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0章
乾坤鏡裡日月同在, 白天與黑夜却也照常輪轉。是夜, 殷渺渺和李心桐尋了個隱蔽的山洞過夜, 氣氛有點微妙——
「衣服脫下來。」殷渺渺語氣平淡。
李心桐震驚地看著她:「幹什麽?」
「魔氣對靈氣有腐蝕作用,即便是一些殘留也容易毀壞法衣。」她耐心地說,「而且你和黑影親密接觸過,在不確定那是什麽東西的情况下, 最好燒掉爲妙。」
李心桐暗暗鬆了口氣, 走遠幾步,背過身去把外衣脫了。來時北洲是夏季,酷暑難當, 她外衣裡面也就是一件貼身的小衣, 肋下掐得很緊,似乎是爲了保護胸部。
殷渺渺托著腮, 慢悠悠地說:「這樣收腰沒什麽用, 該疼還是會疼。」
李心桐反條件地抱住了手臂:「非禮勿視。」
「只是友情提醒。」她道, 「畢竟大家的煩惱是一樣的。」
李心桐拿了火摺子點著了自己的法衣,看它在火焰的舔舐下化爲灰燼:「我的煩惱和你可不一樣。」
「那倒是,我是法修,能不動的時候就不動, 你就不同了, 對於劍修來說, 這應該是很煩惱的事吧。」殷渺渺拿出了一卷布條, 在手心裡拋來拋去, 「尤其是在對戰中, 難免會因此而阻礙動作。」
李心桐瞪著她:「你和我說這個到底有什麽目的?」
「目的就是讓你解决一下這個麻煩,畢竟形勢很不利,一點微小的差錯就容易丟掉性命。」殷渺渺頓了頓,口吻變得嚴厲起來,「所以,坐下。」
她的理由站在了道魔戰的制高點上,表情又十分嚴肅,李心桐被她唬住了,居然乖乖坐了下來。
殷渺渺站到她背後展開布條,替她以特殊的方式繞了兩圈,確保胸部的壓力可以被肩膀和背分擔:「抹胸不要收這麽緊,妨礙呼吸,這樣纏一下就可以了,不過要記得用有彈性也透氣的料子。」
「哦……」李心桐覺得渾身上下都怪怪的,明明很憤怒,可是話題又很尷尬,讓人不好意思生氣,說不出來的鬱悶。
然而,就這點功夫,殷渺渺已經用靈力掃過了她,發現沒有什麽奇怪的東西留在她的身上,眉梢微蹙,面上却不動聲色:「好了。」
李心桐如蒙大赦,趕緊取出新的法衣套上,還別說,只是綁了些布條,胸口的壓迫感和下墜感消失了不少,和她過去自己纏的效果截然不同。她活動了下手脚,憋了半天,擠出來一句:「多謝。」
「也不是幫你。」殷渺渺氣定神閒,「是爲了大局著想。」
李心桐:「……」再信你有鬼。
放在地上照明的琉璃燈散發著幽幽的光輝,兩個人的影子投射在地上,隨著燈裡火光的跳躍而擺動。李心桐扭頭看了會兒,總覺得它會隨時爬起來撲到人身上,不禁打了個寒戰,手臂上冒起一粒粒的鶏皮疙瘩。
就在這個時候,殷渺渺道:「埋伏的人跑了。」
「實力很强?」幹坐著瘮得慌,李心桐巴不得能說說話轉移一下注意力。
殷渺渺瞥了她一眼,搖頭道:「不是,功虧一簣,有個魔修路過,我只能放弃。」
李心桐「哦」了聲,倒也沒說什麽。
氣氛又安靜了下來。
李心桐覺得主動開口有違先前的怒氣,便忍著不說話,隻自己轉移注意力,如此不免想起今天的意外,不由暗暗慚愧,自己急脾氣的毛病還是沒有改掉——都說江山易改本性難移,她娘說她小時候吃飯就比別人急,也不管燙不燙,看著眼饞了就要塞進嘴裡。
修道以後,這毛病也沒少給自己惹麻煩,剛入門的時候就和老弟子對上,被迫罰做了多年雜務,虧得天資不錯,在內門比試上嶄露頭角,被坤門的前輩收在門下,才算沒有太吃虧。
等到了要下山歷練,她專門和沉穩心細的人搭檔,因爲脾氣爽直,實力不錯,倒也很受歡迎,每每衝動熱血,都有同伴勸下來,故而也算是有驚無險。可是這回獨自行動,她一看到有道友被魔修所害,就滿心滿眼去救人,忽略了异樣之處——肯定是有异樣的,要不然怎麽素微道友發現了,她沒有呢?
