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5章
離開烈日城之前,殷渺渺是打算去柳洲著名的血虹橋看看的。那是柳洲著名的凶地, 聚集著諸多修煉邪法的邪修。未料半途, 她忽而感覺到瓶頸有鬆, 有突破之兆, 只好改了主意,去了一處較爲安全的仙城, 閉關修煉。
說來, 這契機和慕天光的那番話大有關係。從修爲上來說,她結成金丹後經歷了風雲會秘境、秋洲游歷、乾坤鏡歷練以及柳洲的許多險境, 早在不知不覺中便已然積蓄到了臨界點。
然而,當年蕭麗華的事對她産生了不小的影響,叫她不得不懷疑起自己選擇的道路來。這種心境的變化在鬥法時無有妨礙,却會影響境界的跨升,她在沒有意識到的時候,已經被困在了金丹初到中的瓶頸。
好在有慕天光的肺腑之言, 無意間讓她放下了心事,故而不過數日,她便察覺到了鬆動,可以嘗試進階金丹中期了。
因爲是水到渠成,過程自然十分順利, 殷渺渺花了半年的時間, 平平順順地進階到了金丹中期。
出關以後, 她略作休整, 正欲重新考慮去血虹橋的計劃時, 飛英却神秘兮兮地問她:「姐姐,你知道什麽是鬼節嗎?」
鬼節?殷渺渺揚了揚眉,七月十五中元節,地官赦罪,百鬼夜行,乃是凡間傳聞,何須特地提出來,便想了想,問道:「柳洲有鬼市,這鬼節難道是什麽大型的交易集會?」
飛英:「……真是一點成就感都沒有呢!」
殷渺渺莞爾,心情甚好地改了口:「那麽,敢問道友,何謂鬼節呀?」
「哼。」飛英用鼻子出了個音,這才告訴她,前些日子他們逛鬼市的時候,聽見不少人都在談論黑沙城的鬼市。
他一時好奇,便多打聽了些。原來,這黑沙城的鬼節就好比是陌洲的萬獸大會、春洲的珍萃節,乃是柳洲數一數二的盛會,名頭比烈日城的問劍會響亮多了。
而這鬼節的內容,就如殷渺渺所猜想的那樣,可以說是個匿名參加的大型交易節。
怎麽個匿名法呢?據說,鬼節的那幾天,整個黑沙城都會被黑色的沙塵暴所籠罩,遮天蔽日,不見陽光,宛若幽冥地獄。而且,在沙塵暴肆虐的幾天裡,縱然是金丹修士也無法穿過沙塵的屏障離開,可以說是一個得天獨厚的封閉空間。
因此,鬼節上時常會出現一些市面上難得的好東西,有需求的修士絕對不願意錯過這樣的良機。不過,鬼節的風險和收益也成正比,封閉而黑暗的環境下,最適合幹些平日裡不方便做的事兒了,殺人奪寶、復仇算計的事兒沒有一千也有八百,危險係數極高,能全身而退的人寥寥無幾。
「我們商量了一下,血虹橋什麽時候都能去,鬼節可是十年一度,錯過就要等好久。」飛英興致勃勃地說,「不如先去那裡瞧瞧,然後再去血虹橋,也不繞什麽路。」
殷渺渺失笑,故意問:「你都說進去的人十死九傷,不怕嗎?」
「怕什麽,比寒鴉堡好多了。」飛英搓搓胳膊,心有餘悸,當時他還真以爲要在第四層困個十年八載的呢,沙塵暴不過區區幾天,算得了什麽?
「那我也沒什麽意見,去就去吧。」
他們就此商定,改道去往黑沙城。
*
去黑沙城花費了近兩個月的時間。
隨著目的地越來越近,土地的色澤也在日漸轉深,等到了城池附近,放眼望去,裸露在外的地表皆是黑色的沙土,土質稀鬆,肥力貧乏,除了零星少數耐旱的植物,幾乎看不到成片的樹林。
風吹過,帶起濛濛細沙,遇見人時被法衣阻隔,如流水般流瀉到脚下,堆積成一小撮的沙土,而後又被風吹走,了無痕迹。
遠處,伫立著漆黑高聳的城墻,應當就是黑沙城了。奇怪的是,此城的形制與其他仙城不同,門開得極小,最多容一輛馬車經過,而高高的城墻上又開著許多巴掌大的小洞,隱約有人影隨著陽光的變化而移動,乍一看去,仿若是潜伏在沙漠裡的惡鬼怪獸。
「這黑沙城好怪啊。」飛英手搭遮棚瞧了會兒,「是爲了防風沙還是有別的什麽緣故?」
喬平眯起了眼睛:「有點意思,進去看看。」
這黑沙城既然要辦鬼節,自然不會允許什麽人都能進,他們被守在城門處的守衛攔下索取了一百靈石的通行費,這才得以進入這個古怪的城池。
一進門,最先注意到的就是籠罩在仙城頂上的結界,它本是無色無形的能量罩,但因爲有黑色的沙塵吹拂,便被渡上了一層似黑似黃的外殼,叫人清楚地看見了護城結界的存在。
同時,因爲多了那麽個殼子,太陽光被阻擋了不少,外頭是艶陽高照,城裡却是灰濛濛的,街道兩旁有不少鋪子都點起了燈籠。
行人無論男女老幼,皆披著一襲黑色的斗篷,遮住身形容貌,兼之行色匆匆,像極了來無踪去無影的幽魂。
