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游百川幷未對游衍隱瞞滅卷的事。
「我知道了。」此事於萬水閣百利而無一害, 游衍點了點頭,瞥著不曾離去的外甥, 挑眉問,「還有事?」
游百川徑直問:「爲什麽要讓汀蘭服絕子丹?」
「她的半妖之體, 不宜受孕。」游衍問, 「她要你來問我的?」
「是我。」游百川寸步不讓, 「若是白溪,也是?」
游衍勾起嘴角:「百川,你好像話中有話。」
「汀蘭生父,是你嗎?」游百川雖是疑問, 口吻却有七八分的把握。他原本幷不相信阿菁的胡說八道,但聽說了絕子丹的事, 反倒信了幾分——聯姻的最佳結果便是子嗣, 如果汀蘭不適合生育, 又何必要她和其他島聯姻?
這自相矛盾。
除非他最初的猜測是對的,游衍只是想借白沙島娶過游家旁支的事,掩蓋汀蘭的真正血統。但汀蘭出人預料地反悔,打算和喬平在一起, 爲防身世泄露,他才會要求汀蘭服下絕子丹。
可還有一個地方說不通:比起汀蘭的孩子, 汀蘭本身更有可能暴露。可他却從不擔心, 莫非她身上有什麽玄機?
面對游百川的疑問,游衍既不動怒,也不承認, 隻淡淡道:「看來你聽說了不少消息。」
「是,不是?」他追問。
游衍冷嗤一聲:「與其有空關心這些捕風捉影的小事,不如立即閉關,儘快修完下册。」停頓一瞬,又道,「有時候,無知才是福氣,回去吧。」
他下令逐客,游百川不好再停留,沉默離去,心中的疑竇却愈發濃鬱。
足音遠去。
空曠的大殿裡,游衍獨坐的影子被斜照的日頭拉得很長。滿室霞光,他俊美的面孔隱藏在陰影中,辨不清喜怒。
真是可惜啊。他想,人算總是比不過天算。
罷了。
*
殷渺渺花了三天的時間,聽飛英說完了他在風雲會秘境裡的經歷。
他和他們一樣,大約在半年前的夜裡,突然被召喚到了秘境中,經歷諸多考驗後,又離奇地出現在原地,一看時間,蠟燭還未燒到頭呢。
「小師叔閉關前吩咐我三件事:在秘境裡打聽玄真,看看他們是否知道更多的消息;查一查你說的五行之煞;注意同門。」飛英細細道來,「我在秘境裡找到機會就問了,他們看起來很生氣玄真還活著,却什麽都不肯和我說,一口一個『天機不可泄露』。」
這在殷渺渺的意料之中,秘境裡的人仿佛畏懼著什麽,不敢直言。好在她已經多少猜到了一些,往後找機會驗證就是了。
「不要緊,還有嗎?」
飛英撓撓頭:「五行之煞我和喬師兄都想辦法查了,可是沒什麽結果,不過,姐姐你還記得我的心法吧?」
「嗯。」殷渺渺當然不會忘記。她和飛英穿過界門後,意外進入了個元嬰真君的洞府,主人天尋看中了飛英的資質,傳授他《**玄陣圖》。
「我結丹後,心法裡多了很多新的內容。我在目錄裡看到後面有五行陣法,只是現在修爲不够,還無法解封。」飛英壓低聲音,却壓不住高昂的情緒,「等到我修爲上去,應該就能看了,也許裡面就有答案。」
殷渺渺有點意外,更多的是高興:「那真好。」
「所以,姐姐你要快點好起來啊。」飛英關切道,「你還有很多事沒做呢。」
殷渺渺笑了笑,沒有正面回答,反而問:「小心同門,是誰?」
飛英的神色嚴肅起來:「我和喬師兄一直以爲是說蕭麗華,但後來想想,可能是說莫瑤。」
這三年裡,蕭麗華離奇死亡,凶手未定,長陽道君便認定了是殷渺渺,親自對一個小輩出手的消息,傳遍了整個十四洲。
速度太快,太不科學,有腦子的人很快就明白不對勁的地方。且游百川也告知他們,當初游衍第一時間封鎖了消息,却沒想到轉眼間就傳開了,背後定然有推手。
他和喬平兩個人把事情翻來覆去地推敲了幾遍,順帶旁敲側擊了一下其他同門弟子的下落,發現莫瑤不見了。
兩個月後,她的屍體出現在了海底,身上有和妖獸搏鬥過的痕迹,儲物袋和身份令牌俱在,看起來是意外身亡。
「太巧了。」殷渺渺沉思道,「死無對證。」
「可我想不明白莫瑤爲什麽要這麽做,她是大師伯的弟子啊。」飛英和她素來不對付,但他們都是乾門的親傳弟子,甚至趙遠山已經是內定的下任掌門,她有什麽理由這麽做?
