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
「誒,讓一讓,讓一讓!」警察從圍觀群眾中擠出來。蘇杭不知道自己是怎麼走過去的,他就覺得眼角疼,卻乾澀得什麼也流不出。他反應本來就慢,聽一個笑話別人都笑兩輪了,他才反應過來,然後冷淡地扯扯嘴角。可是面前的場景,叫他沒辦法只是扯扯嘴角。
蘇靜躺在那裡,她的臉往一邊斜,眼睛瞪得極大,她的下半身被捲在一輛貨運車的底盤下,血肉模糊,什麼都看不清。
「這個阿妹真的太可憐了!她還有兩個兒子呢,這下真的要人命啊!」一位大媽站在一旁,她的表情痛惜又悲憫。蘇杭機械地轉頭看去,就是前幾天來買小餛飩的那個。
蘇杭又拖著步子往前走了兩步,他雙腿發軟,大腿肌肉支撐不住他的體重。他明明已經很瘦了,卻還是支撐不了,他一下子跪在地上。
「噗通!」一聲,他的膝蓋直挺挺地砸在了泊油馬路上,尖銳的小石子磕進他的膝蓋裡,他全然沒有反應,眼睛失神地和蘇靜的視線相接。
「啊呀!杭杭啊!」大媽被這悶聲驚得回了頭,她看見蘇杭,眼淚一下子就止不住了。她回身去拉蘇杭的手臂,蘇杭跪在地上,一隻手無力地垂在身側,任憑大媽怎麼拉都拉不起來。他整個人東倒西歪,孱弱的身軀套在像麻袋大的校服裡,冷風吹進去,他連叫冷的力氣都沒有。
蘇橋瞪大著眼睛,他想要鑽進去,鑽進去抱一抱他的媽媽,卻被警察粗魯地推了出來。他才吊完水,又哪有力氣和大人去拼體力。他一個沒站穩,就摔了下去。他的額頭重重地磕在了瀝青上,他覺得額頭火辣辣地疼,他撐起身體想要站起來,手卻在瀝青上摸到了稀爛的肉糜。
「媽媽!媽媽!」蘇橋竭力地忍,卻在這一下被萬箭穿心,他把肉糜死死地捏在手心裡,像攥著一團空氣。他的淚像斷了線的珍珠,他撕心裂肺地吼,指甲在瀝青上不斷地抓,他一哭,冷風就刺進他的氣管裡,叫他又痛又咳。
「好作孽啊,真的好可憐啊.........」圍觀的群眾交頭接耳,悉悉索索的評論聲音像細針一根根地掉出來。警察拿著記錄本,低頭瞄了眼趴在地上的蘇橋和跪著的蘇杭,覺得大的那個還扛得住的樣子,於是他幾步走到蘇杭面前,並在他面前蹲了下來。
「弟弟啊,是這樣的, 你媽媽呢早上在這裡擺攤的時候,被這輛貨車捲進了車輪底下,我們看了下周圍的痕跡,這輛車是在正常倒車,你媽媽站得位置不好,正好是後視鏡的死角.....所以......」警察盡量放軟了口吻,他見蘇杭沒有反應,心下也覺得這孩子可憐。所以他伸手拍了拍蘇杭的肩又說:「肇事人就在那兒,我們剛才也向他詢問了情況,賠償金額,你可以自己和他說。」
蘇杭雙目無神地順著警察指得方向看過去,那個人就站在隔離帶旁,穿了一身髒兮兮的工人裝,帶著一副和蘇靜一摸一樣的袖套。那人正巧也看了過來和蘇杭的視線撞在了一起。那人的眼神很愧疚,他根本不敢再看蘇杭第二眼,他慌亂地撤走目光,手抓著衣角根本不知道該怎麼辦。
警察見蘇杭沒有回應,想著還是嚇傻了。警察嘆了口氣,站了起來,就在他轉身準備走得時候,蘇杭開了口。
