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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任遍仙界》第481章
第481章

  爲什麽要這麽做?

  彌歸有很多答案, 比如爲了江山穩固, 爲了黎民百姓……他有很多討好的答案。可是, 不知是不是馬上就要離開, 他竟然懶得再去奉承, 答道:「微臣不知。」

  「因爲我想少一些人被强迫嫁娶不喜歡的人, 我想每個人都可以遵從自己的心意成婚,我想……生而爲人, 能够擁有最起碼的人身自由。」她緩緩道, 「像你我這樣的悲劇,不要再有了。」

  彌歸微微一震,五味陳雜:「陛下, 你……」他放不下功名利祿, 放不下權勢地位,在她的愛和前途之中,拋弃了她, 背叛了她,「恨我嗎?」

  「真奇怪,你們都喜歡問我這樣的問題。」她很老了,鬢邊生了白髮,可是神態從容清雅,遠勝豆蔻少女, 「記得嗎?我以前就說過, 你不來, 我不怨你, 也不恨你。」

  她不恨,他反而更過意不去,喃喃道:「那個時候,我不能退,失了聖眷,他們不會放過我的。」

  爲了替父平反,他得罪了太多的人,不進則死。他不可能也不願意拋下前途,隻爲和一個女人白頭到老。

  哪怕他愛她。

  「我知道。」她說,「我不怪你。」

  情愛對有些人來說,是水,不喝就一定會死,但對另外一些人而言,不過是飯後的甜點,吃得到心滿意足,吃不到也不會痛不欲生,只是遺憾罷了。

  他少年坎坷,權柄於他而言,比愛重要很多。

  她早就知道,也談不上失望。

  彌歸動容。他想,她不怨我,她懂我,此生不能娶之爲妻,雖是憾事,但少年相識,扶持一生,又算得上是大幸了。想及此處,他不由攀手折了一枝梅花,像是初見時那般遞予她:「別後多珍重。」

  「你也是,多保重。」她微微笑了。

  翌日,彌歸辭官還鄉,山長水闊,不復再見。

  六十五歲。她生了一場重病,皇太女伺機宮變。這個便宜女兒與她算不上親近,時常思戀生母,對她只有面上的恭敬,且時常害怕她會廢除自己的太女之位,惶恐不安之下,選擇率先出手,奪取主動。

  可是到底太嫩了。她失敗了,自刎而死。

  她又立了次女。這個女兒年幼喪母,常年養在她膝下,母女亦不親密,却繼承了她的諸多觀點,能够延續她的主張,不至於換了個人坐皇位,她苦心經營的局面就毀於一旦。

  六十七歲。她自覺年紀漸長,力不從心,便假死退位,離開了宮門。

  同年,她的心腹鐘太醫告老回鄉。

  與少年時一樣,他們坐船下江南,春風拂面,綠柳清醒。她站在甲板上,終於得到了夢寐以求的自由。

  而他一直在等她,等到了她。

  「我老了,青春不再,你還像以前一樣嗎?」

  「我也老了,誰都會老的。」

  無緣無故的,她腦海中冒出了一句話,「我愛你年輕美貌的臉,更愛你備受摧殘的容顔」,不知從何來,却完美得詮釋了她的心思。

  這樣也很好。

  他們順著江河而下,遍覽湖光山色,過著逍遙自在的生活。書裡說隻羨鴛鴦不羨仙,大抵就是這模樣了。

  可是,仙人不死,人的壽數却有盡頭。

  七十一歲,他病逝在了江南。直到最後一刻,他還挂念著她,死死握住她的手,擔憂地問:「我走了,你怎麽辦?」

  「我會去沒有去過的地方,看沒有看過的風景。」她送走過太多的人,哪怕現在沉屙不起的是她的愛人,她的心裡也只有悲傷,沒有痛苦,「你放心。」

  「那就好,我走了。」他的眼裡閃過脉脉的柔光,呼出了最後一口氣。

  新帝聽到他病亡的消息,十分擔憂,快馬加鞭送來書信,想請她回宮享受天倫之樂。她拒絕了,回信說,肉身會老去腐朽,但情意不會消失,存在於過去、現在和未來,依然會伴隨她接下來的人生,不必挂念。

  她繼續自己的旅途,又活了十多年。

  八十幾歲的時候,她的精神依舊很好,眼不花耳不聾,愛上了新出的昆戲,隔三差五泡在戲院裡,還出錢資助窮書生寫本子。只是不愛孝子賢婦,就愛看寡婦改嫁第二春,回頭打臉窮渣男的逆襲劇情,也喜歡才子佳人,你情我願不相負的花好月圓。

  金錢攻勢下,文人們屈服了,此類新戲開始在民間廣爲流傳。

  死的那一天,她正在翻看鐘太醫的筆記,裡面夾著一片楓葉,紅中帶了些橙,像是夕陽的顔色。這是他病到之前,兩人一同賞楓時摘下的。

  她始終沒有忘記他,時時想起。

  窗外唱著新戲,說的是一對夫妻因上元節的一盞花燈定情,繼而成了夫妻。可是好景不長,成婚日久,丈夫變了心,妻子是個爽快人,抄起燈就砸了個粉碎,然後和離改嫁,與一直傾慕自己的人白頭偕老。

