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1章
春洲, 衝霄宗。
任無爲撑著腦袋歪在蒲團上, 閉著眼睛聽雲瀲讀信:「……我在柳洲一切安好,勿念。」
「完了?」
「嗯。」雲瀲念完了二十幾頁的長信, 問道, 「師父要回信嗎?」
任無爲哼了兩聲:「等我打聽打聽她說的事兒再說。嘖, 你說她一封信裡誇了慕天光十幾次是什麽意思?」
雲瀲想想, 微笑道:「師妹希望我們不要因爲蕭麗華的事對他起嫌隙。」
「嘖,你看看她,平時看著精明,一牽扯到感情就記吃不記打。」任無爲重重嘆了口氣,「我怎麽會有這麽一個徒弟?」
雲瀲道:「因爲你不會教。」
任•萬年單身狗•無爲:「……」
「師妹高興就好了, 其他都是小事。」雲瀲淡淡說著, 將信箋折叠好塞回袖中。
任無爲放弃和他溝通如果慕天光成了未來徒婿要怎麽辦的問題, 轉而道:「她提的事我會打聽,不過有沒有結果就不一定了。淩虛閣裡有個藏書閣, 裡面有很多宗門秘卷, 你去那裡找一找。」
雲瀲頷首應下:「好。」
「另外。」任無爲想起一件頭疼的事,「你三師妹和四師妹最近有沒有消息?」
風雲會結束後, 白逸深就帶著寒杉和朱蕊回宗門。然而走到半道,寒杉說有事在身,獨自離去, 朱蕊回到門派後不久, 也以尋找機緣爲由出門, 多年過去, 二人始終沒有回來。
任無爲對這兩個後來的徒弟不算太上心,可是掐指算算好些年沒個音訊,免不了要擔憂一番。
雲瀲搖頭。
任無爲長嘆不已,寒杉爭强好勝,怕她急功好利冒險結丹,朱蕊絕色無雙,又要擔心會不會被欺辱强奪:「徒弟都是債啊。」
「她們倆福緣深厚,不同常人。」雲瀲輕描淡寫,「魂燈不滅,既是安好,師父不必擔心。」
「安好不等於沒事,指不定什麽時候就給我搞出什麽大事來。」任無爲想想都怵得慌,趕緊打住念頭,「算了算了,沒有消息就是好消息。」
「師父還有事嗎?」雲瀲問,「沒事的話,我就去淩虛閣了。」
任無爲擺手:「去去,其他人的事對你都是耳旁風,說了也白說。」
雲瀲微微一笑,身化蝴蝶,披著星光離開了。
*
東雁洲。
寒杉走出了臨時洞府,站在崖邊眺望著西方紅彤彤的霞雲,微風徐來,吹拂著她鬢邊的碎發。
她安安靜靜地伫立片刻,突然道:「我已經結丹了。」
「以你的資質,百歲前結丹幷不奇怪。」玉戒裡的人淡淡道,「戒驕戒躁,繼續努力。」
寒杉的嘴角不自覺地抿起:「你知道我不是這個意思。既然我已經是金丹,你就該按照約定,告訴我怎麽樣才能幫你重塑肉身。」
「除非奪捨,否則我再無可能獲得人身。」那人語氣平淡,毫不熱衷,「所謂的重塑肉身,不過是以天材地寶拼凑的假體,非自然繁衍得來的肉胎。」
「那總比沒有好,你難道甘心一輩子做個殘魂?」她反問。
那人默然。
見他不語,寒杉不禁高興起來,輕快道:「說罷,我要怎麽做?」
「你們這裡有個風雲會,傳聞勝者可以進入秘境,是這樣嗎?」他問。
寒杉不解其意,但是點頭道:「不錯。」
「你要贏。」
「秘境裡有你要的東西?」
他淡淡笑了:「不,秘境裡有《風雷九變》的下半卷。」
寒杉訝然,她所修煉的劍法名義上是衝霄宗裡的《霹靂劍訣》,實際上却是他傳授的《風雷九變》。
「爲什麽你的心法會在秘境裡?」她好奇地問。
他頓了頓,沒有回答,只是道:「等你練成了雷劍,我們再說其他的事吧。」
寒杉自知失言,他不喜歡她問太多,總是告訴她要做什麽,却不肯解釋緣由。她相信他定然有自己的苦衷,可是,兩人相識數十年,他仍然不肯對她有分毫的信任,難免叫她心裡十分不舒服。
他似有所感,然而幷未出言安慰,靜靜地隱回了玉戒中。
*
中洲,某小仙城。
晨光微熹,朱蕊推開門扉,趿拉著木屐走到院子裡,凉風撲在面孔上,略有些凉意,籬笆上纏繞著一種低階的靈植,花是粉白色的,很小,但香氣馥鬱,遠遠就能聞到。
她走到後院的藥田裡,熟門熟路地給冒了頭的苗芽澆水——這水是她丹田內的珠子裡自帶的,對靈植有起效,澆下後,原需要十年才能發芽的靈植,一年就能冒頭,長勢還更好。
出門在外,她不想引人注目,便把水稀釋了數倍,雖然效果慢了些,好在不打眼,旁人只道是打理得好,不會聯想到秘寶上。
背後傳來一陣脚步聲。
朱蕊沒有回頭,淡淡笑:「你醒了,感覺如何?」
「你的藥很好,我覺得好多了。」說話的是個面色蒼白的年輕男子,一看就是重傷未愈,而且眼球血紅,瞳孔無神,竟是個目不能視的盲人。然而,這麽一個人却有著極其俊美的容貌,多數情况下,人們只會爲他的外表驚嘆,忘記他所有的缺陷。