有那麽一會兒,殷渺渺覺得,這城池好像不屬人間,乃是黃泉酆都的幻影。
殷渺渺駐足片刻,於街道諸多店鋪中挑選了一家看起來還可以的客棧留宿。
也不知是不是黑沙城特色,那掌櫃骨瘦如柴,罩在一件寬大的黑袍裡,面頰上一絲肉也沒有,顴骨突出,長得十分可怖。他們說住店,他也不說話,冷漠地指了指牌子,示意一間房200靈石一天,房間無優劣,愛住不住。
「要兩間。」殷渺渺付了錢。
他仍然不作聲,收了錢後丟出來兩塊令牌,接著袖手閉目,不再理睬他們了。
殷渺渺拿了令牌往樓上走,墻壁上按著幾盞油燈,燈油有股怪异的味道,點出來的火苗也不是溫暖的橙紅色,而是冷冰冰的藍綠,幽森程度和墳地的鬼火有得一拼。
住房不大不小,簡陋但尚算整潔。殷渺渺四處轉了圈,對慕天光道:「是個讓人不太舒服的地方。」
慕天光點了點頭,自覺地把床鋪讓給她,自己在榻上坐下,例行打坐修煉起來。
殷渺渺則依照習慣,掀開窗簾的一角,靜默地觀察了一番周圍的地形,待將周邊的店鋪街道記牢後才坐到床上,開始自己的修行。
黑沙城的白日已經像是傍晚,等入了夜,便真的是一絲光亮都透不進來,放眼望去,只有街鋪下懸挂的燈籠一點光亮。
但這又不是一個寂靜的夜晚。
月黑風高夜,殺人放火時。
子夜剛至,不遠處的一家看起來頗爲大氣的客捨裡就響起了爭鬥聲,有人破窗而出,與穿著黑斗篷的人戰在一處,法術相交的餘波一陣陣蕩開,碰到房屋的結界時又被無形化去。
天際時不時閃過法術的亮光。
被夜襲的人駡了一串髒話:「*你奶奶個***,敢惹到老子頭上,我非扒你的皮剁了你的肉拿你喂狗不可!」
而那個黑斗篷也很上道,沙啞著嗓子說出了目的:「殺人償命,天經地義。」
「頭就在老子脖子上,看你有沒有本事拿了。」對方衣衫整齊,面色紅潤,一看就沒吃什麽虧,這番話說得底氣十足。
殷渺渺就掀著簾子看著,那兩人都是築基圓滿的修爲,算不得什麽高手,然招數狠辣,觀其招數乃是道修,手段却有魔修的影子。
兩人的修爲旗鼓相當,但襲擊者是孤身而來,受襲者却有幫手,待人手一到,局勢即刻逆轉,黑斗篷被一刀割下了頭顱,不到一刻鐘就送了性命。
他的腦袋從斗篷裡飛出來落到地上,還咕嚕咕嚕滾了好一段距離才停下。
附近恰有一盞飄搖的燈籠,借著朦朧的燈光,殷渺渺發現他竟然是個十七八歲的少年模樣,觀其年齡,應當不會超過八十歲。這個年紀就築基圓滿,放在別的洲算得上是個天才了,可現在却只能不甘地隕落在這裡,籍籍無名,大仇難報,孤獨地死於黑夜。
「去。」對方懶洋洋地吩咐,「把這傢伙的屍體拖去喂狗。」
殷渺渺嘆了聲,放下了簾子。
次日,天色依舊是灰濛濛的,甚至比昨日更暗,結界上方積攢的沙塵愈發得厚重起來,鐫刻在內的風陣都來不及吹走。然而,根據傳聞,黑沙城是每年的四月初四開始起沙塵,今日才初一,只算開了個頭。
人生地不熟的,殷渺渺沒有心思到處閒逛,乾脆就留在屋裡,叫了客棧的夥計進來打聽消息。
從他口中,她得知鬼節的形式幷沒有傳聞中那麽神乎其神,什麽百鬼夜行,見人便殺,現實是很樸素的——鬼節的確是從四月初四沙塵暴籠罩全程時開始,到時候,店鋪會依據不同的情况挂出不同顔色的燈籠。
綠色的燈籠意味著店內有不可描述的物件出售,有意者進門細看;藍色的燈籠代表可以不問來路收取好物,一手交錢一手交貨;黃色的燈籠則是自由交易的集市,隨便占地方擺攤買賣,無人管轄,有本事的可以强買强賣或者賣完殺了。
而最特別的紅色燈籠,就是不管哪個仙城都要搞一搞的拍賣會。若非要說鬼節的有什麽不同,大約就是明拍時可以明目張膽地出手幹掉競爭對手。
對於拍賣會而言,來參加的人死不死無所謂,東西賣得出去就行了。
夥計乾巴巴地說完,也不像別的客棧夥計一樣說幾句好話討個賞,直直杵在那裡,活似是根木頭。
殷渺渺主動付了小費,讓他下去了。
接連三日,他們都沒有離開客棧,直到四月初四,沙塵暴籠罩了黑沙城。
沙暴來時宛如一大片漆黑的烏雲,以極快的速度掠向此地,不出一個時辰,整個黑沙城就被狂沙籠罩,黑色的砂礫化身成一頂厚重的華蓋,牢牢遮蔽了天日。
天地間一片漆黑。
透過結界望向天空,能够看到黑沙浪濤般起伏,似雲似霧,說不盡的恐怖詭异,又隱隱帶著摧毀一切的霸道。
自然的力量,即便是修士也要心生畏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