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5章
殷渺渺無語良久,好氣又好笑地問:「大夫, 我和天光情投意合, 有什麽理由不在一起呢?」
孤桐凝視著她的雙目,沉緩有力地答道:「你是否知道, 宗門有意讓你執掌淩虛閣。」
殷渺渺一怔:「淩虛閣?」
「周星意欲閉關結嬰,剩下來的人裡……」孤桐皺了皺眉,神情嫌弃,「含光不懂俗事, 止衡心思太深,滄霖狷介,予明衝動,辛夷不善鬥法,紫烟做事馬虎,有能力者, 也就你和連華二人。」
殷渺渺不想他對淩虛閣裡的人知道得這麽清楚:「顧大夫也是淩虛閣弟子?」
孤桐一哂:「叫大師兄。」
大師兄?殷渺渺愕然,苦思冥想許久, 方才想起一段舊事。衝霄宗的各峰的師承是各算各的,平輩論教,但門下所有弟子都有一個「大師兄」或是「大師姐」, 那就是淩虛閣的首席弟子。
「你是……」
孤桐嘆了口氣, 抬手摘下了臉上的□□。那張普通平凡的面孔消失了, 取而代之的是張相當令人驚艶的臉。
驚在氣度超逸, 艶在眼有神光, 猶如長在萬仞峭壁之上的孤鬆, 風骨昂而不傲,品格直却不迂,狂風暴雨摧不折,冰雪相欺常端正。殷渺渺原本對所謂的大師兄沒有什麽感覺,一見之下也不得不承認,統率衆弟子的大師兄就該是這樣的。
她笑了笑,叫了聲:「大師兄。」
「忘記你失憶了,應該是不記得我。」孤桐戴回了□□,變回了普通青年的臉孔,「當年你和含光拜師入門,是我帶你們進的藏法閣。你二人分別取走了《坐忘訣》和《風月錄》,我記憶猶新。」
殷渺渺面露歉然,她真不記得了。
孤桐擺了擺手:「不是什麽大事,我姓顧,名秋水,號孤桐。出門在外,叫我『顧師兄』也可以。」
殷渺渺心思靈巧,轉瞬就明白了他上回冷淡而這次親近的緣由,多半是和宗門對她的安排有關,遂問:「敢問顧師兄,你剛才說起淩虛閣……我幷未收到宗門的來信。」
「這是自然,因爲不曾真正定下。」孤桐道,「宗門問信予我,我本屬意連華。」
連華就是白逸深,他做了多年磨劍峰的大師兄,實力名望都不差,且沒有礪鋒真君重男輕女的毛病。殷渺渺對這個人選幷無异議。
「現在你知道我爲什麽要問你感情一事了。」
殷渺渺頷首:「女修不如男修能服衆,而一個談情說愛的女修不如一個清修向道的女修令人信服,我明白,但我不在意。」
孤桐敏銳地察覺到了她的未盡之言:「你對淩虛閣沒有興趣?」
「我資質愚鈍,不堪大用。」她委婉地拒絕。
他懂了,大爲訝异:「你是對淩虛閣首席沒有興趣。」
殷渺渺笑笑,默認了。衝霄宗的「大師姐」聽起來威風厲害,然而,她又不是沒有功成名就過,白手起家,一手創建了國內排得上號的集團公司,高坐在會議桌前,人人都要恭恭敬敬地叫一聲「董事長」。
得到過的東西,難免不會太珍惜,她不在意首席弟子的權名,反而覺得肩負起一派興亡的重任太費神費力,故而無意攬責上身,寧可繼續選擇無名無利却輕鬆自在的生活。
孤桐不假掩飾地皺眉:「我以爲你不愛小利,是有更大的抱負。難道即便是你,也同大多數女修一般,願得一人心,白首不相離?」
殷渺渺搖頭:「同心白首是錦上添花,得之我幸,不得我也高興。」
遇見慕天光是人生的意外之喜,如斯難得,自當珍惜,豈是區區權力地位就能够使她放弃的呢?
