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0章
之前, 殷渺渺昏迷的時候,葉舟和拂羽爲用藥的事煞費苦心,擬了多個方案皆不滿意, 後來游百川帶他們去了個萬水閣內部的拍賣會, 終於找到了對症的黑巒海蛤。
「這可真是個好東西, 就是味道不太好。」拂羽當時玩笑著說, 「若是別人, 我還得想法子添一味藥, 不然全吐可就白費了, 好在是師姐。」
要去掉海蛤的怪味, 必須用別的東西削弱藥性,畫蛇添足,終歸不美。拂羽認爲,首席師姐性格堅毅, 無須多此一舉, 可葉舟不知怎的, 十分不忍,鬼使神差地買下了白月碧心花。
這是和黑巒海蛤共生的靈植,一個劇毒無比, 腥臭難忍,一個能解百毒,氣味芬芳, 乃是相生相剋的死對頭。
若有什麽能克制住海蛤的怪味, 唯它莫屬。
然而, 白月碧心花的價值在於其花蕊,想要發揮它的解毒能力,就必須祛除散發著甘甜的花絡。他試圖找出一個兩全其美的辦法,却始終不得其法,不得不做出取捨。
作爲煉丹師,他知道這花的珍貴之處,理應發揮這味藥材的真正作用,而非捨本逐末,隻取其一味甘甜。尤其花瓣剝下後,花蕊很快會失去作用,等於是徹底浪費了。
有好幾次,他都覺得自己的掙扎十分可笑,海蛤有怪味又如何,幷不會對人體造成什麽損傷,白白浪費一味藥材,簡直是暴殄天物。往嚴重裡說,等於違背他的丹道。
但或許人這一生,總會做一些違背理智的事。無論他怎麽警醒自己,到頭來,他依舊選擇取了花瓣,捨掉花蕊。
那不是丹藥,只是糖丸。
所以他說「煉壞了」是真的,不過却是他蓄意爲之,幷非失手——大概他失的不是手,是心吧。
他不禁想起了當年雲光城裡的一次偶遇。那個時候,他遇到了獨坐船頭的她,兩人閒聊幾句,她身邊的侍從便來尋人。天下著濛濛細雨,那人替她打著傘,又小心翼翼地提著她水火不侵的裙擺,生怕沾上一絲風雨。
何至於此?曾經的他不解又好笑,如今却有些明白了。此時此刻,他明明做了件蠢事,竟然也感覺不到絲毫後悔。
*
翌日,拂羽就知道了這件事。他來送藥,看殷渺渺想提前吃顆丹藥,怕克了藥性,提出要看一看,待問清楚是什麽後,差點沒忍住變了面色。
白月碧心花是南海十珍之一,價值不菲,縱然煉丹師身家豐厚,也是筆不小的數目。他看到葉舟買下,以爲他是見獵心喜,想煉製出絕品的解毒丹,萬萬沒想到他居然煉了這麽一瓶毫無解毒之力的丹藥。
「怎麽了?」殷渺渺見他不說話,不由蹙眉,「有礙藥性?」
「沒有。」拂羽亦是靈秀之人,很快想明瞭緣由,竭力掩住眼中的複雜之色,緩緩道,「這就是個糖丸,毫無藥性,師姐儘管放心。」
殷渺渺暗暗鬆了口氣,要是不能吃,須硬忍那碗藥的味道,那可真是酷刑。
拂羽等她喝了藥,轉頭便去了葉舟院中,開門見山:「你把白月碧心花煉了?」
葉舟「嗯」了一聲,沒多解釋。
「這可不像你。」拂羽搖頭嘆息,「太浪費了。」
他抬眸瞧著友人,淡淡道:「失手了,就把剩下的隨便煉了煉。」
拂羽嗤笑:「我雖不煉丹,但對藥物的瞭解幷不輸於你。白月碧心花的花蕊與花瓣一經分離,必須即刻入藥,你若是先煉花蕊,花瓣早焉了,哪還會有如斯香氣,去替她壓海蛤的腥味?」
「處理的時候出了岔子。」葉舟面無表情地說。
但拂羽不給他面子,直言不諱:「你喜歡師姐。」
葉舟藏在袖中的手指倏然握緊,而後飛快鬆開,語氣冷淡:「我沒有,你可不要在師姐面前胡說八道。」
「我什麽都沒說。」拂羽欲言又止,搖頭不已,「你、你又是何苦?」
他原本和葉舟不算熟悉,但醫修和丹修都要接觸大量靈植,兩人又都是沉靜的性子,慢慢走得近了起來,算得上是彼此爲數不多的朋友。正因如此,他才沒有裝聾作啞,而是第一時間來找他問個清楚:「不會有結果的,葉舟,師姐不是個你能喜歡的女人。」
師姐是個有魅力的女人嗎?是。但她和十四洲的很多女修都不一樣。拂羽很難描述自己的感覺,隻模模糊糊發現,平日會對女人動心的,未必會喜歡她,不輕易對女人動心的男人,却很容易被她吸引。
而她呢?她喜歡的男人……怎麽都不像是葉舟這樣的。拂羽忍不住重複:「不會有結果的。」
「要什麽結果?」葉舟微蹙眉頭,仿佛大感奇怪。
拂羽委婉道:「師姐不是個會輕易動心的女人。」
