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9章
鳳霖走進殷渺渺屋裡的時候,她正埋頭翻書, 捕捉到脚步聲, 頭也不抬地說:「稱心, 把陣法第二格拿過來。」
他一愣, 脚步頓住, 口唇微動,仿佛想說什麽, 但按捺住了, 跑到書架前找到陣法那一排, 抱下所有的玉簡放到她手邊——他以前看稱心做過,不太熟練, 但做對了。
殷渺渺擺擺手,頭也不抬地查著資料, 不曾意識到自己剛才叫了誰的名字。
鳳霖默默站了會兒,躡手躡脚地坐到一旁,支頭目不轉睛地望著她。原本, 他還有些怨她輕而易舉地抹去了稱心的痕迹, 壓根不懂他的心意,但這會兒却不這麽想了——稱心和她相處的時間更久, 留在她身上的烙印,或許比他更深。
只是她不曾表現出來。想到此處,他心中忽而愧疚, 愈發沉默不作聲。
殷渺渺却無暇顧忌他, 全副心神都沉浸在了資料裡。辛苦幾日, 她終於找到了些許關於五行之煞的記載。
它們的存在完全違逆五行原本的屬性,比五行之寶還要稀有罕見,必須在極其奇特的環境下才能形成。
因此,修士對它們的瞭解不多。她篩選之後,覺得有三條信息值得參考:第一條來自一部手抄的醫書筆記,說可以借逆五行的功效治療疑難雜症,她曾成功用一種五行之煞治好了自己的孩子,重塑了他破損的經脉。
第二條則是個陣法師的猜想,說他見過有人借陰土布下了一個極其奇妙的陣法,具有正反兩面,遠比一般的陣法更加複雜,能將人送去空間之外的虛空。他據此提出了一種假設,空間陣法難以布置,是因爲世人隻完善了五行,沒有兼顧陰陽,如果能彌補這方面的缺陷,空間傳送陣將不是夢想。
第三條是煉丹師的語錄。他非常厲害,曾經凑齊了五行之寶,煉出一顆珍貴至極的五行丹,服下後,很多人認爲藥石罔救的內傷明顯轉好,不久突破瓶頸,從元嬰中期飈升到元嬰圓滿。
他認爲,受傷本質上是外力破壞了體內的循環,而五行丹能够在體內重建一個完滿自洽的新循環,傷勢自然能够痊愈。同理可得,如果有人用五行之煞煉成丹藥,那還是小事,最多服下的人死了,但用來布做陣法,周圍的五行便會受到干擾,發生扭曲。
考慮到岱域的人千辛萬苦地做實驗,以求迷心花能够順利在此生長,殷渺渺覺得,他們的目的必然不是丹藥,而是布陣——鬆之秋應當也是這麽想的,這才特地點出了「奇陣」。
可惜,相關研究太少,推斷不出具體的陣法,無法提前防範。
殷渺渺不免惋惜,長嘆一聲,下意識地喚道:「稱心,我……」話一出口,頓覺寥落,一時怔在了那裡。
這時,一盞茶水遞到她面前。鳳霖抿著唇,不大自然地說:「你是要喝水吧?我不會泡茶……」
她的眼眶驟然紅了。
原來,她不是不傷心……鳳霖怔怔地想著,慢慢蹲下來,擁住她的肩頭,笨拙地安慰:「別難過,你還有我。」
她忍俊不禁,指腹抹去眼角的泪光:「我沒事,哪裡要你安慰我了。」
「要的。」他窩在她的頸窩裡,有一下沒一下拍著她的後背,「你也很難過。我們一樣的。」
那一刻,殷渺渺情不自禁地落下眼泪來。她和鳳霖有身體上的眷念,却無情感上的關聯,所以他找不到一座靠近她內心的橋梁。然而,此時此刻,他們爲同一個人傷心難過,忽然産生了共通的連結。
他們離得很近,前所未有。
鳳霖察覺到了,欣喜之餘,又深深難過,不由收攏手臂,將她緊緊攏在懷中:「你還有我呢。」
「傻。」殷渺渺撫摸著他柔軟的髮絲,心想,今時還有你,有什麽用,過不了多久,你也是會離開的。
「好好,我傻,隨你怎麽說。」鳳霖被說的次數多了,早無曾經的不忿,一隻耳朵進一隻耳朵出,她開心就好,「做嗎?」
她笑了:「讓我抱抱你。」
鳳霖悻悻然:「隻抱不做,耍流氓。」
殷渺渺捏捏他的耳朵,笑駡道:「誰叫你打不過我。」
鳳霖的氣焰一下子矮了。他結丹後,興致勃勃地要和她切磋,自覺羽氏的鳳凰火鮮有對手,打不過,輸得漂亮點還是可以的。
誰知道……算了。
「別悶悶不樂了,你會有機會的。」殷渺渺親了親他的面頰,「現在就乖乖聽話吧。」
鳳霖哼了聲,心裡却十分清楚:他得到的《金羽明凰錄》只有前兩個境界,想更上一層樓,須回鏡洲找羽氏前輩傳授口訣,或者乾脆進入鳳巢,若不然再努力,也只能止步金丹。
她這麽說,是機會要來了嗎?
