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6章
死屍臉魔修解下了負在背後的棺椁, 瞄了一眼搞空襲的道修, 推開了蓋子,裡面傳來了嬰兒的啼哭聲,細而幽怨, 恨意無窮。然而, 出現的幷不是魔修們酷愛煉製的魔嬰,而是一群奇特的魔鳥。
它們有著鳥的身體和翅膀, 却是人類嬰兒的面孔, 口中發出的鳥鳴就好比嬰兒夜啼, 聽得人寒毛直竪。
「什麽東西?」
「這是魔修的嬰靈鳥!」
傳聞嬰兒未曾來到人世就胎死腹中, 就會因爲不甘而生出怨靈, 此時, 要是有烏鴉這類喜食腐屍的鳥類吞吃了嬰孩的屍體, 它就會變成半人半鳥的怪物。
「嚶嚶。」嬰靈鳥哀哀叫了起來,猶如嬰孩的啼哭,聽得人肝腸寸斷,悲情涌動。可是它們的動作可一點也不慢, 翅膀張開,羽毛聳起, 羽箭如雨點般朝幾個救人的道修射去。
「小心它的神識攻擊。」呼喊的人是傷勢才愈的石新, 他白著臉,驅使著胯下的靈獸躲避羽箭。
其餘修士略略定神, 努力不被嬰靈鳥的啼哭聲所影響, 但不管怎麽樣, 嬰靈鳥已經牽制住了他們,人就算乘坐騎獸,也比不得天生翱翔的鳥兒靈活自由。何况,與此同時,魔修們已經準備好了反擊。
大地束縛陣啓動。
禦獸山的弟子們感覺到了一股龐大的力量牢牢吸住了他們,好像身體霎時間變得千鈞重,不受控制地往下墜落。
靈獸發出不安的嘶鳴,竭力掙扎。
「攻擊陣眼。」
有個修士丟出隻金環,它在頃刻間迸發出强烈的白光,照得魔修雙目刺痛,十分難受,另一人抬起臂弩,五箭連射,用爆雷符的强大威力干擾靈力的流動,第三人揮起長鞭,阻攔魔修去修補陣法。
三重干擾之下,陣法運行受阻,他們身上的負重感大爲消退,趁機升上高空,拉開距離。
死屍臉修士招呼嬰靈鳥跟上包抄,心裡却有絲怪异感揮之不去——從得到的情報來看,北洲的修士裡好手不少,雖然禦獸山的弟子空襲是個不錯的辦法,然而沒道理一個戰鬥力强的都沒有。尤其他們施展的都是馴獸手段,羞辱挑釁的意思多過戰鬥……
不好!恐怕是聲東擊西。
可是已經太晚了。
地面轟隆下陷,碎石迸濺,脚下的山頭開始土崩瓦解,魔修反應不慢,或是遁逃,或是跳上飛行法器閃躲。而那個淩辱女修的魔修腦子十分靈活,跳上飛行法器之前還記得抄手撈起了不能動彈的女修,重要的人質要是弄丟了,多半要被骨大人懲罰。
可是他忘記了,一旦帶上人質,他就會成爲道修集火的目標。
慕天光自地下的裂縫裡躍身而出,一眼就看到了試圖携女修逃跑的傢伙,二話不說一劍斬過去。
他的劍氣何等迅速凜冽,那魔修根本來不及抵擋,手臂自肩頭斷裂,鮮血噴涌而出,被這條手臂抓著的女修看准機會,雙腿一蹬,仰身借力,順利從飛行法器上摔了下去。
慕天光揮出第二劍,阻斷了其他魔修的支援,同時疾馳幾步,張開手臂接住了靈力被封的女修。
雪白的胴體上,可怕的痕迹深深刺痛了他的眼睛。他抿緊唇角,手中出現了一件披風,輕輕蓋在了女修的身上,語氣竭力柔和:「堅持住,沒事了。」
女修一楞,霎時間,眼眶鼻尖變得通紅,大顆泪珠不受控制地涌出眼眶。
慕天光冷冷瞥了眼逃走的魔修,强忍下怒火,沒有貿然追擊,而是趁此機會及時撤退。不遠處,呂千秋等人也破解了獸坑附近的陣法和陷阱,順利救走了奄奄一息的衛不屈。
「不要戀戰。」呂千秋飛快抓住怒火衝天的李心桐,「我們意在救人,千萬不可衝動。」
李心桐氣憤難平,乾脆長劍一揮,將坑裡的妖獸殺了個片甲不留:「那群雜碎,被讓我碰見,否則,肯定千倍百倍還之!」
「快走。」呂千秋趕緊把她拉走。
眼看他們救走了人,死屍臉魔修站在半空,問一身黑斗篷的骷髏:「骨大人,我們不追嗎?」
「不必。」骨大人張著空洞的嘴巴,聲音喑啞,「計劃很順利,我們走。」
死屍臉魔修不解其意,但恭順地應下了:「是。」
魔修們陸陸續續撤離。
隱蔽處,殷渺渺靜靜地看著,直到他們走得一個不剩,才跟上了撤離的大部隊,回到了己方的營地。
不損一兵一卒就救回了同伴,這對道修來說無疑是件極其振奮人心的事。火堆旁,負責引開魔修視綫的禦獸山弟子義憤填膺地痛訴著:「魔修實在是太過分了……」
他們不必誇張,只要如實描繪魔修的所作所爲,就足以擊起每個道修的憤怒,何况還有兩個傷痕累累的人質,他們身上的慘狀,無一不在挑動衆人的怒火。
「魔修做出這樣的事,我們决不能善罷甘休。」重傷未愈的石新面色蒼白,但眼睛裡燃著熊熊怒火。