  「想那年的正月十五,楊柳岸下猜此燈,我道是此生有幸遇良人,哪知好景不長恩愛作烟塵……」

  咿咿呀呀的戲聲裡,她朦朧有了困意,漸漸闔上了眼皮。

  「你寒窗家貧我不嫌,你榜上無名我不怨,當年嫁與郎君,咱是吃著糠咽菜也覺甜……富貴如浮雲,權勢終消散,我這一生呀,尋尋覓覓,只求能與那有情人,朝朝暮暮永相伴……」

  女子的剖白中,她慢慢停止了呼吸。

  她「死去」了,却又轉瞬醒來。

  殷渺渺回來了。

  她想起了自己是誰,也記得這一生的故事,只是此時再回想起來,一生的故事就好像臺上的一齣戲,代入了一部分的情感,更多的却是置身事外。

  「唉。」殷渺渺嘆了口氣,喃喃道,「人生如夢啊。」

  「是美夢,還是噩夢呢?」有人問。

  她抬首看去,戲臺上的戲還在繼續,貴妃榻上,「自己」的屍首已然不再,坐在那裡的是請她喝茶的兩個女子中的一人,色如秋菊,神似水月。

  「算是個好夢吧。」殷渺渺答完,又問,「你是誰?」

  女子道:「名字沒有意義,但你想稱呼我們的話,可以叫我小芩,叫她小妤。」

  芩妤,鯖魚。真是沒什麽技術含量。殷渺渺客客氣氣地叫了聲:「小芩姑娘。」

  「按理我原不該見你,可情鏡給你的評價是『善始善終』,你又是難得走到終點,自然破關的人,足見其慧心。」小芩嫣然一笑,滿室春-色,「你可以得到獎賞。」

  殷渺渺也笑:「榮幸至極。」

  小芩抬起素手,一道白色的光芒飄起,似楊絮落到了她的手心。殷渺渺下意識握住,只覺幽凉如水,仔細瞧去,原是一塊玉牌,上書:此情惘然逝如夢,鏡花水月原非真。

  這是什麽東西?她張口欲問,却見華屋戲臺如烟雲散去,伊人無踪,俱成空。

  *

  鏡花水月外,小妤問:「你見過她了?」

  「見過了。」小芩道,「情鏡中善始善終,太過難得。」

  小妤道:「古往今來,看破名利的不少,放下富貴的亦多,唯有身在紅塵又不困於情愛的,少之又少。」

  「正是如此,情鏡開來數千年,不恨彌歸擇公主而弃己者,寥寥可數,即便有心智果斷的,也免不了對談梵心生怨恨。」小芩感嘆。

  小妤笑道:「她們說,信誓旦旦,不思其反。許了諾言又違背,總是比不曾有過幻想更傷人。」

  「話雖如此,但女子性情堅毅,懂得及時止損的也不少。」小芩辯解。

  小妤問:「那你感嘆什麽呢?」

  「我只是惋惜。同樣是背叛,有的不敢報復丈夫,却倚仗身份杖斃連瑟,畏强淩弱,何其可笑;有的篡位做了皇帝,却又做了和談梵一樣的事,三夫四侍,何其諷刺。」小芩嘆息。

  「聖人說,己所不欲,勿施於人,還是有些道理的。」

  小芩頷首:「她能由己推人,實屬難得。」停頓片時,又道,「但能過鐘箐一關,更不容易。」

  小妤附和道:「是呢,歷經覓貴者、貪凡者、戀色者,尋尋覓覓到而今,終與鍾情者成了眷屬,此時再痛失所愛,誰人能够不傷懷?我記得從前有一人在鐘箐死後不久便鬱鬱而終了。」

  「這就是未曾看破情了。」小岑道,「重情而不困於情,方爲情之至也。」

  小妤指著情鏡,問道:「那麽,她可算過了這情關?」

  「爲時尚早呢。」

  *

  就在小芩、小妤煞有其事地議論點評之時,殷渺渺正在把玩玉牌。方才幻境一消失,她便覺得袖中一沉,取出一看,竟然是四塊玉牌,和小芩給的一模一樣,只是上頭的文字不同,分別是:彌歸折梅、連瑟還帕、談梵贈釵、鐘箐藏葉。

  這是他們四個人離別前贈予她的物件,原該是幻象,不知爲何成了玉牌,出現在她袖中。

  殷渺渺邊看邊走,不知不覺來到了一個全新的地方。這仿佛是個渡口,岸邊載著垂柳,黑河攔路,長無盡頭,烟霧彌漫在水面上,好不怪异幽森。

  「客人想過河?」茫茫濃霧中,劃來一艘烏篷船,船公披著蓑衣,沙啞的聲音自四面八方涌來。

  殷渺渺問:「這是什麽地方?」

  「此迷津也,深有萬丈,鵝毛不浮,非我舟不能渡。」船公撑著蒿靠岸,緩緩道,「若欲前行,便上來吧。」

  殷渺渺上了船,忍不住凝眸瞧了他一眼,老覺得他下一秒或許會開唱「西湖美景三月天,春雨如酒柳如烟」。

  船槳劃開,水流無聲。烏篷船行在河中,仿若幽靈。

  她與他搭話:「這船是往哪裡去?」

  「往岸上去。」

  「岸在哪裡?」

  「回頭無岸,處處是岸。」

  「……」

  殷渺渺真心實意地擔憂起接下來的考驗,佛偈什麽的,她不太行啊。

  濃霧漸漸散開,遠處隱約可見些許黑影。等靠近了,她才發現對面的配置與自己一模一樣,一艘烏篷船,一個修士,一個撑船的人。若非來人十分眼熟,多半會以爲是模糊了天與水的界限,顛倒了水中的倒影。

  「這是哪裡?」

  「到了沒有?」

  「你要把本君送到哪兒去?」

  「終於找、到、你、了!」

  一、二、三、四,加上自己,一共五艘船,齊齊聚集在了河中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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