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12
現場一片緘默。
飛英倒吸了口冷氣,捂住了自己的嘴巴。其他人也默契得放輕呼吸, 沉默地掃視著對峙的新人。更有甚者, 已經暗中警惕戒備,以免昭華惱羞成怒, 動手傷人。
出人預料的, 昭華被當衆拒絕,却未有怒容,平靜地指出事實:「不與我結契,你很快會死。」
「那就死。」她簡簡單單地回答。
「我能救你,如何能坐視你去死?」昭華搖了搖頭, 語氣不容置疑,「請不要逼我。」
她不吭聲,也不退讓。金色的咒文一圈又一圈纏繞在她雪白的臂膀上,也沒有絲毫放弃的意思。
靜謐中, 雲瀲輕輕嘆了口氣, 道:「師妹不肯,就算了。」
「最少七日,最多半年, 她的身體就會崩裂成碎片。」昭華冷眼看著他,問,「這要如何算了?」
「師妹不願意。」雲瀲道。
昭華泰然自若:「她不肯, 無非是對我無意,可天長日久,朝夕相處, 她總會改變主意的。」
「也許不會。」
「三年不成,再等三年,百年不成,再等百年。」昭華眼睛也不眨一下,斬釘截鐵地說,「我有的是時間,總有一天會的。」
這番表態非常刷好感度,飛英本來都要脫口說「你能不能不要强人所難」,這會兒也給咽了回去,換了更溫和的措辭:「要不然,先想辦法救人,回頭你再慢慢培養感情,水到渠成不是更好?」
「沒有別的辦法。」昭華的語氣雖然冷淡,却幷不盛氣淩人,「就算有,她也等不了那麽久。」
殷渺渺糟糕的狀態有目共睹,其他人想不到代替的辦法,也承擔不起昭華的怒火和失敗的後果,明智地選擇了沉默。
只有白妖王非常樂意讓昭華沒臉,丟出個主意:「我聽明白了,不就是肉身壞了麽,那也不是沒有辦法。」
墨妖王比他想得很深,昭華與衝霄宗聯姻,等於多一强援,對他們大大不利,是以接口:「就是,奪捨不就好了。」
元嬰和金丹最大的區別就在於分離了元神。陰神是人的記憶,感情,潜意識,普通的轉世投胎是元神奔赴黃泉,一碗孟婆湯洗去陰神,所以沒有辦法保留前世的記憶。可元嬰能够分離出陰神保存,投胎就等於是換個皮囊,一切如舊。
當然,奪捨極具風險,身體不合適,會死,奪捨出意外,還是會死,不到萬不得已,修士們不會採取這樣的辦法。且奪人身軀,等於占了旁人的人生,多爲正道修士所不齒。
孔離等人想說什麽,但張張嘴,還是閉上了。
少頃,雲瀲問:「師妹?」
「不必。」長陽道君的攻擊是從肉身波及到元神,殷渺渺的神魂傷得不算特別得重,還能用魂術傳達意念,「生死有命,無愧於心。」
她不後悔和慕天光相遇,也不後悔殺了蕭麗華,真的死了,那也坦然從容,無畏無懼。
可昭華道:「我不能讓你死。」
他放弃了勸說,張口長嘯,發出了一聲龍吟。
很難形容這種聲音,它聽起來十分低沉,但却如同一把無形的鼓錘,重重敲擊在腦袋上,耳畔都是嗡嗡的回音。同時又極其高昂,回旋在腦袋裡的聲音不斷向上盤旋升起,最後衝破天靈蓋,直直衝上雲霄去。
昭華算計得很好,靈力小心得避開了凝水珠,只有神識之力穿透而過。這不會對殷渺渺的身體産生什麽傷害,可她想要抵抗龍吟,必須集中神識,這麽一來,就無法再阻擋咒文的烙印。
可他沒有想到,殷渺渺的神魂搶答的超出尋常,居然抵抗住了。與此同時,雲瀲的身體化爲萬千蝴蝶,翩然飛向昭華。
「小心。」喬平眼疾手快地拉住汀蘭,帶她退離十餘丈。
飛英幽幽地看了他一眼,以前他是師兄師叔們最照顧的那一個,現在好了,最要好的喬師兄也「見色忘義」。同樣瞄著喬平的還有游百川和阿翡,兩個人瞧瞧他再瞧瞧汀蘭,表情均十分微妙,有審視,也有同情。
喬平:「……」
昭華和雲瀲已經交了手。
晶瑩的蝴蝶是雲瀲的劍氣。他隻修心法,不修功法,劍法原無招式,起步即是劍氣,如今修成劍域,更是萬物皆可化劍。
包括靈氣。
他的劍無處不在。
面對這樣的對手,昭華幷未化作原型。他抬手揮袖,指間閃爍著金色的光芒,似劍非劍,似法術又非法術,光暈幷不刺目,却有强大的威力,彈指間便將龍宮的四壁擊碎。
他們都很當心,動手的瞬間便把凝水珠遠遠推開,免得波及到殷渺渺。她脆弱的身體經不起一絲一毫的傷害。
墨妖王不遠不近地觀戰,眼光閃爍不定。
原本殷渺渺和游百川聯手,使得白妖王勢力大損,正是他擴張地盤的好時機。然而萬萬沒有想到,昭華橫空出世,直接搶了他的桃花海,導致他的實力亦受到重創。
沒有永遠的敵人,只有永遠的利益。他如今和白妖王存有默契,不再爭鋒相對,反而結盟對抗昭華。可是,龍族在妖修心目中的分量太重,不止鮫族,還有許多原本中立的海族投靠了龍宮。
長此以往,南海哪裡還有他們的容身之地?