想到這裡,她不禁用眼角的餘光去瞄殷渺渺,她半闔著眼眸,似是在沉思,又似在出神,姿態看起來就很……對,沉穩。師妹冉香也是個心思細膩的人,可是和她一比,却少了一分可靠。
明明都是金丹修爲,人家已經是風雲會的頭名了,就算慕師叔那會兒是受了傷,能到最後的决賽,實力也不是假的。而她呢,衝動魯莽,脾氣暴,性子急,怨不得慕師叔喜歡人家不喜歡自己。
她真的是太蠢笨了,什麽都做不好,師尊同意自己來是對她寄予厚望,可是她都做了些什麽?一進來就中了人家的計,還被情敵救了。
世界上沒有更丟人的事情了……李心桐越想越沮喪,心墜深淵,只覺得自己活著一點意義也沒有。
等等。
她怎麽會有這麽奇怪的想法?李心桐訝异又驚駭,沒錯,自己是衝動了點,可是比起過去好的多了,今天貿然出手是因爲那個道友生息尚在,看起來全無异樣,她才沒留神上了當。
怎麽回事?她下意識地想要抬起頭,身體却僵直難動,保持著垂頭彎腰的姿勢,怎麽也挺不起腰板。眼角的餘光瞥到了劍鞘上的寶石裡映射出來的倒影——背後山壁上的影子以極其緩慢的細微的幅度爬了出來,慢慢站起身,手臂張開,似乎要摁在她的肩膀上。
李心桐大驚失色,拼盡全力想要奪回身體的操控權,可是四肢一動也不能動,想要轉轉眼球也極其艱難,拼了命把眼神移到旁邊,却見殷渺渺仍然沉浸在自己的思緒裡,一點也未發現她的异常——倒也怪不得她,琉璃燈是放在身前,影子是在背後,若非有意扭頭去看,是很難發覺异樣的。
求助無門,那便靠自己。
李心桐調動丹田裡所有的靈力,再度與黑影的力量抗衡起來。然而,現今是黑夜,本就是光少影多,乃是敵人的主場,縱然她傾盡全力,亦只能眼睜睜地看著黑影完完整整地從自己的影子裡爬了起來。
它似乎與她一般高矮,一般胖瘦。
李心桐後頸的汗毛全都竪了起來。
黑影慢慢抬起手臂,自她腰間摟去,面孔貼住她的後腦勺,似乎要把自己嵌進她的身體裡去。
顫栗自靈魂深處升起。
李心桐强自鎮定,咬破舌尖噴出一口鮮血在劍上,橫在膝上的本命寶劍感受到了主人的异樣,嗡然作響。
寶劍長嘯,劍身有光。
黑影有點害怕,然未曾放弃,反而加快速度想要融入她的體內。
烈焰熊熊燃起,嫣紅的火光映紅了整個山洞,殷渺渺凝眉肅立,手持紅蓮,异火旋轉飛舞,把黑影牢牢困於方寸之地。
李心桐終於恢復了自由,抄起劍拔出,劍意森森,毫無保留地朝黑影斬了下來。
它開始扭曲變幻,如魔亂舞。
殷渺渺旋轉紅蓮,熾芒大盛,地火幾乎將它淹沒。
「受死吧!」李心桐咬緊牙關,連出三劍,分別是所修心法中的「嫉惡如仇」「以殺止殺」「降罪伏魔」。
這三劍的劍氣太過强盛,連殷渺渺也不得不後退幾步避讓,縱然如此,裸露在外的肌膚也感覺到了針扎般的疼痛。
黑影被迫受了三劍,終於不甘不願地消散了。
地上留下了一灘灰燼。
李心桐喘著粗氣,沙啞著問:「這算是真死了?」
「真死了。」殷渺渺道,「影傀死後化爲灰燼。」
李心桐猛地抬起頭:「影傀?你知道這是什麽東西?那你怎麽不說?」
「影傀藏於暗影之中,除非全部出現,否則縱然擊潰大半也會捲土重來。」殷渺渺收起紅蓮,鎮定自若,「先前你未曾真正擊敗它,我怕說了以後會打草驚蛇,便沒有告訴你。」
李心桐只是有點急躁,幷不是蠢,聽了這話哪裡還有不明白的:「你剛才一直都知道,是不是?你就是爲了引它出來。」再看一看琉璃燈,燈罩透明皎潔,分明就是一直被她當做鏡子觀察,「你怎麽、怎麽這麽奸詐?」
她知曉殷渺渺的所作所爲全無問題,甚至稱得上是救了她,可是口口聲聲說不知道,心裡却什麽都清楚,還把一切都安排好了,這種做法,就是叫人不舒服。
然而,面對她的指責,殷渺渺全不在意。哪有人人都喜歡的性格,李心桐脾氣爽直,就喜歡光明磊落的人,而她思多想多,在很多人看來工於心計,當然避之不及。
交朋友,關鍵是看性子合不合得來,李心桐本以爲她是個溫柔和善的人,可惜她不是,疏遠不喜乃是常事,袁落不也很討厭她麽。
這點小事,她是半分不在意的。
不過,李心桐縱然討厭她,也幷未失去判斷力,故而她願意多解釋幾句:「影傀這種東西十分難纏,會趁人不注意時潜伏到人影裡,因爲沒有實體,所以就要奪取肉身,故名曰傀。
「和魔氣使人癲狂不同,它似乎是從濁氣中誕生的,天然影響神智,讓人不由自主地覺得消極悲凉,甚至萌發死志,這個時候,就是它『奪捨』的好時機了。」
李心桐抿緊了嘴角,心底暗暗後怕,嘴上却問:「你既然知道,就不怕我被奪捨嗎?還是你根本不在乎?」
「我一直在看著你,何况,我相信以你歸元門精英弟子的身份,不至於會被這些小把戲糊弄。」殷渺渺托著腮,笑意盈眉,「難道你做不到嗎?」
李心桐腹誹,做不做得到是一回事,被欺瞞又是另一回事,這個女人心眼這麽多,慕師叔到底是喜歡她什麽?胸大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