可惜朱蕊不是其中一個。她微微頷首,重點在藥上:「我不會煉丹,只是依照靈植本來的特性配了藥,要是有機會,你還是去找個煉丹師吧。」
「我覺得你的藥更好。」他一側的嘴角稍稍揚起,笑意有點邪氣,「你不會是嫌弃我吧?」
朱蕊道:「是又怎麽樣?」
他道:「我不信,你要是嫌弃我,就不會冒險救我了。」
「只是碰巧。」這個男人自稱姓吳名極,是她在尋覓一種妖獸的膽黃時遇見的,彼時,他已經把妖獸傷了個半死,自己也身受重傷。她補了一刀殺死了妖獸,看著半昏迷的他,一時不忍,就把人救了回去。
與其說是救他,不如說是她覺得承了他的情,不好坐視不理罷了。
吳極笑了笑,明顯一點也不信。
朱蕊不和他爭辯:「你最嚴重的傷不是妖獸留下的,我未必有能力幫你治好。」
「我從不輕易相信一個人,但我相信你。」吳極說,「只要你願意救我,我就肯定能活下去。」
他說得沒錯,珠子裡的水不僅對靈植有效,也可以治愈傷勢,尤其吳極的傷與魔氣有關,更是被藥水克得死死的。
但她哪裡會承認,反問道:「我要是不願意呢?」
「那我就求到你願意爲止。」吳極勾勾唇,笑得大有深意。
朱蕊不置可否,繼續打理藥田。
吳極就站在她身邊,時不時幫忙遞些東西,偶爾說幾句閒話。
天色慢慢亮了起來。
*
柳洲,飄雪城。
殷渺渺和慕天光過上了極有規律的生活。白日裡,她研習惡鬼紋,按部就班地修煉,他則外出尋找機緣,天黑了,兩人便窩在屋子裡,時而論道交流,時而不可描述,日子過得十分平靜。
今夜亦是如此。
慕天光在說他的體悟。自從他上回穿過一次女裝以後,他對於易水劍的第三重境界就有些靈感了——水化霧凝冰,可依舊是水,就譬如他的身軀,不管是男相還是女相,「自我」不改,他便永遠是他,幷不因外在的改變而改變。
「……我認爲它所謂的『恒常』,應該就是劍心。」他說著,唇邊泛起淡淡的笑意。
「看來你今天的收穫不小,不過,我更喜歡這個。」殷渺渺說著,看向了面前的冰花。這是慕天光帶回來的禮物,一朵耐寒的紅花破出凍土綻放,僅僅持續了數息就被冰雪給凍結,至此常開不敗,永不雕零。
很平常的小玩意兒,但因爲是他看到了摘回來的,便有了特殊的意義。
慕天光遲疑了下:「你很喜歡嗎?那我明天再去那裡看看。」
「用不著,一朵就够了。」他大約是用劍氣削下了整塊冰,所以看上去紅花就綻放在光可鑒人的冰面下,有鏡花水月的美感。殷渺渺把它放在了窗邊,光禿禿的室內平添了幾分春-意。
慕天光就坐在那裡看著她,視綫不經意地落到她彎下腰時,隱約露出來的曲綫。這是他所見過的最流暢最優美的弧綫,蘊含著不可抵擋的魅力,引誘他伸手去描畫。
他沒有反抗,順從地那麽做了。
殷渺渺被他抱了個滿懷,却假作不知道,慢條斯理地擺著冰花,左挪挪,右動動,就是做不好。
好了這麽多年,慕天光也不復初識的急切,身體雖然渴望,但耐得住,安安靜靜地擁著她,像是準備喝一杯上好的茶,香氣幽散,隨時能喝到,故而忍著渴意等待的過程,竟也有幾分趣味了。
不多時,殷渺渺終於擺好了冰花,在他懷中轉過身,與他四目相對,呼吸相聞。
他俯身下去,輕柔地吻她,甘甜的滋味在唇齒間蔓延開來。
雲鬢斜,金釵墜,紐扣兒鬆了衣帶兒解,是雪人遇見了暖陽,酥酥麻麻就融化了半邊。
殷渺渺斜斜靠在枕上,衣衫落到腰際,亂雲堆雪:「慢著,不是說要同我論道,說完了?」
「嗯。」他吮著她頸側的肌膚,輕輕應了聲。
她仰頭享受著他的愛吻,漫不經心地問:「才怪,當我沒仔細聽呢。你說易水劍有四重境界,第三重是恒常,那最後一重是什麽?」
第四重……慕天光的心漏跳了一拍,猛地頓住了。
「怎麽了?」她發覺了他的遲疑,抬手撫著他的面頰。
他掩飾地低下頭:「沒事,下次再告訴你吧,現在就算了。」
她未起疑心,只是笑:「既然你不說,那就輪到我了,同你講一講這種時候該怎麽『坐而論道』好不好?」
慕天光凝視著她,那雙溫柔多情的妙目裡盛滿了愉悅的笑意。他知道接下來的不會是個正經的話題,但是仍然心甘情願地踏了進去:「好。」
她就給他念口訣:「荷風醒暑倦,幷坐蒲團,把禪機慢闡。駕蓮航,撲個殷勤,開法門,往來方便。你身有我,我身有你,團欒頭做圓滿。愁亦愁,苦海無邊,喜殺那,善根種遍。」
夜晚很長,換種方式論道,別有一番滋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