*
寶麗公主一收到消息,就急匆匆地趕往鳳凰台。
上個月還是富麗堂皇的宮殿,如今已成斷壁殘垣,斷裂的雕梁畫棟下,是一具具沒了氣的屍體。光可鑒人的金磚上,到處是乾涸的鮮血,陣陣腥臭飄散在空中,引得禿鷲烏鴉盤桓不去。
又是一次宮變。寶麗公主握了握拳頭,提起裙擺大步走向正殿。一個約莫三四十歲的男子立在殿中,生得濃眉大眼,不怒自威:「寶麗來了。」
寶麗公主猶豫了下,屈膝行了一禮:「見過姨夫。」
被她稱之爲姨夫的,乃是她的長輩芳華長公主的丈夫,程駙馬。他出身貴族,迎娶芳華公主後雖未誕下含有羽氏血脉的後裔,却修成了元嬰,在羽氏的地位舉足輕重。
「帝子……如何了?」寶麗公主進門看到的不是神妃,而是程駙馬,心裡便有了數,當下也不問神妃的死活,只問帝子。
程駙馬拈須冷笑:「死了。玉瓏這個賤人,親手殺了他。」
寶麗公主大吃一驚。帝子身而不凡,羽氏的老臣能容忍神妃把持政權,多少是看在帝子的面子上,想著忍她幾百年,待帝子親政後再收拾她。
她竟然殺了自己的親生兒子?!
有這麽一瞬間,她有點懷疑程駙馬。別以爲她不清楚他動手的緣故,無非是和神妃爭權奪利,雙方互不肯讓,這才了下狠手,而他雖然和芳華長公主沒有子嗣,無法推自己的血脉繼任帝位,但殺母之仇不共戴天,解决掉帝子也是應有之義。
推却到神妃身上,不過是不想背負殘害神血的惡名罷了。
不過,程駙馬其實幷沒有說謊。
他和神妃大戰半月,整個鳳凰台毀於一旦,等到最後,兩人皆是强弩之末。他抱著不成功便成仁的想法,意欲至神妃於死地,然而,神妃却沒有和他同歸於盡的想法,大笑著說:「你該不會真以爲我打算和你死磕到底吧?哈哈哈!」
「可笑,羽氏可笑,你們這群走狗也可笑,真當所有人都看得上什麽羽氏王朝呢。哈哈哈!」那時,神妃渾身浴血,髮絲零散,笑意極盡尖刻嘲諷,「老娘才不稀罕,我留下這個孽種,就是想看你們這群眼高於頂的傢伙對我俯首而已。」
她說著,一把拎起自己瑟瑟發抖的兒子,輕蔑道:「既然你們這麽重視所謂的神血……」
仿佛預感到了什麽,堪堪築基的帝子不可置信地看著她:「娘……」
「要怪的話,」神妃的嗓音溫柔得過了頭,好若水凝結成冰,無端一股寒意,「就怪你身體裡,流著羽氏的血吧。」
「不、不要……」最後一個字尚在口中未吐出,他的脖頸便軟軟垂下,沒了氣息。
神妃漠然地丟下屍身,身影一晃,已在千里之外:「終有一日,羽氏將自取滅亡,老娘不奉陪了!」
都說莫追窮寇,同是元嬰境界,程駙馬不欲和神妃拼個你死我活,便宜了旁人,踟蹰片刻,依舊沒追上去。
不久,寶麗公主就到了。
她找到了帝子的屍身,確認被寄予厚望的帝子已然殞命,不由深深吸了口氣。神妃不愧是神妃,就衝這份狠辣,羽氏少有人能及,若非鳳巢的條件苛刻,鏡洲早就改天換日了。
「帝君呢?」她問。
「她連兒子都殺,還會放過鳳浩?」程駙馬揮去袖子上沾染的血迹,意味深長地睨著她,「我們需要一個新的帝君了。」
寶麗公主心頭一跳。
芳華長公主已經隕落,程駙馬無子嗣……他除神妃有功,實力高强,出身貴族,兼之是半個皇室之人……神妃一走,羽氏怕是他的天下了。
帝君之位,非羽氏之血不可繼承,她鳳嫣的機會,是不是來了?不。不出片刻,熱血上涌的寶麗公主就冷靜了下來,程駙馬不會允許她接替帝君之位。
她和神妃走得太近,熱鬧了許多宗室長輩,難以服衆,而且,程駙馬要的是個聽話的傀儡。
他很清楚,她不是個甘於受擺布的女人。
那麽,誰上臺她才能獲取最大的利益呢?一個個宗室子弟的面孔在她面前閃過,她需要一個和自己親近,背後又無太多牽扯,且足够聽話的人選。
一張漂亮得過了分的面孔躍出腦海。
寶麗公主心中一陣狂喜,面上露出爲難遲疑之色:「姨夫……」
「外甥女有話不妨直說。」程駙馬淡淡道。
「國不可一日無主,帝君、帝子盡皆隕落,還需要早立新君,才能穩定人心。」寶麗公主說得很慢,「只是這人選,恐怕不太好辦。」
程駙馬瞥了她一眼,哂笑道:「哦?你有什麽建議?」
寶麗公主挨個數過去:「鳳浩的柔順公主修爲被廢,等同凡人,不堪爲帝;平王叔資質不同,壽元過半仍是築基修爲,這也罷了,他成婚多年,妻妾成群,却未誕下子嗣,大統難繼……」
她說得嚴重,實則不然,比如柔順公主修爲被廢前就生了個幼子,很適合扶植,但孩子的父親乃是丞相之子,届時哪有程駙馬什麽事?故意挑剔,擺明的是站在程駙馬角度考慮的態度。
對此,程駙馬心知肚明。他早就盤算過諸多人選,却無一合適,這才詢問寶麗公主。
「這可如何是好?」他眉關緊鎖,「莫非羽氏真的無人堪配帝位?」
「其實……」寶麗公主故作爲難,「我這兒有個人選,只是不知當說不當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