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4章
五年後, 柳洲。
今兒不是個好天氣, 烏雲蓋頂, 明月不見,冷寂的街道上,只有巷尾的一處賭館開著,懸在屋檐下的破燈籠散發著昏暗的光綫,引得幾隻不知死活的飛蛾頻頻撲去。
燈籠被蛾子撞得一晃一晃的, 投下的光影跟著挪動。從敞開的大門裡望去, 堂上有幾個低階的修士正在賭錢,咒駡聲、靈石碰撞聲、骰子滾動聲交織在一起,聽得人心裡頭愈發煩悶。
街道上暗影憧憧, 一個人不知什麽時候走到了門口。
夥計懶洋洋地抬起眼皮子:「玩什麽?」
來者一語不發地把一枚銅錢丟進了他的懷裡。
夥計上手摸了摸,努努嘴:「進去吧。」
披著黑色斗篷的人目不斜視地穿過了賭桌, 掀起簾子走進了裡面的屋子。老闆似乎在算今天的帳, 看到他進來,隨手一指:「那裡下去。」
不大的屋子一角,有著一個活動門板, 現在被拉開著,露出一截淹沒在黑暗裡的階梯。
訪客照舊不說話, 沉默地走了下去。
穿過長長的走廊,他到達了此行的目的地,一個只存在於地下的神秘集市, 它有個名字, 叫鬼市。
鬼市只存在於陰暗無光的地底, 從不暴露在太陽下,唯有知曉路數的人才能找到入口,入口有可能是在賭館,也有可能是在酒館、妓-院甚至是茅厠。搞得這麽神神秘秘,當然不會是什麽正規的交易之處,衆所周知,鬼市是魔修和邪修最常出沒的地方,道修若是不做一番遮掩的話,怕是一進去就會被人給殺了。
殷渺渺(從賭場進來的當然是她)自然不會不打沒有準備的仗,以櫻桃青衣構建出了魔修的氣息,雖然以斗篷遮掩,可時不時就會溢散一縷,絕不會叫人錯認成是道修。
鬼市既然是集市,自然少不了熙熙攘攘的攤子,賣得全是不問來歷的違禁品。可她一眼都沒有多看,徑直穿過了整條街,走進了一家醫館。
在鬼市擺攤的通常都是來了就走的修士,鮮少有人常駐於此,但這醫館却是個例外,畢竟修士打打殺殺,極其容易受傷,想要只好自己身上稀奇古怪的傷勢,免不了要求助於醫修。
這家醫館就叫「醫館」,據說在鬼市開了不少年了,可是迄今爲止沒人能搞清它背後是什麽人,只知道坐堂的大夫醫術極其高明,沒有他治不好的病。
也沒有買不到的丹藥。
「看病?買藥?」掃地的女童表情冷淡。
「買藥。」
「什麽藥?」
「得水丸。」
女童想也不想:「你買不起。」
「我有東西可以交換。」
「什麽東西?」
「鶴星。」
女童看了她一眼,半天,猶猶豫豫地說:「我去問問大夫,你等等。」說著就跑進了後屋,過了片時,走出來說,「你進去和大夫說吧。」
殷渺渺便走了進去。
屋裡坐著個外貌普通的年輕男子,淡淡問:「你有鶴星?」
殷渺渺把手中的黑曜石丟過去。
「這算哪門子鶴星?」他冷笑。
「鶴衝霄,魚得水,自然就是鶴星。」殷渺渺摘下了斗篷,微微笑,「幸會,孤桐師兄。」
他道:「叫我顧大夫。」
「好,顧大夫。」
顧大夫起身:「進來說話吧。」
殷渺渺跟著他往裡走,門面窄小的醫館後面別有洞天,是個類似於窑洞的住所。顧大夫隨手指了指:「坐,你來是有什麽事?」
「我想打聽狂血丹的事。」殷渺渺道,「這些年我一直在西洲追查這件事,魔修之間似乎有渠道能够買到狂血丹,可是想查明究竟是從哪裡來,却怎麽也得不到準確的綫索。」
「你當然查不到,應該是從魔洲過來的。」顧大夫說。
殷渺渺詢問:「顧大夫有什麽綫索?」
顧大夫,也就是道號爲孤桐的修士,其實是衝霄宗埋伏在柳洲的暗樁,一直替宗門留意魔修的動靜。之所以選在柳洲,也是因爲這裡是西四洲中最靠北的一處,與至北洲較近,是魔修的主要活動地域。
「推斷而已。」顧大夫喝著茶,「魔洲的事你知道多少?」
殷渺渺這些年沒少和魔修打交道,很快就道:「我聽說魔洲有個魔帝,修爲已臻化神,下面有十大魔君,每個魔君麾下都有不小的勢力。」
「不錯,只不過半年前,又有個魔君換人了。」顧大夫牽牽嘴角,笑意嘲弄。
殷渺渺感慨:「真是够亂的。」
和道修進階元嬰就自動獲得「真君」的稱號不同,魔君的名額是有限的,只有十個,想要成爲魔君,結嬰不够,還得挑個現任的魔君殺死。老魔君身死,新魔君上任,直接接手對方的財産、地盤和勢力。