「她如何,與我無幹。」葉舟慢慢道,「我從來不想結果。」
拂羽訝然,怔忪道:「你不在意她的心意嗎?」
他搖了搖頭,平靜道:「師姐的心意,是她的事。我只是做了我想做的事,不需要什麽回報,也不需要結果,我做了,就好了。」
所謂心動,本就是一個人的事,與旁人又有何干係呢?愛而不得,原屬常事。落花飄在流水上,早就知曉它奔流東去,從來無意,不過是想同行一段路罷了。
他說得這樣明白,拂羽不知是該笑還是該嘆,伫立片刻,說道:「既然你主意已定,我便不再多言,葉舟,只希望你不會後悔。」
葉舟笑了笑,只是道:「別說予她知道。」
「你放心。」拂羽應承,心想,不說也好,雖然注定無果,但沒有答案,總比當面拒絕好得多。
*
殷渺渺幷不知曉白月碧心花的內情,養傷期間,她煩心的是另一樁事。馬醜當時一時腦抽,胡編亂造,造成了不小的後遺症。
畢竟,當時海船上還有不少修士,他們又被她親自救了回來。這不,危險一過,他們便迫不及待和親朋好友說起了自己苦逼的人質經歷,而當時她和游百川大戰妖修的英勇事迹,和「私奔」的八卦,也引爆了整個南洲。
飛英帶來朋友圈最新動態時,表情很微妙:「這故事劇情很眼熟誒。」
「是啊。」她幽幽道,「上回在你們歸元門,我也是被這麽傳的。」
上次的緋聞版本是,她冒險進乾坤鏡,都爲了慕天光,同甘共苦,感人至深。這次就變成了她去南海,爲的是和游百川禍福與共,不離不弃,情意甚篤。
套路一模一樣,她永遠都是在爲男人奮不顧身。然而偏偏好多人都深信不疑,覺得她至情至性,娶妻當如是,一躍成爲男修心目中的道侶典範。
殷渺渺從來都不知道自己的人設居然是賢妻,心情十分複雜。
人活得久了,什麽事兒都有可能發生。
飛英乾笑幾聲,覺得話題不大美妙,趕忙拉回正題:「其實我今天來,是想討個主意。」
「出了什麽事?」她奇怪。
「汀蘭前輩她……真打算聯姻嗎?」
殷渺渺反應極快:「你喜歡汀蘭?」
「不是我,是喬師兄。」飛英坦言,「他在猶豫要不要說,糾結小半個月了,還沒下定决心,我就說來問問你。他不好意思,所以就我來問了。」
喬平喜歡汀蘭?殷渺渺略感意外,想了想道:「我和汀蘭也不過點頭之交,找我打聽她的心意,你們怕是找錯人了。」
飛英長嘆一聲,糾結極了:「那要不要說?萬一說了沒戲,豈不是連朋友都做不成?」
「做朋友幹什麽。」殷渺渺奇怪地問,「幾百年見不到一次,偶爾喝個酒吃個飯的朋友,有意思?」
修士相見一次不容易,就算是同門師兄妹,也未必會長期相伴,天南海北才是常態,顧忌著所謂的「朋友情誼」不說,也許這回一別,就是永訣。
「男未婚女未嫁,現在不說,等到汀蘭訂了婚事,他更不會說了。」她聳聳肩,輕快道,「你如果問我的意見,那我會說,試試再說,說不定兩情相悅呢。」
飛英點頭如搗蒜:「我也是這麽想的,萬一呢?但喬師兄顧忌來顧忌去,都不像他了。」
「因爲我們只是局外人。」殷渺渺笑了笑,感嘆道,「患得患失,輾轉反側,才是當事人啊。」
飛英搓搓胳膊,沒有體會過,也不想體驗試試,隻追問:「那怎麽說?有沒有什麽訣竅?比如送個荷包玉佩當做定情信物什麽的?」
殷渺渺自己多有遺憾,便想著身邊的人能心想事成,思量片時,笑道:「單獨約她出去,去個安靜的地方,真摯誠懇地說出心意就可以了。其他都是外物,有的話錦上添花,沒有也無傷大雅。」
她說的都是肺腑之言,然而,喬平終究是第一次喜歡一個人,幷非不信她,只是覺得兩手空空,全靠一張嘴不够誠懇,思來想去,還是費心挑了件(直男覺得特別好的)禮物,這才遞信給汀蘭,約她出來散步。
天公作美,這是個好天氣,夕陽緩緩沉落在海上,瑰麗的霞光映透了天際。僅容兩人的小舟飄蕩在海邊,晚風吹過,安靜又愜意。
喬平覺得時機不錯,放下魚竿,正色道:「汀蘭,其實我今天約你出來,不是爲了釣魚。」
「我知道。」汀蘭坐在船頭,深藍的髮絲隨風擺動,橙紅色的晚霞照在她銀色的面具上,無端添了幾分溫柔。
「你知道?」喬平嚇了一跳,到嘴邊的話又滑了回去。
汀蘭瞧著他:「當然,這裡又沒有魚。」
喬平:「……」他還以爲是太緊張了,所以魚都被嚇跑了,原來是這一帶沒有魚嗎?
「你要說什麽,直說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