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7章
入夜時分, 客人們盡興而歸。
歸途,充當了一整天壁花的薛家兄妹正在交談。
「大哥, 你怎麽想?」薛無月問。
她問的簡單,薛無夜却立即領會到了妹妹的意思, 準確地給出了答案:「膽大妄爲,名副其實。」
薛無月點點頭, 一臉複雜。在見到殷渺渺前,他們腦海中有兩個版本:一個以水悠然爲基礎, 但鋒芒更甚,氣勢淩人,另一個考慮到她的情史, 向中洲的齊盼兮靠攏,艶麗大方, 談笑皆風情。
結果……一言難盡。
她不像出鞘的劍,茫茫人海中望見,一眼分明,而像是一抹微雲, 一片柔風,乾乾淨淨,沁人心脾。這本該是讓人很有好感的女人, 然而,她却穿著連齊盼兮都不敢大庭廣衆之下傳出來的衣服。
薛無夜第一眼看見, 腦子裡就蹦出來四個字:有、傷、風、化。可怪就怪在, 她裸露了那麽多的肌膚, 周身却無絲毫妖媚惑人的氣質,就好像……她那麽做,根本不是給別人看的。
是了,就是如此。她自顧自穿著,不是爲了取悅任何人,只是皮囊生成這樣,不過坦然顯露了出來。
「强大的女人。」薛無月說。
她捫心自問,如果是自己,能不能在男人的眼皮子底下,若無其事地穿著那樣的衣服?答案是不能。也不是怕他們會做出什麽事,就算是揮手即可捏死的凡人,她也做不到這樣暴露自己。
兄妹倆達成了共識,開始下一個問題。
薛無夜說:「游百川那裡,你就像今天這樣敷衍著,能在游閣主那裡交代過去就行。」
「我還挺喜歡他的。」薛無月美麗的臉龐上,明眸熠熠動人,「南洲的俊彥裡,白溪就只有自己這個人拿得出手,晏景逸滿腦子只有日月島,盧星河就更別說了,搞那麽多女人,也不怕爛唧唧。我看來看去,游百川最對我胃口。」
薛無夜警告妹妹:「他地位敏感,你別攪進游家的事裡去。」
「可我喜歡他啊。」薛無月擺擺手,「大哥,這事你別管了,我會自己看著辦的。」
薛無夜竭力反對:「我看楊意挺好的,元嬰第一高手燕白羽的高徒,和你門當戶對。」
薛無月撇撇紅唇,假裝沒聽到。
與此同時。盧星河回到了屋裡,吩咐侍妾:「將我新得的那串鮫珠找出來,給衝霄宗的素微仙子送去。」
侍妾拈酸吃醋:「這可是公子好不容易得來的,怎的要送人?」
「我自有主張。」他淡淡笑了笑,語氣驟然冷下,「還不快去。」
侍妾一個激靈,趕緊咽回了後面的話,快步退下了。
*
客人告辭離去,殷渺渺却單獨留下了游百川。
月光正好,她邀請他一起在海邊散步,柔軟的沙子按摩著脚趾,連綿不斷的海浪打在脚踝上,清清凉凉。
「我知道你不喜歡說沒意義的話,就不和你客套了。」她單刀直入,「我想和你聊一聊游夢驚的事。」
游百川:「你說。」
「游夢驚當年,是不是建過一個和龍有關的宮殿?」她問。
游百川點頭,給出了名字:「藏龍殿。」頓了頓,補了句,「現在叫殘龍殿。」
「我有個朋友,極有可能被困在了那裡,有人說,游家的後人能够打開進入宮殿的密道。」殷渺渺的語氣緩慢而慎重,「是真的嗎?」
他回想了會兒:「有可能。」
殷渺渺看著他,不作聲,等著他往後說。
游百川皺起了眉頭,似乎對要說很多的話感到爲難,但還是慢慢開了口:「有記載,但沒人試過。」
她以眼神示意他繼續說。
游百川和她對視了會兒,敗下陣來:「不知道在哪裡。」
殷渺渺滿意了,換了個問題:「藏龍殿裡有什麽?」
「傳承。」
「藏龍鏡?」
游百川露出了個驚訝的表情,然後點頭。
殷渺渺却覺得不對,文茜很明確地說過,殘龍殿已經被魅姬他們毀掉,胡靈香也知曉此事,爲何還會說向天涯在一個需要打開密道才能到的地方?她思忖片刻,狐疑地問:「有幾條密道?只是進藏龍殿的嗎?」
游百川:「……秘密。」
殷渺渺頓住了。也是,《游龍秘卷》是游家的不傳之秘,據說連游衍也沒摸到邊,藏龍殿又牽扯到龍族的傳承,他肯說這麽多,已經是非常給面子了,再追問下去,未免得寸進尺。
她沉吟少時,改變思路:「你知道中洲凶牙群山的靈香山君嗎?」
他搖頭。
「她是天靈狐。」想要得到別人的信任,前提是自己必須首先給予同樣的信任。殷渺渺不再追問《游龍秘卷》的事,開始叙述向天涯的經歷,末了道:「我是聽人轉述,有些地方不是特別清楚。」