因爲有這樣的競爭制度,魔君雖然只有十位,但皆是十分可怕的人物,不是哪個道修元嬰都能單挑的。
「這個新上任的魔君叫天煞,他挑戰的對手,是十大魔君中排名第三的方無極。三十年前,方無極受了重傷,近年來深居簡出,據說傷勢始終不曾好轉,可就算是這樣,能够把無極趕下魔君之位,自己取而代之,這個天煞就絕對不簡單。」
殷渺渺聚精會神地聽著。
顧大夫淡淡道:「我聽說,這個天煞不僅手段狠辣,而且頗有能耐,短短半年就吞幷掉了不少勢力,而收服人心的關鍵,就在於狂血丹。」
「那這個天煞和魅姬可有什麽關係?」
顧大夫道:「不知,魅姬過去行事雖是亦正亦邪,然而所修確爲靈氣,說起來與魔修應該沒什麽聯繫才對。」魅姬算是個邪修,但只要修煉的是靈氣,那麽在魔氣充足的魔洲很難待下去,與個別魔修有關也就罷了,很難想像她與整個魔修勢力有牽扯。
殷渺渺頷首,半晌,又問:「除了狂血丹,魔修之間可傳有封靈毒?」
「陌洲謝家的封靈毒嗎?」顧大夫搖了搖頭,「自從謝家那樣以後,水牢裡的封靈魚就不知所踪了。」
「我明白了。」殷渺渺結束了這個話題,問起另一件事來,「我聽說,迷心花的事有目了?」
迷心花的事發生後,任無爲就告訴她門派會派人查證,而後多年沒有消息,直至最近才告訴她有了點綫索,讓她直接去找孤桐詢問。
顧大夫道:「不錯,我懷疑迷心花最近又出現了,就在天煞手上。」
「什麽?」殷渺渺楞住了。
「僅僅只是懷疑。」顧大夫細細講明,「我聽魔洲來的修士說,天煞手中除了收買人心的狂血丹之外,還有一樣神秘的法寶,使用過後,那處的修士會消失得乾乾淨淨,且有紫烟繚繞,與門派告知我的迷心花的情况相吻合。」
殷渺渺贊同:「的確非常相似。」頓了頓,又問,「這個天煞是什麽人?」
「這我就不清楚了。」顧大夫輕輕嘆息,「魔洲離我們這裡太遙遠了,有些消息很難傳遞過來。」
殷渺渺蹙眉不言。
過了會兒,顧大夫放低了聲音:「這幾十年來,我覺得來西洲的魔修多了不少,看起來像是魔修那邊要有大動作了。」
殷渺渺心中一凜。
顧大夫點到爲止:「你在此地待得太久了,從後們出去吧,小心行事,莫要給人發覺了。」
「多謝顧大夫。」殷渺渺差不多也得到了自己想要的綫索,戴上了兜帽,低調地從醫館的後門出去了。
她在鬼市裡繞了幾圈,出手了幾件不要的魔器,買了些可有可無的消息,這才神不知鬼不覺地離開了這裡。
回到地面上的一處院子,雲瀲在等她:「師妹。」
「我沒事。」殷渺渺天生心眼多,哪怕任無爲說孤桐可信,她還是選擇了獨自前往,讓雲瀲留守,若是有個萬一,不至於被一網打盡。
好在孤桐雖然離開門派多年,但幷無异心,她好端端地回來了。
雲瀲摸摸她的頭:「辛苦師妹了。」
「不辛苦。」殷渺渺揉了揉腦袋,「就是事情有點出乎我的預料,我得好好梳理一下。」
她簡單梳洗了番,坐到桌前羅列已知的事項:
一、關於迷心花:
1、异界之花,被疑似十分瞭解特性的人專門培育過,以適應十四洲的環境;
2、種子被奪,一人爲水母原型的妖修,一人爲元嬰的魔修(稱之爲甲);
3、迷心花疑似出現在了新任魔君天煞的手裡。
假設天煞手中的真的是迷心花,他和當初那兩個人有沒有關係,抑或是就是那個元嬰的魔修甲?
二、關於魅姬:
1、中洲修士(?),潜伏在謝家多年,疑似得到了封靈魚,持有封靈毒和狂血丹;
2、與某個魔修(稱之爲乙)有聯繫;
3、蓄意製造中洲五城的矛盾。
魅姬到底是什麽人,爲何要攪亂中洲的局勢?封靈毒是從謝家得來的,狂血丹又是從哪裡而來,是魅姬從天煞手中得來,還是天煞從魅姬手中得來,又或者是有未曾蒙面的另一人?魔修乙是否是魔修甲,又是不是魔君天煞?
殷渺渺在「水母妖修」「魔修甲」「魔修乙」「魅姬」「天煞」這幾個名字上圈了幾個圈。
她見過水母妖修和魔修甲、魅姬,雲瀲見過魔修乙,也就是說,要知道他們這幾個人之間有什麽關係,最好再去見一見天煞,畢竟元嬰期的魔修說少不少,說也幷不多啊。
只是魔洲……殷渺渺沉思著,耳畔傳來一陣撲棱撲棱的拍翅聲,抬頭一看,原是送信的青鳥來了:「誰的信?」
雲瀲解下青鳥吐出的信囊:「孔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