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
於是蘇橋和蘇杭就正式開始在街角對面的馬路擺起了攤兒,他們每天起早貪黑,不到四點就起床。前一天晚上就準備好第二天要用的肉糜、餛飩皮兒和雞蛋。他們一前一後地推著車,路走多了,蘇橋也知道了在第三和第四塊青石板之間有個凹坑。他的雞蛋餅開始攤得好些了,不太焦了,甚至開始有人說好吃了;蘇杭的餛飩也包得不那麼難看了,他調得餡兒也不鹹了。
這掐指一算都快過去了半個月,他們也半個月沒上過學。這天,老師終於上門家訪了。
蘇杭開門瞧見王老師時,臉上驚訝。接著他側身讓王老師走進來。王老師的手攥著包帶,她進門,試探性地問要不要換鞋,蘇杭搖了搖頭。
蘇橋正在記賬,零錢散了一床,他一抬頭看到來人,忽然動手快速地把錢一摟,錢幣掉進「樂口福」裡發出清脆的聲響。蘇杭請王老師坐下,他給王老師倒了杯水,然後用眼神示意了下蘇橋才說:「王老師,這是我弟弟蘇橋。」
王老師點點頭,她雙手捧著杯子喝了口水,然後她把手鬆開,眉心緊皺很擔憂地看著蘇杭說:「蘇杭,你們家的事學校都知道了。我們都很擔心,老師知道你很不容易,但還是希望你能盡快回學校上課。」
蘇杭的頭低著,他原本也不擅長和人交流。所以他總是垂著頭,他絞著手,大拇指邊翹起了死皮,這都是他最近咬出來的。他又忍不住撥了下,刺痛頓時泛出,他卻沒出聲。
王老師知道這孩子話不多,所以耐性地等了等才打開包,拿出了個牛皮信封推了過去。
「這是同學們和老師們的一點心意。」牛皮紙不是很鼓,但是它卻好似個千斤錘一下砸在蘇杭的心上,讓他的心猛地一痛。蘇杭很慢很慢地揚起頭,他伸出手把信封推了回去,聲音不卑不亢。
「謝謝王老師,也請您替我謝謝同學們。好意我心領了,錢我不要。」
王老師急了,她拿起信封直接把它塞到蘇杭的手心裡,她裹住蘇杭的手苦口婆心地說:「蘇杭,你家現在什麼情況大家都知道,都這時候了,你就不要再講究自尊心了。」
蘇杭的眼眶紅了,他最近太累了時常睡不安穩,所以眼底都是紅血絲。他的嘴唇咬得都起了皮,下顎崩得極緊,甚至有些微微發抖。
這時,蘇橋從床上跳了下來。他幾步走過來,不等王老師反應,就把信封抽了出來重重地扔到了地上。
王老師嚇了一跳,她剛要張口,只見蘇橋拉開了門,他伸手一指面無表情地說:「出去。」
「蘇橋!」
「出去!」蘇橋的聲音不容反駁,他明明個子小小的,聲音也還有些奶,但是他勾起的眼梢卻叫人看了心頭一寒。
王老師頓時就很尷尬,她抱著包低頭撿起信封,坐也不是站也不是。她躊躇著往門口走,蘇杭站起來,他瞪了蘇橋一眼,蘇橋壓根不鳥。王老師經過蘇橋的身邊忍不住仔細地打量了他兩眼,蘇橋冷著臉,王老師撇撇嘴還是忍不住說:「這孩子怎麼這樣?」
蘇杭送王老師出門,他倆剛一出去,蘇橋就把門狠狠一甩。蘇杭的手又是一縮,他想朝王老師扯扯嘴角,肌肉卻好像僵住了一樣。他憋了一個比哭還難看的笑沖王老師說:「對不起......王老師,我弟弟他不是故意的.....」
王老師話到了嘴邊最終還是嚥了下去,她把信封又往前一推說:「拿著吧。」
蘇杭盯著那信封,目光像是要把它看穿了似的。他沒有接,而是輕輕地說:「王老師,真得不用了,而且,我想退學了。」
是缺錢,他比誰都缺錢,他還有一個弟弟要養。他恨不能一塊錢都掰成兩半花,一塊蛋餅都要一分二;可是他還要自尊啊,雖然這自尊心在大人的眼裡,卑微得可笑。
送走了王老師,蘇杭折回家,他敲了敲門沒反應,他抬手去推,門竟然自己開了。蘇橋前面發急把門怒甩上,後來他又怕蘇杭進不了門,又偷偷地把門虛掩上了。
蘇杭推門走進去,蘇橋正抱著雙膝縮在床角落裡。他輕輕地搖著身體,下巴擱在膝蓋上,眼睛盯著腳微微出神。
蘇杭靠近在床邊坐下了,他看向蘇橋,然後向他伸出手輕柔地喚了他一聲。
「橋橋,過來。」
蘇橋的身體一滯,他抬起頭,眼底可憐巴巴地蓄著淚,他下巴一抖,就撲進了蘇杭的懷裡。蘇杭抱著他,他把臉貼在蘇杭的胸口,右手緊緊摟住蘇杭的脖子。他邊哭邊吼:「她憑什麼這樣說你!我討厭她!」
蘇杭摸了摸蘇橋的頭,蘇橋就摟得更緊。蘇杭盯著一旁「樂口福」的罐子幽幽地說:「她也是好心。」
「好個屁!」蘇橋忿然地說,他仰頭去看蘇杭的側臉,忽然把自己的臉貼上去蹭了蹭。
「我不許他們欺負你。」
蘇杭在心裡嘆了口氣,他和蘇橋從前並不親密。蘇橋雖然總是想要黏著他,但是他總是愛答不理;除了晚上睡在一起,他基本不會主動做出什麼親密動作。也不是嫌蘇橋煩,只是蘇杭不習慣。
可就在最近的這段日子裡,蘇杭開始慢慢習慣了。也許是蘇靜不在了,這個家已經塌了,他已經什麼都沒有了。唯獨也就剩下這麼一個弟弟還在提醒他要活下去。
蘇橋總是護著蘇杭的,從小都是,現在更甚。他也害怕,害怕哥哥不要他。
「不會的。」蘇杭鬆開了蘇橋,他讓蘇橋躺下,然後順手扯過棉被給他蓋上。
「睡一會吧。」蘇橋抽泣著點了點頭,他有些不安地拉住蘇杭的手,他小聲地說:「你陪陪我,蘇杭.....」
蘇杭點點頭,他任憑蘇橋拉著他的手,騰出另外一隻手隔著被子輕輕地拍著,就像小時候哄著他睡覺那樣。
蘇橋閉上了眼睛,不一會,他的抽泣聲漸漸平復。很快,他就睡著了。他做了個夢,夢見有一天,他在小花園裡挖到了一個大箱子,打開一看,裡面全是真金白銀,一顆顆亮得像天上的星星,他搬都搬不動。
時間走得很快,上海的氣溫降得更低了,冷風每晚都拼命地吹,吹得窗子簌簌地抖。日子走到了兩月份,要春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