怪不得叫惡鬼紋。」
如果每一個花紋裡都暗藏著一股强烈的神識,那麽,此時此刻,他們無疑正置身於一個不亞於惡鬼齊聚的魔窟之中。
高階修士都有超乎常人的直覺,就在她思索解决花紋的辦法時,同行者也沒閒著,亦是各展手段試圖破解惡鬼紋。但是很快,他們就發現這是一件十分費力且危險的事,因爲一個人雖然隻負責一道神識,但被激發的神識却會無差別攻擊。
遲六、碎星城主和慕天光是前後脚動的手,故而他們在同一時間受到了三種不同神識的影響。
這種感覺……十分酸爽。
喬平提議道:「以現在的情况來看,我們最好聯手,要不然也不知道要破解到什麽時候去。」
「不錯,我們可以輪流動手,以免互相妨礙。」殷渺渺用詞委婉,什麽妨礙,就是背後下黑手,在被神識圍攻的情况下被人暗算可不是好玩的。
這個建議有利有弊,利得是無須擔心自己被偷襲,弊的當然是也無法偷襲別人,然而,錯過了這回,未必還有機會能够解决同行的競爭者。
衆人皆在沉吟。
寒鴉堡似乎察覺到了什麽,一道冰冷而清晰的神識撲向衆人,沒有任何聲音,但人人都聽到了「它」說的話。
萬里挑一。
不管到達第四層的有多少個人,唯有一人能够進入第五層,得到寒鴉堡最珍貴的東西。
又一次的,殷渺渺感受到了那種說不清道不明的异樣感,如魚刺卡在喉嚨,如髮絲落在後背,雖然極其細微,然而却不容忽視。
遺憾的是,她仍舊沒有什麽功夫細細思量此時,因爲隨著「萬里挑一」的出現,聯手過關已經成爲了不可能的事。
就算對手答應,他們也不敢相信。
這事大家心裡都有數,飛英沉不住氣,眼皮子掀起,對著空氣翻了個大白眼。
大人們早已練就了一副泰山崩於前而面不改色的功夫。碎星城主氣定神閒,恍若無事般接上了殷渺渺剛才的提議:「輪流動手太磨嘰,一起來吧。」
遲六乾脆指了指:「不算這個小孩,我們一人一面墻。」
殷渺渺笑了起來,眼睛微微眯起,拖長的眼尾帶著無限深意。霎時間,整個穴室的氣氛都因她的這個表情而凝成了一灘死水,徹底滯澀不動了。
竟然能在無形中影響旁人的意識……
其他人暗暗心驚,不由自主地動了殺機。
過了一秒鐘,又或者是兩秒三秒,她微微笑了笑,輕輕道:「好啊。」
雲破月曉,空氣瞬間重新流動了起來。
衆人佯裝什麽事也沒有發生。
丁劍勢單力孤,沒有發言權,因而明智地决定先避開風頭,特地挑選了離他們最遠的一面墻,站得位置恰到好處,既可以觀察到其他人的行動,又不露一絲破綻。
碎星城主和遲六堂主則不然,二人選了相連的兩面墻壁,互爲倚仗,顯然,在除掉勁敵以前,他們二人幷沒有拆夥的打算。
接著,慕天光選了餘下的墻壁,喬平選了脚下,殷渺渺瞄準了天花板。
飛英垂著雙手,袖中暗扣著兩個陣盤,左看看右看看,腦海中無可避免地浮現出了一個荒謬的念頭:或許,寒鴉堡不是什麽秘境,而是一個吞吃人命的怪獸。
他後頸寒毛直竪,室內却陷入了奇怪的平靜。
衆人各展所長,齊齊動手清理著惡鬼紋。
殷渺渺驅使著焚靈火,藍色的火光慢慢蠶食惡鬼紋,不管裡面究竟是惡鬼還是別的什麽東西,通通都被吞噬,光芒閃爍,若星星螢火。
只是,惡鬼紋不知何時發生了細微的改變——先前觸之才動,現今却牽一髮而動全身。即便隻攻擊一個花紋,與之組合的其他紋路也會因爲靈氣流的斷裂而被觸發。
衆人以爲至多不過同時面對六種神識,出手利索點也就罷了,萬萬沒有想到會有這樣的轉折,頃刻間,洞室內神識流亂飛,宛若置身於千刀萬劍中。大喜大悲,大驚大恨,截然相反的多重情緒撕扯著人的情緒,靈力因爲心境的變化而劇烈起伏,一有不慎就會在經脉中行差踏錯,造成不可挽回的後果。
殷渺渺立即明白了過去有人走火入魔的真正原因,可惜太晚了,她一刻鐘前未曾深思熟慮,導致了現在被坑得灰頭土臉。
好在有黯然銷魂。
上次悟道,她機緣巧合改變了神識場的能量,但在轉換情緒的部分失敗了,目前只能將悲痛黯然這樣的極端情緒扭轉到憂傷惆悵的程度,想要喜怒哀樂隨心所欲,尚且還做不到。
不過,就算僅是如此也够用了。
穩定的神識場徐徐籠罩了他們四人,憂愁如輕紗攏在心頭,歡喜、驚懼、憤怒……這些外在的情緒就好比是春風細雨,落入池塘帶起些微的漣漪,却是再也不能掀起什麽驚濤駭浪的。
其他人的日子就沒這麽好過了。
丁劍被許多情緒影響著,一會兒是歡喜,想到自己陪同公子小姐前來此處,公子不幸身亡,小姐含恨留在第一層,唯有自己僥幸走到如今,待到其他人鷸蚌相爭後,他就可以漁翁得利,届時,他就能如同烈城主一般練成無上功法,不必囿於心魔誓而委身爲奴。
劍奴,劍奴!他又徒然恨了起來,怒火舔舐著理智,心頭升起無限恨意,若是當初,烈城主不曾救他,或是救了他以後索取其他的回報,他何至於淪落爲奴?堂堂金丹修士,却因誓言而不得不向別人效忠,怎能叫他不恨?
他的臉色紅了又青,青了又白,肌肉快速抽動著,剛毅的臉龐扭曲成一團疙瘩。
碎星城主呢?她想起了很多傷心事,一個女人,一個在柳洲這種地方混出頭的女人,經歷絕不可能是一帆風順的。
她愛過一個男人,這沒什麽大不了的,幾百年沒愛過人的修士少之又少,問題是那個男人欺騙了她,背叛了她,傷害了她。
他在她丹田裡捅過一刀,將當時的她幾十年的修爲化爲烏有,而他笑著說:「婉兒,你說你叫婉,爲什麽不能學得溫柔婉約一點呢?一個女人不該這麽要强,要是你不這麽要强,我或許根本不會殺你。」
那個時候的她多麽傷心啊,別人說「肝腸寸斷」是比喻,她却是真的,可是腸子斷裂的痛苦,也比不及當時的萬分之一。
雖然後來她已經意識到了這種傷心是何等的愚蠢,可是不能否認的是,當時傷心摧毀了她的意志,讓她險些自盡了結。
現在,時隔幾十年,她又感覺到了這股傷心。
碎星城主一開始只是皺了皺眉,以爲傷心只是其中一種情緒,很快就會有其他的衝淡,誰知道事實却未按照預料的發展,傷心的情緒越來越濃,悲痛席捲全身,連經脉中的靈力都因爲這極度悲哀的心境而停滯了運轉。
她不知道,幾面墻上的惡鬼紋看上去相差無幾,其實暗藏玄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