孤桐明瞭,沉吟道:「你要是能把他帶回衝霄宗,倒也無不可,左右你當不至於去歸元門。」
殷渺渺倒是不奇怪他會知曉蕭麗華一事,只是忖度,要是門派不對她的事指手畫脚,沒必要把話說得那麽死:「我修爲尚低,說這個爲時尚早。」
孤桐見她讓了步,心中有了底,不再多言:「不錯,待你進階後期再說吧。」停頓片刻,又拐回到柳洲的正題上,「你想知道的事我有數了,且住下,我找人打聽一二再說。」
「那就全權拜托顧師兄了。」
***
殘龍殿。
向天涯見到藏龍鏡的過程輕易到難以相信,隻分了三步:走過去,站定,看過去。它就被架在一個半塌的鏡臺上,背後是一條盤踞的龍身,顔色發暗,光澤全無,扔在路邊都不會有人想撿走。
「這裡只有它一面鏡子?」他只能想到這麽一個可能。
淩西海頷首:「不錯,而且我丈量過結界的範圍,中心就在此處。」
向天涯的態度慎重了一些,走到鏡子前細細打量,這下被他發現一個特异之處:鏡子裡照不出人影。但修真界裡不是鏡子的鏡子,照不出的人的沒有七八成也有半數,委實算不得離奇。
他沉思半天,幽幽道:「看來這是一面非常低調的鏡子。」
淩西海:「……」
「長見識了。」向天涯又繞著鏡臺打量了半天,嘖嘖稱奇,「可惜說出去也沒人信,我只能爛在肚子裡了。」
「怎麽,你的腸子終於黑透,要爛了嗎?」身後冷不丁傳來個女音。
向天涯哈哈一笑:「文道友真愛玩笑,你也來看藏龍鏡?」
文茜配合得做出和他相識却不相熟的樣子,皺眉問:「什麽藏龍鏡?」
「喏,我也是剛知道的。」向天涯替淩西海介紹,「這是和我一起倒黴掉下來的道友,姓文。文道友,這是救了蟬兒的淩西海。」
文茜冷淡地頷首:「幸會。你們在看這面鏡子,是它可以幫我們離開這裡嗎?」
淩西海未曾計較她的態度,將之前鏡子的事說了,末了又道:「我等能否離開此地,全系於此鏡。」
「你想怎麽做?」
淩西海道:「依我之見,我等能苟且偷生,都是因爲有結界的存在,故而絕不能打碎鏡子,最好是能够將它拿走,護住我們離開。」
向天涯聞言,伸手去拿,但鏡子紋絲不動。他笑了聲:「這下我信了。」
「藏龍鏡是妖族至寶,據聞得之即可號令萬獸。」淩西海道,「我想,只有得到它承認的人,才能够拿走它。」
文茜想起自己的靈寵,心中一動,正想仔細看看,却見向天涯饒了半步,隱蔽地給她使了個眼色,微微搖頭。她話到嘴邊就拐了個彎:「那可麻煩了,我們和妖族的關係向來微妙,得不到承認是小事,說不定還會被攻擊。」
「除此之外,實無他法。」淩西海嘆了口氣。
向天涯語氣輕鬆:「不著急,慢慢想,我和文道友都受了點傷,還是先找地方養養再說。」
淩西海沉得住氣,點首道:「確實如此,殘龍殿裡十分安全,二位隨意,我失陪了。」
「道友請便。」
淩西海一走,文茜剛想說話,耳畔就捕捉到了异動:「誰?」
「向大哥。」楚蟬走了過來,左右看看,「淩前輩呢?怎麽就你們兩個人?」
向天涯道:「他走了,當然就剩兩個人,誰叫你不肯來呢。」
她甜甜地笑:「我這不是來了嗎?走,我帶你去個好地方。」
「好好,我跟你去,失陪了啊文道友。」向天涯草草對文茜擺擺手,順從地跟著楚蟬走了。
文茜淡淡應了聲,心頭疑雲密布:奇怪,小公主突然到來,仿佛是刻意想要分開他們,但她和向天涯不是舊相識麽?既然肯千里迢迢來救,就算不喜歡也不該如此防備。
這是什麽情况?
***
鬼市位於地下,常年不見光,客房裡常年點著燈燭,火光搖曳,艶態妍妍。慕天光從睡夢中醒來,挑起帳幔的一角,燈光透進羅帳中,暈染了枕邊人的容顔。
他靜靜地注視著她,覺得哪裡都好看:眉毛濃淡合宜,是隱在春烟裡的池邊柳,膚色是羊脂玉般的白,隱隱有透出嫩潤的粉光,還有紅菱的唇,鴉羽的發,天鵝的頸,青葱的指……無一處不美,無一時不令他蕩魂攝魄。
「偷偷看著我,」殷渺渺睜開眼,眸光瀲灩笑意,「想做什麽,嗯?」
他道:「沒什麽。」
「你最近奇奇怪怪的。」她支起身,在他唇上啄了下,秀髮傾瀉下來落滿肩頭,「有什麽心事嗎?」
他頓了下,搖了搖頭。
殷渺渺不信,隻挑著幾件概率高的事問:「新的冰魄用著可好?」
「挺好。」融合了太陰之精的寒冰玉魄純度更高,靈氣更濃鬱,觸摸時甚至會有靈氣凝結的雨霧感,他修行起來事半功倍,或許不日就能再度進階。
「你許久未和師門聯繫了,我有事請顧師兄幫忙,還要在此地耽擱些時日,要不要去封信?」她又問。
慕天光微微笑:「無需如此,我魂燈不息,師門自當知曉一切安好。」
不是修行也不是師門,殷渺渺想不出他還會有什麽挂心的事,先前擔憂過的床笫之事已在昨晚被排除,如此,剩下來的就只有一個可能:「你是不是有什麽話對我說?」
她問出口的時候,心裡已有腹稿,最有可能的是他想結緣,其次是想要孩子,最不可能的是想分手。
會是哪一種呢?
慕天光道:「沒有。」
「說謊。」她挑了個自認最不可能的事,「你該不會是覺得和我在一起膩了吧?」
他們在一起快有十年了,放在凡間都過了七年之癢,濃情轉淡不奇怪,可對於修士來說,十年尚在蜜戀期呢。尤其修士又不會面對凡人的幻滅感:容顔不老,身材不改,不上厠所不生病,晨起初醒就容光逼人,只要道心相合,能够破壞感情的客觀因素少之又少。
她算得上是喜新厭舊的多情人了,可今時今日看見慕天光,依舊會有春洲初見的驚艶感。
他要是真的覺得厭倦……那應該不是移情別戀想劈腿,而是大徹大悟斷情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