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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任遍仙界》第479章
第479章

  殷渺渺懷疑自己走錯了門, 眼前這個富貴溫柔鄉, 與其說是什勞子幻境,不如說像是紅樓夢片場, 還是第五回「開生面夢演紅樓夢, 立新場情傳警幻情」。

  這景是大觀園的景,瓊樓玉宇,雕欄玉砌,遍地都是奇花, 滿眼皆是瑤草,亭台前樓閣旁有石碑高聳,寫著「鯖魚幻境」四個字,與那太虛幻境何其相似?

  「你且進來。」珠簾綉幕後,有個女子曼聲吟道。

  她好奇至極, 情不自禁走進屋裡去。裡頭又是另一番場景,羅帷紗帳層層叠叠, 插著四季芳菲的花屏錯落,數把圈椅巧妙地擺放著,隱約可見坐滿了早就進來的修士。

  墻上懸著瑤琴, 案幾上擺著清供, 博山爐裡散出裊裊青烟, 主位上坐著兩個妙齡女子,皆是綠鬢雲鬟, 羽衣荷袂, 一人如春花嬌艶, 一人如秋月空悲,一人如鏡中花,一人似水中月。

  她不知道是哪個人邀請她進來的,而這兩個主人分明看到了她,却無一人招呼,自顧自說著話。

  鏡中花:「這次來了許多客人。」

  水中月:「每次都有許多客人。」

  鏡中花:「唉,衆生芸芸,能過此關者,又有幾人?」

  水中月:「過得了,自可超脫,過不了,只好受苦。」

  她們倆自說自話,看起來十分詭异。殷渺渺正踟蹰著,看見游百川坐在不遠處,便想過去打個招呼。可奇怪極了,雖然兩人之間隻隔了一扇屏風,却怎麽都繞不過去,她狐疑萬千,伫立片刻,找個空位坐下了。

  人甫一坐下,手邊就無故多了兩盞茶,一盞濃碧如深潭,一盞緋紅如落英,皆散發著濃鬱的香氣。

  「客人請喝茶。」兩個女子齊齊看著她,异口同聲地說。

  殷渺渺毛骨悚然,不敢輕舉妄動,反問道:「這有兩盞茶,我喝哪個好呢?」

  「你看它不一樣,是因爲你想的不一樣。」鏡中花微微一笑,「其實都是茶,又有什麽分別呢?」

  話音未落,兩盞顔色不同的茶水微微晃動,變成了一模一樣的水色。殷渺渺更覺奇异,又問:「既然沒有區別,那爲什麽分了兩盞。」

  水中月道:「你說有兩盞,是你見了我們姐妹二人,便以爲有兩盞。」說著,靠左的那盞茶顔色蕩起徐徐漣漪,竟然只是另一盞的倒影。

  「客人請喝茶。」她們又說了一遍。

  殷渺渺覺得她們說的話藏滿了玄機,思忖少時,端起來喝了。入口前,她以爲是「以百花之蕊,萬木之汁,加以麟髓之醅,鳳乳之麯釀成」的絕世佳釀,但吞到嘴裡,才曉得猜測是多麽離譜。

  這是世界上最難喝的茶,沒有之一。

  酸甜苦辣鹹,樣樣沒少,好像是泡茶的人倒翻了調料罐子,一氣攪了攪,就這麽隨便端出來待客了。等吞到腹中,更是了不得,仿佛是吞了一團火下去,在腹中熊熊燃燒。

  霎時間,汗濕羅衫,喘息漸重。

  她擰起眉頭,覺得不太對:她服過指尖蓮,能够解去世間大多數毒物,□□若是對身體有傷害,也一幷會被化解,若是於身體無礙,藥效則會被削弱,這麽强烈的感覺,不像是藥物所致。