殷渺渺問:「她的魂燈沒有問題?」
「沒有。」
魂燈魂燈,點的幷非肉身之燈,而是靈魂之力。徹底的奪捨會造成原主人的魂燈熄滅(所以有些人奪捨會故意留下一縷殘魂),魂燈沒有問題,證明莫瑤幷沒有被奪捨。
但殷渺渺很快想起了向天涯說過的楚蟬。
齊盼兮和楚湯幷未撤去對女兒的尋找懸賞,證明她的魂燈也沒有問題。可是,向天涯却見到過頂著楚蟬殼子的魅姬。
如此看來,魅姬似乎有操控人的能力。而蕭麗華死時的异狀,和針對她布下的死局,也很符合岱域的利益。
「你們儘快回宗門去。」她緩緩道,「將此事告知掌門。」
飛英一楞:「可是姐姐你的傷……」
「你救得了我嗎?」她笑著反問,「救不了,就去做你能做的事。」
飛英沒想到她這個時候還有心思籌謀這些,不知該說什麽才好。殷渺渺沒有時間和精力勸服,自顧自往下道:「衝霄宗那裡,我自有安排。柳洲戰事吃緊,不是內亂的時候。」
「那就這麽算了嗎?」飛英何嘗不知長陽道君才是自家門派的後臺,可利益之外,還有人情道義,他憤憤不平,「你都這樣了!」
「冤有頭,債有主。」經歷過幻境的考驗,殷渺渺對仇恨非常坦然,「你是歸元門的弟子,天光也是,恩怨歸恩怨,門派歸門派。」
「那你打算把這件事告訴小師叔嗎?」他脫口問。
「告訴他,與他無關,不要插手。」殷渺渺閉上眼,喃喃道,「勿要將我的心血付之東流。」
飛英驀然鼻酸。
*
柳洲位於十四洲的西北部,離至北洲也就是魔洲最近,是魔修登入其他洲的最佳突破口。
一甲子前,魔修就通過萬影魔君經營的霜華城爲據點,逐步向外擴張。十年前,九灣河以北之地,盡落入魔修之手。
昔年召開試劍大會的烈日城一夜間血流成河,屍骨遍地。
烈城主自爆金丹,炸死了魔修不少人馬,就此隕落。他的女兒烈晶兒逃過一劫,前往江水城求助,想要爲父報仇。
江水城就在九灣河邊,魔修攻下烈日城後,下一個動手的定然就是他。城主知道利害,收留了烈晶兒,幷聯繫各大仙城,請求道修共同抵抗魔修。
離的最近的水幫、血色谷率先加入。
顧秋水脫下馬甲,一邊組織柳洲的修士反擊,一邊向各大門派求援——魔修派出了三大魔君,加上他們的左膀右臂,足足有五個元嬰。
更不必說魔修煉制的魔傀、魔嬰、魔鳥、僵屍,動輒成千上萬。
凡間已成煉獄,無數凡人被魔修殺害,煉製成了對付道修的工具。濁氣因此大盛,洪水、乾旱、狂風、地動……灾難頻發,死的人更多,戾氣更重,柳洲已許久不見晴朗的天空,放眼望去,空氣裡滿是黑色的污濁之氣。
此地已成爲魔修的樂土,道修的噩夢。
然而,這還遠遠不是結束。
唇亡齒寒,爲阻止魔修擴張的脚步,許多有志之士主動加入江水城,道修力量大增,魔修久攻不下,便放出了迷心花。
元嬰之下,迷心花幾乎是無敵的。
僅僅三日,至少有一半的道修死於同胞之手。魔修們一鼓作氣,服下狂血丹,力量提升一個等級,以碾壓之勢攻下了江水城。
這樣一來,等同於魔修已經占領了一半的九灣河,他們一鼓作氣,占領了多個仙城,一路殺到碎星城附近。
顧秋水被迫放弃了西南之地,以碎星城爲界,帶領大批修士退守東北,也就是雪原白冠之野。但還有個問題,白冠之野的西北與魔修的地盤隻隔了一座山脉,只要能够翻越天險,就能直搗道修的大後方。
幸好這個時候,慕天光趕到,與顧秋水一南一北,擋住了魔修的脚步。
就在昭華準備婚禮的時候,天義盟發下了正義召集令,請求各地的修士前往柳洲,共抗魔修。
歸元門派出了慕天光,衝霄宗和萬水閣也必須有所表示。
游衍和各大島主商議後,决定由鳳舞真君爲首,帶領汀蘭等門派中的精英弟子前往柳洲。
與此同時,殷渺渺見到了淩虛閣的弟子。
「柳洲的情况,你們應該都知道了。」殷渺渺漂浮在水球中,隔著藍盈盈的海水望著他們,「於情於理,衝霄宗都該出一份力。」
衆人心裡皆有預料,點頭應是:「我們隨時可以出發。」
她却道:「淩虛閣弟子是本派的中流砥柱,柳洲的情况再危急,也不能讓你們全都過去。」
「嘰嘰歪歪的,說重點。」袁落不耐煩地說。
「你和予明傷勢未愈,回門派去,杜柔同行。」殷渺渺言簡意賅,「拂羽、葉舟、南陽、謝雪、柳問,你們五個人去。」
大家都明白她的用意。
五個人裡,拂羽是醫修,葉舟是丹修,爲著救人而去,不必直面戰場,柳問擅長蔔策,多半也是擔當軍師的位置,真正需要動手的只有南陽和謝雪,他們正是需要實戰刷經驗的時候。
然而,袁落和予明十分不滿:「你……」
「我隨時會死。」她疲倦地說,「我死了,門派裡肯定會有人搞小動作,需要能撣壓住的人。戰亂將起,不要後方起火,懂嗎?」
袁落背後是火炎真君,紫烟背後是圓丘真君,予明實力高强又不怕得罪人,再加上尚未出關的白逸深,既可以壓制住心思不純的人,又能互相制衡。
而且,她死後,誰繼任淩虛閣,就是個老大難的問題。
老弟子中,紫烟、予明、袁落的實力都很不錯,但他們身上缺乏領導者該有的素質,通常看到有架打就衝上去,幷不適合擔任首席。止衡原本可以作爲潤滑劑,但目前是「失踪」狀態,樂眉不善溝通,能够選擇的反而只有新加入的幾個弟子。
把他們送到柳洲去,正好能多多積攢經驗,且顧秋水在那裡,也能幫著調-教一二。
辛辛苦苦搞了那麽多年的門派建設,她可不想一朝付之東流。
「聽明白了的話,就各自準備吧。」她的聲音變得很輕,「不用再來見我了。」
「師姐……」他們欲言又止。
她却閉上了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