文茜給她的轉述十分簡略,只有魅姬和淩西海、吞無壤寫得多了些,藏龍鏡的部分幾乎一筆帶過。但飛英的信寫得非常詳細,幾乎復原了大部分對話,提到了靈香山君曾因此刁難,想來事情幷不簡單。
故而又道:「楊意和你說,有個歸元門的女修在找你,她是當事人,聽到你在萬水閣後,肯定會想來見你,到時候你可以仔細問一問。」
游百川驚訝:「她真去過?」
「她是這麽說的。」事關《游龍秘卷》的起源,殷渺渺相信,游百川肯定會對此很感興趣。
他果然點了點頭。
殷渺渺却又多說了幾句:「你不知道天靈狐,她却知道你。藏龍鏡不僅是傳承,同時也有號令妖獸的能力……這事絕沒有那麽簡單,你要小心。」
他道:「我知道,多謝。」
兩人的交情也只能說到這裡,殷渺渺不再多言,送他離開。
*
殷渺渺回到屋裡的時候,發現葉舟在院子裡等她。
「有事?」她的目光落到他手上的盒子上。
葉舟表情微妙:「盧道友……遣人來給師姐送鮫珠。」
殷渺渺「哎喲」了聲,唇角泛起笑意。
葉舟欲言又止。他鬧出烏龍後就去瞭解過南洲的風俗了,生怕她不知曉上當,很想開口提醒一下,但話到嘴邊,因爲種種緣故吞了回去,只是問:「師姐要收下嗎?」
「你覺得呢?」她居然反問。
葉舟謹慎地措辭:「此人風評不佳,行事輕佻,不是良配。」
「這又不是找對象。」殷渺渺莞爾,悠悠道,「我當你知道呢,他是想泡我。」
葉舟:「……」
「南洲是個很適合上實踐課的地方。」她踩著院子裡的鵝卵石小路,月光映得她的肌膚像雪一樣的白,「有的時候可以嘗試一下不同的生活。」
世界很大,故鄉不過天下一隅,出生之地的生活,未必是每個人都想要的。因此,去不同的地方,嘗試多樣的生活,才能發現更多的可能,從而找到自我。
南洲寬鬆開放的環境,其實很適合初出茅廬的年輕人刷經驗:在和各式各樣的人接觸的過程中,尋找到心儀的伴侶類型,以及適合的情感模式。
葉舟身上的東洲氣質十分濃鬱,吸引人的同時,也束縛了他的脚步。
但當事人聽見,領悟到的却是另一重含義。葉舟聽罷,問道:「師姐想嘗試嗎?」
「如果合適的話。」她回答。
他看向手裡的玉盒:「那就收下?」
「尋歡的目的是爲了作樂。」殷渺渺瞧著他,彎起唇角,「記住了,與有情人,做快樂事。」
葉舟不由怔忪。
她踏上木質的階梯,足趾瑩如白玉:「盧星河?不行。和他睡,他得到了我這個成就。我呢?一個花花公子,虧,把禮物退回去。」
「……是。」葉舟原本準備轉身離去,但可能是她今天說了很多平時不會說的話,讓他倏然有了勇氣,也可能只是月色太美,迷惑了心神。他踟蹰片時,還是開口道出了疑慮:「師姐好像和以前不太一樣。」
殷渺渺停住了脚步,回首凝望:「哦?」
一旦開了頭,後面的話便容易得多了。他定定神,慢慢道:「師姐以前幷非這般隨性的人。」
殷渺渺過去也是不拘小節的人,喜歡扮作低階修士暗中觀察,用茶話會的方式開會聊正事等等。然而,大體上却從不會出錯,是個無可挑剔的大宗門首席。
可是現在,無論是偷請帖騙吃騙喝,還是穿著泳衣見客人,都不是她原本會做的事。
他感覺得到她的變化,却不知發生了什麽,想問又怕唐突,只好忍著。這會兒就算問出了口,也不抱期望她會回答——直覺告訴他,師姐對他有些芥蒂。
出人預料的,她回答了:「我累了。」
前世的人生經歷,曾經幫助她站在比別人更高的起點上,更有效得達到了目的。所以,她輕而易舉地帶起了一無所有的翠石峰,當上首席弟子後,也以令人瞠目結舌的速度完成了諸多制度的改良。
但福禍相依,這也同樣使得她失去了很多樂趣。別人每向前走一步,都會感覺到成功的欣喜,好奇於新的風景,因此樂此不疲,她却是在走一條熟悉的舊路,偶爾懷念,却不可能再有第一次的心情。
很多人追逐的大富貴大權勢,在她看來不過是老調重彈——她熬過貧苦艱難的日子,也享過富貴安逸的生活,從一文不名到身家豪富,該得意的,得意過了,該欣喜的,也都欣喜過了。
大宗門的首席弟子聽著風光無限,對她的吸引力却十分有限。她比其他人老練沉穩的背後,其實也意味著熱情的缺失。
沒有熱情的人生,定然讓人覺得疲累。
「原來的生活,我過膩了。」月色下,她對年輕的男人微微笑,「我在找自己失去的東西,但不知道它在哪裡,所以只好什麽都嘗試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