  思索間,眼前的場景如烟霧散去,取而代之的是玉榻金床,綉閣烟霞,有個容貌絕色無雙的男子立在她身畔,握住了她的手。

  殷渺渺看清了他的樣貌,不由怔忪:「你是……」

  他微微一笑,去解她的羅帶。

  她沒有動,心中已然明悟。

  雲來雨落,一晌貪歡。

  那人依偎在她身邊,笑問:「你說我是誰?」

  「是我愛過的,或是我愛的人。」她撫摸著他的眉眼,驚艶之餘又覺怪异,「我從來不知道,他們變成一個人是這樣的。」

  在看見他的那一刹那,她便知道一切皆是幻景,世上怎麽會有這樣的人呢?她愛過的、眷戀的人,都能在他眉眼中找到影子。

  他是她心裡的幻象,而强烈的感覺,則是和綺夢香同出一源,作用於神識而非身體。

  「那你知不知道,我代表了什麽?」他問。

  她想想:「多情?」

  「錯。」他笑,「代表你該往那裡走。」

  她順著他指著的方向看去,不知何時,那裡出現了一條長而深邃的甬道,黑黝黝的看不見光。「那是哪裡?」她問,回首却見春閨已逝,解去的羅衫完好,那人那景,都消失不見。

  沒有後路,只能往前走。

  這是一條漫長的道路,逼仄、狹小、深長,她覺得自己走了很久,却始終不到盡頭,而甬道又以極其緩慢的速度在縮小,最後墻壁直接貼著她的身體,像是活了似的把她擠了出去。

  看到光的刹那,她忍不住鬆了口氣:總算出來了,再走下去怕是要憋死。正想看看自己在哪裡,腦中忽然一懵:這是哪兒?我爲什麽在這裡?我又是誰?

  *

  國公府新添了一位小姐,老國公爺大喜,親自擇了「渺」作爲名字。待到洗三禮時,宮裡的皇后也賜下布帛珠寶,榮寵無限。

  路人感慨,都說女兒是賠錢貨,也要看是投胎到了誰肚子裡。這殷姑娘的父親是國公府的嫡幼子,母親是下嫁的公主,且國公府三代皆是男丁,兒子孫子不值錢,這女兒却是頂頂稀罕,定然是榮華富貴過一生。

  事實也正是如此,作爲府中唯一的女孩,殷大姑娘自打生下來便過上了衆星捧月的生活,衣來伸手、飯來張口不提,凡是出門,定然是一脚出八脚邁,呼奴喚婢,好不威風。

  但這樣顯赫的出生,却沒把殷姑娘養成刁蠻任性的千金。她溫柔嫻雅,待人和善,很得奴僕們的敬愛。

  然而,盛贊背後,殷姑娘却總覺得哪裡不對勁:錦綉華服壓垮肩膀,金蒓玉粒噎著喉嚨。她幷不開心,隱約覺得自己想要的生活幷不是這樣的。

  可她不知道問題出在哪裡,唯有沉默。

  就這樣,她慢慢長大了,愛慕者甚衆,可他們都比不上那個人——他是堂哥的同窗好友,名爲彌歸,是儒學大家的親傳弟子,十七歲就中瞭解元。

  在書院時,他就以出衆的才學折服了世子,引以爲好友,幷帶回家來做客。當時他只是一介白丁,却得到了國公爺的青眼,直接邀請他在家裡住下。

  白衣名士,少年風流,引得無數侍女春心萌動。

  而彌歸也是知慕少艾的年紀,在一個山花爛漫的春日,他對殷家唯一的姑娘一見鍾情了。

  他不是孟浪的人,隻借著踏青燈會的時候,見縫插針地與她說話,偶爾折花送燈,便是含蓄地吐露心意了。

  殷姑娘喜愛他少年意氣,含笑應了。

  兩人的感情逐漸升溫,很快又是三年一度的春闈。

  俗話說得好,洞房花燭夜,金榜題名時,人生喜事莫過於此。彌歸知曉終身大事須慎重,故而允諾,只有金榜題名,才會請師父出面提親,若是落榜,再無顔面見她。

  殷姑娘却道無妨,只是彌歸自有打算,要她放心,不曾聽勸。

  多年寒窗,終究換來金榜題名。彌歸高中探花,却出人預料地在金鑾殿上爲父鳴冤。原來,他不是普通人家的孩子,父母在世時,曾是先帝時的高官,後不幸爲人污蔑,冤死獄中,母親鬱鬱而亡,留下他被老僕養大。