叔叔,小吃車能還給我嗎?」蘇杭的聲音很輕,像蚊子叫似得。他很慢很慢地抬起頭去看警察,他的眼底沒有淚,因為欲哭無淚。
警察聽了他的話就去看那輛破舊的小推車,它被圈在隔離帶裡。上面的東西灑了不少,調料碗也翻了下來。照理說這種無證經營的車是要扣得,但是警察忽然覺得於心不忍,他點了下頭說:「可以。」
蘇杭說了聲謝謝,接著他就撐著瀝青站了起來。他一步一步往前走,經過蘇橋身邊的時候,他甚至連餘光都沒動一下。他彎腰鑽進隔離帶,蘇靜的屍體已經在他們的談話間被帶走了。地上還剩一個用粉筆劃出的人形樣兒,蘇杭的心抽搐了下,他突然覺得一陣血腥味沖進他的鼻子裡,叫他想吐。
他提了下寬大的褲子蹲下,然後撿起倒扣在地上的不銹鋼碗,他仔細地拾起地上的蔥花,每一片都不敢錯漏。蔥花嵌進他的指縫裡,他也不管。撿完了蔥花,他又拾起一個食盒,開始撿那些被碾得稀爛的小餛飩。
蘇橋怔怔地盯著蘇杭的動作,淚還掛在他的臉上,他嘴巴微張,什麼也說不出來。蘇杭轉身,他要確保沒有遺漏,沒有丟掉一隻小餛飩。他環視完四周,視線正好撞到蘇橋,他朝蘇橋招了下手才說:「蘇橋,過來。」
「把那兒的面皮撿起來。」蘇橋的手裡被塞進了一個碗,蘇橋盯著手裡的碗,他喃喃地說:「都髒了.....還撿它們幹嘛. .........」
蘇杭手下的動作沒有停頓,他抿了下嘴,低垂的眼瞼蓋住了他真實的情緒。蘇杭輕聲地說:「那是媽媽的....都不能丟了.........」
蘇橋的淚又掉了下來,他抽泣著,眼淚模糊了他的視線,他緊緊地抱著碗癱坐在地上,很久都動不了。
再次踏進門已經快晚上7點。入了冬,天就暗得特別快。蘇杭把手伸向牆壁,他輕輕一拉吊繩,燈亮了。這燈泡已經有點老化了,蘇靜上禮拜還說買了新的,要蘇杭換上,蘇杭一直都忘了。這時昏暗燈光投出去的房間就更顯陰暗。
蘇杭沉默著換了鞋走了進去,他走到沙發旁坐下,手摸著沙發,觸感冰冰冷的。家裡很小,唯一的雙人床——蘇靜留給了蘇杭和蘇橋睡,自己就睡在沙發上。沙發不舒服,躺在上面,腿腳都伸不直。但是蘇靜從來沒抱怨過,她還和蘇杭說:「媽媽每天要你那麼早起來,和我一起去擺攤,已經很對不起你了,不能再讓你睡不好了。」
到此時此刻,蘇杭的淚才無聲地掉下來。忽然,黑暗中有一雙手握住了自己,接著自己的臉被捧起來被溫柔地按進懷裡。
那是蘇橋,比他小六歲的蘇橋。
蘇橋緊緊地抱著蘇杭,蘇橋身上有一股淡淡的香皂味,叫蘇杭的眼睛閉了起來。蘇橋不斷地一下一下地摸著蘇杭的背,他的喉底也發緊,說話的聲音也顫抖。
「蘇杭.....蘇杭,你還有我。」蘇杭本一直再強忍,從事故現場到進門前,他一滴淚都沒掉。他覺得他不能奔潰,還有好多事情等著他做。他沒有脆弱的時間。
可是就是現在,這句意料之外的話像一道驚雷擊中蘇杭始終緊繃著的情緒,叫他一下子發洩了出來!再怎麼佯裝堅強,他也才15歲啊。
蘇杭在蘇橋的懷裡徹底哭出聲來,從這分這秒開始,生命裡只剩下彼此。再也沒有人可以失去,也不敢再失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