必須想辦法。
妖族畏懼神獸之力,但人族不是。相反,當年神獸與神的後裔爆發了數次戰爭,是老對手。
衝霄宗作爲三大宗門之一,若首席弟子在婚禮上遭遇不測……就算門派不做什麽,她的師父師兄絕不會善罷甘休。
墨妖王將視綫投向了凝水珠。
這是鮫族的寶物,能够淨化水源,也是絕佳的防禦法器,平時想要悄無聲息地破開防禦幾乎是不可能的事。可她現在不停流著血,凝水珠要澄清水質,維持靈力平衡,必須與外界的水源發生交換。
毒素會被淨化,但質量不同的水却不然。只要凝水珠內部的靈壓發生變化,她就會像摔在地上的琉璃,頃刻死去。
墨妖王垂下寬袖,凝出三顆水彈,看准凝水珠擋下餘波的刹那,輕輕彈了出去。他手段高超,水彈是沿著靈波蕩開的頻率前行,完美隱藏了痕迹。
沒有人發現他的動作,妖王之位,幷非浪得虛名。
然而很不巧,有一個人和他幾乎是同一時間出的手。
向天涯看到雲瀲動了手,立即傳音給他,要他吸引昭華的注意力,然後自己隱匿身形接近凝水珠,準備趁亂帶人逃跑。
所以,就在墨妖王的水彈快要到達的時候,他也到了。
在水中,一切活動的痕迹都會改變水波的紋路。向天涯沒有在水下作戰的經驗,縱然很好地隱匿了氣息,却還是泄露了一兩分,改變了水的波紋。
這樣一來,水彈便無法隱形。
向天涯知道殷渺渺情况不妙,寧可暴露自己也不敢冒險讓她受傷,想也不想便揮刀阻攔。
靈波涌動,他抬起手腕,將交鋒時産生的餘力盡數卸到一旁。接著反手擋住昭華的金光,心驚膽戰地化開:「停停,當心傷到她。」
昭華停了手,冷冷道:「閣下哪位?」
不等向天涯回答,飛英已經先一步認出了那把刀,又驚又喜:「向大哥!你沒死??」
向天涯摘下風帽,攤了攤手:「沒死,所以想著來討杯喜酒喝。」
昭華道:「我看不見得。」
「信不信由你,我本來的確是來道賀的。現在麽……」向天涯抬起下巴,點點殷渺渺,「我得帶她走。」
飛英:搶親嗎?太刺激了=口=
更刺激的是,向天涯抬起刀刃,指向凝水珠:「如果帶不走,只好殺了她。」
周遭爲之一靜。
「作爲朋友,我當然希望她平安無事,但被迫成親,生不如死。」向天涯似乎不知道自己說了多麽可怕的話,「那不如我給她個痛快。」
殷渺渺的唇邊露出一絲淡淡的笑意:向天涯就是向天涯,他不會自以爲是,非要讓別人走自以爲正確的道路。生死與自由,他選擇後者。
所以,雲瀲或許顧忌她的性命,他不會。
他真的會動手。
昭華察覺到他的認真,勃然變色:「你敢?!」
「不到萬不得已,我也不想走這一步。」向天涯沒有正面回答,舉著的麟嘉刀却無絲毫動搖,「說真的,强扭的瓜不甜,感情這種事要兩情相悅,强取豪奪沒意思。」
昭華還是那句話:「我不能讓她死。」
「她未必想這麽活著。」向天涯苦口婆心勸他,「女人嘛,沒了這個還有別的,別在一棵樹上吊死。」
昭華幾次想出手,却始終沒有找到不傷及殷渺渺的辦法,只好暫且忍耐,與之周旋:「非她不可。」
「……」向天涯忍不住,扭頭問殷渺渺,「渺兒,你從哪裡惹來這個痴情種?」
殷渺渺答道:「他不愛我。」
這是真相,然而幷沒有人相信。如果不愛,怎麽會冒著生命危險,從化神道君手上救人,又爲什麽非要娶她不可,甚至說出等待百年的承諾?
向天涯嘆了口氣,沉吟少頃,擺出談判的架勢:「你要怎麽樣才能放她走?」
「絕無可能。」昭華斷然拒絕。
他便問:「龍族的傳承也不行?」
此話一出,滿場皆驚。昭華側頭,眸光微動:「什麽?」
向天涯篤定道:「鯉魚燒尾化龍,你得到了藏龍鏡。但它只能提煉血脉,助你化作龍身,龍族真正的傳承,不在那裡。」
他沒有回答,等同於默認。
「我把龍族的傳承給你,你放渺兒離開。」向天涯說著,攤開左手,掌心中浮現出一枚龍鱗,上面殘留的龍息吞吐,仿佛呼應著什麽。
昭華感受到了一股强烈的吸引力,全身的血流加速,骨胳微微戰栗,迫不及待地想要得到其中的力量。
他說的是真的。這是龍族的傳承。
向天涯見他神色有异,立即收攏五指,將龘的鱗片收回,漫不經心道:「這是龍族最後的傳承,如果你不答應,我不僅要殺了渺兒,也會毀了它,反正龍族的東西我也用不了,留著徒惹麻煩。」
「你,意下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