李心桐大聲道:「沒錯,這事沒完,我非親手宰了那群畜生不可。」
於是,針對如何對付魔修,衆人展開了激烈的討論。
殷渺渺漫不經心地聽著,分神思索此次的計策,說白了,無外乎是「聲東擊西」四個字:讓禦獸山的弟子空襲,借此吸引魔修的注意力,而其他人則斂去聲息靠近,利用土系法術、符籙以及歸元門的奇特陣法,在魔修所在的山體上動點手脚。
如此大費周折也是無奈之舉,對於金丹修士而言,想要瞬間摧毀一座山難度還是太大了,不得不花費時間提前布置,要是元嬰期,抬手就能挪平一座山頭。
但是這條計策真的能瞞過所有魔修嗎?恐怕不儘然。
殷渺渺想起他們撤退時的從容,心裡的猜測又確定了幾分。她閉目思索片刻,默不作聲地站了起來,走進了傷患的帳篷裡。
被挾持爲人質的女修感覺到了有人靠近,睜開眼睛,疲憊地說:「我想休息一會兒。」
「一會兒就好。」殷渺渺半跪在她身邊,檢查了一下她的傷勢,因爲被魔修侵犯,她的丹田裡存留著少許魔氣,「我這裡有一瓶清源露,你用它擦拭身體,可以儘快祛除魔氣。」
說著,她把一個玉瓶放到了她的身邊,在她耳畔說了使用方法。不堪回首的記憶涌上心頭,女修姣好的面孔扭曲了起來,牙齒咯咯作響,好像會隨時跳起來咬斷人的脖子,然而她最終沒說什麽,只是微不可見地點了點頭。
殷渺渺想了想,語氣平淡地說:「道途多磨礪,但有時過於嚴峻的考驗會摧毀道心,如果你願意,我可以使你保留對事情的印象,但封印住具體的記憶,等到你道心更堅定時才會逐步解開。」
女修好一會兒沒說話,殷渺渺也不催,耐心地等待著。
良久,她說:「我叫方菲。」
殷渺渺「嗯」了聲。
方菲道:「謝謝你,但我不需要。」頓了頓,堅定地說,「我可以的。」
殷渺渺微微怔了怔,隨後笑了起來,溫言道:「我相信你,那麽,好好休息吧。」
她走出了帳篷,在門口處略略站了站。好巧不巧,慕天光也跟著從隔壁帳篷鑽了出來:「你……她……」
「她會沒事的。」殷渺渺努努嘴,「他呢?」
慕天光道:「我有一粒『續肢丹』,已經給他服下了,只是……」
「怎麽了?」
「丹藥品級不足,只能選擇再續雙腿或是雙臂,很難恢復原樣了。」慕天光淡淡嘆息。斷肢重續時,時間越短越好,丹藥的品級越高越好,他手上的續肢丹已經算是上品,可是衛不屈是被人爲砍去四肢,遠遠超出了來對戰受傷的範疇,是以無法完全恢復,必然會留下殘疾。
殷渺渺安慰道:「失去的肢體可以用傀儡術再造,等到結嬰時,還可以重塑肉身。」
慕天光點了點頭,對於修士而言,只要不曾真正隕落,未來就會有無數可能。
*
五日倏忽而過。
冉香避開了旁人,尋殷渺渺到僻靜處說話:「……就是這樣。」
「我知道了。」殷渺渺微微頷首,腦海中閃過無數思緒,新的計劃已經有了初步的輪廓,「謝謝你。」
冉香的心情十分複雜,面前的人奪走了自己仰慕多年的男人,戳破了鏡花水月的假像,她必然是嫉恨又厭惡的。可與此同時,對方流露出來的强大和敏銳,不可避免地讓她升起了些許羡慕和嚮往。
如此糾結矛盾的兩面,導致她必須用極大的自製力,才能避免自己因私情而壞了大事。
「怎麽這樣看著我?」殷渺渺發覺了她的視綫,笑了笑說,「看來你也討厭我啊。」
冉香一時衝動,脫口道:「恐怕門派裡的女修沒有誰會喜歡你。」
「我不需要這樣的喜歡。」殷渺渺心平氣和,「隨便你們好了。」
冉香毫不留情地指出來:「你很傲慢。」
殷渺渺想了想,微微笑了起來:「似乎是這樣的。」
到了她這個地步,已經不再需要依靠別人的看法來定義自己了,她是誰,她是個怎麽樣的人,她自己心裡有著非常清晰的答案。
從某種意義上來說,如此漠視別人的想法,的確傲慢得不得了。
冉香沒話說了。
「還有事嗎?」她問。
「大家的情緒很激動。」冉香按下了汹涌的思緒,儘量平板地說,「想要儘快爲同伴報仇,殺了魔修雪恨。」
「你覺得這樣不好嗎?」
「他們太衝動了。」冉香皺起眉頭,「報仇心切,就容易落入對方的圈套,優勢越大,越應該冷靜小心才對。」
「你的顧慮很有道理。」殷渺渺點了點頭,唇角彎起,「說起來,你不喜歡我,我還挺喜歡你的。」
冉香不悅地看著她。
「你和我當年很像,修士都說實力爲尊,殊不知除了修爲,思考也是一種能力。」殷渺渺慢條斯理地說,「好好修煉吧,等你結了丹,能比別人走得更遠。」
冉香:「……」
「倚老賣老的感覺真好。」她輕笑了聲,負手走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