  他陳訴冤情,字字泣血,又有諸多鐵證,聖上大驚,下令調查此事。三月後,幕後主使自殺,彌家冤情昭雪。

  彌歸再無遺憾,說到做到,請師父出山,向殷家提親。誰知國公雖然愛惜他的才華,也看好他的未來,但探花三年就有一個,當官又得從頭開始,哪裡比得上超品國公的孫女,公主的女兒呢?遂婉言拒絕了。

  「我對你一片真心,在你祖父眼裡,却比不上那些勛貴人家。」梅林中,白雪下,他冷冷一笑,「可是我終究不會永遠是個七品小官。」

  殷姑娘看了他好一會兒,問:「你真的很想娶我嗎?」

  「自然,莫非你也懷疑我的真心?」他反問。

  她便說:「好罷,我去和祖父說,就怕你會反悔。」

  彌歸賭咒發誓,說能娶到她,一定珍之重之,决不相負。

  殷姑娘回去了,說動了母親爲自己游說,國公的態度略有鬆動。然而,幾日後的瓊林宴,傳來公主垂青彌歸,請皇帝賜婚的消息。

  而他……答應了。

  殷姑娘找到他,說:「你要做駙馬了嗎?」

  那一刻,彌歸的心裡閃過快意,原來他也是俗人,始終耿耿於懷。但當鬱氣散盡,占據胸膛的却是濃濃的無奈和遺憾:「皇命難違。」

  「我和公主,你更喜歡誰?」她不曾指責,如斯問。

  「自然是心悅你。」他毫不猶豫地回答。

  她說:「那我們成親吧。」

  彌歸愕然:「什麽?」

  「你回絕公主,我嫁給你,有情人終成眷屬,不好嗎?」她問。

  彌歸苦笑,縈繞在心頭的不甘和諷刺漸漸消散。他想,她一介貴女,肯說出這樣的話,必然是極其愛我的,如此我一番心意,也不算是辜負,遂好意勸道:「聖上已經下旨賜婚,如何能够回絕?」

  「你不能試試嗎?」她問。

  彌歸從不知她竟這般天真,苦笑不已。忤逆聖上,輕則貶官流放,在窮山惡水中消磨殘生,重則處死,多年辛苦付諸東流。他好不容易才走到今天,總要光宗耀祖,方才對得起父母和恩師。

  她看他不語,又道:「我們也可以私奔。」

  「萬萬不可!」彌歸脫口道,「聘者妻,奔者妾,姑娘不該拿終身大事玩笑。」

  「我幷不曾玩笑。這世道才是個玩笑,皇命之下,你就不得不娶不喜歡的人,我的婚姻,却得由父母說了算。」她仿佛很不解,「憑什麽呢?」

  「身體髮膚,受之父母,婚姻大事,自然該由父母說了算。聖上貴爲天子,而我是臣,臣聽君命,理所應當。」彌歸從沒有想過溫柔賢淑的殷姑娘會有這般叛經離道的想法,似乎不認識她了。

  她道:「我只聽說過人養鶏豚狗彘,要殺就殺,要剮就剮,到了年紀還要讓他們配種,難道生而爲人,與猪狗牛羊無异嗎?」

  彌歸勃然變色:「姑娘慎言。」

  「我向來不說虛言,過幾日便是上元節,我在去年看燈的地方等你。」她靜靜地說,「你若是來,我帶你走,你若是不來,我也不怨你。」

  彌歸張了張口,終究未曾應諾。

  她也不失望,轉身離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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