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章 達爾富爾(7)
甦丹達爾富爾 死河谷
沒人不喜歡看狗咬狗。
這是一條普適性真理, 從紐約到開普敦, 沒人不喜歡看兩條狗失去理智,彼此爭鬥, 人們甚至付大價錢來看這種事, 那些地下拳場,還有存在於傳說中的暗網殺戮直播間,就靠人性中的這點陰暗存活。k幾乎要樂出聲了,他不知道自己更喜歡哪一面, 是男人這坦然的無恥, 還是女人滿心氣憤, 卻什麼也說不出的憋屈。
如果給她們兩把槍的話, 會怎麼樣?這個念頭冒上腦海, 極有誘惑力,但k還是把它按滅了,他知道自己幾乎已經成了棄子, 行動總部呈現半荒廢狀態,他來甦丹, 除了已入賬的行動經費以外,什麼後援都沒有,甚至連驗證hash值真偽的軟件都不給他,大人物不想讓他知道更多了,不論結果如何,他都會被犧牲掉——對這件事k並不去多想,他現在只想著眼前此刻, 只知道自己絕不會像h一樣,為了活命,對原本不屑的低等國民搖尾乞憐。
給他們刀吧,他想,冷□□有代差,兩個手持匕首的人在槍口下做不出什麼出格的事,應該會聽話地上演一齣搏鬥的好戲。這正是他想看的——殺死一個殉道者,是對她的成全,他想要毀掉的正是他們的優越感,讓他們露出獠牙,狠狠地互相撕咬,撕出血那是最好。
以後他該怎麼樣,他會怎麼樣,是在監獄度過餘生,還是他們也準備讓他死於離奇的心臟病?這個念頭,說是不想,但其實也一直隱隱回蕩,讓他心浮氣躁,差一點就下令把連李竺解開——但好在,他始終還是個出色的特工,k穩了一下,又決定還是別這麼冒險,他轉而撕下李竺臉上的膠布,「那,你呢,李小姐,你的看法是什麼?」
李竺剛張開嘴就衝傅展吐了一口唾沫,嘶啞著聲音大罵髒話,「偽君子,謝謝你為了拯救我做的微小努力。」
「我已經守諾了,我的確回來找你了。」傅展回答得還是那麼自然,這人的臉皮的確令人佩服,k對他印象深刻,難怪他在商界這麼有作為。「很感謝你在危難時刻主動留下來斷後,李小姐,如果有可能的話,我的確想和你一起回去,但是——」
「我是主動留下來的嗎?我是嗎?」李竺掙動得更厲害了,她看起來就像是想從傅展身上生咬下來一塊肉,如果這塊肉剛好在喉嚨那就更好了。「你他媽——」
bastard、摸ther**er罵多了,她開始罵著說中文單詞,k的笑容有些失色,他輕輕抽了李竺的後腦勺一下,「說英文。」
「殺了他。」李竺從善如流,轉頭要求,「殺了他,放我走——他更無恥,他應該死。」
狗咬狗通常包含著互相攻訐,不過李竺的話居然罕見地讓大家都覺得很有道理,李竺急切地懇求,「我有錢,我可以給你們。」
每個人在求生時都不會太好看,如果說她昨天還有些最後的堅持,那麼,在今天被傅展輕易出賣後,昨日的堅信反過來也就成了今日的羞辱,所以,她特別氣急敗壞,她想活下來,這是肯定的,但想讓對方死的心情一定比傅展濃烈。
對她的心情,k更有共鳴,但他仍沒下決定——他還沒看夠,沒聽夠,他喜歡看到這對搭檔內訌,就像是看到了故事的b-side,在他們充滿了挫敗的a-side之外,原來b-side也並非一路太平,從他們互相的謾罵中可以聽出,傅展是做主的那個,而李竺對此早就心存怨恨。「在土耳其就應該幹掉你——是你哭著求我帶上你,你保證過你會聽話。」
「聽話的結果就是把所有危險的活都讓我做——刺殺是我做,我之前殺過人嗎?在羅馬還要把人引開,這也是我做,這些活只是恰好很適合我!」
舊賬翻完了,開始互相攻擊人品,又競相向雇傭軍買命,「我真的很有錢——我比你的雇主還有錢得多,你殺他,你殺他我給你三倍的價格。」
傅展一直還較為平靜,但此時也不得不誇耀自己的財富,「這樣的比較沒有意義——k已經沒有後續金援了,他最多只有三百萬美金。」
他說三百萬美金的語氣好像那就是三百元錢,「我們誰的財產不比他多?」
雇傭兵聽得不免悚然動容,也有些好笑,七八個漢子裡已經有人臉上出現了笑意︰殺誰又不由他們決定,還不是雇主一聲令下?開始求執行者,實在是太過絕望,病急亂投醫了,又不是說他們就能被輕易地買通,去影響雇主的決定——
即使,這雇主並沒有官方背景,只是個窮途末路的CIA,從剛才的對話裡可以知道,他的未來恐怕也一樣灰暗,任務終於宣告失敗,回國就要面臨審判,叛逃其實是更理智的選擇……
啊,等等,其實……如果在這裡被殺掉的話,是不是,也沒人會追究?如果這兩個人質確實付得出更高的價格的話,這是筆更合算的買賣,至少,至少會比k出的20萬美金更多……
k的笑容漸漸淡去,同一時間,雇傭軍開始交換眼神,氣氛也變得有點微妙︰他們可能未必想直接倒戈,畢竟,雇傭兵總是注重名聲,他們也不那麼想惹麻煩,但話又說回來了,一張嘴就是三百萬,人質甚至還能給更多,20萬的出場費是否已經有些過少,能不能再添點什麼?七個人分300萬,一個人四十多萬的鉅款,他們在甦丹受苦,一年也不過只能拿20萬,這筆錢至少對大部分人已經足夠有誘惑力了。
對雇傭兵來說,他們還沒下決定,至多只是有些心動,但對k來講,這遊戲正變得越來越危險,又一次——對著這兩個人,只要給他們一點機會,局面似乎就會在不經意間轉化到對他們有利的一邊。
他伸手舉槍︰雇傭兵對傅展的警惕一直保持,始終都有槍口對著他,但現在下令開槍未必會被順從,反而會加深他和雇傭兵之間的裂隙。而要叫他住嘴,最簡單的辦法也許不是殺了他,而是直接殺了李竺——如果這一切都只是他的計策,那麼,有什麼比計策落空更讓人絕望?他可以先欣賞幾秒傅展的不可思議,然後再把槍口移向他,扣下扳機——
說時遲,那時快,一切都發生在那一秒,傅展似乎大喊了一聲中文,而他身側,李竺忽然以一個不可能的角度軟倒下去,就地翻滾到了另一個方向,而有聲音在喊——什麼東西好像推了他的後背一下——那是熟悉的英文。
「現在只有我們能給錢了!」
那聲音是這麼說的,但k用了很久才理解他的意思,地突然變得很近,奇怪,天氣這麼熱,他卻有點冷——
他本能地往下瞥了一眼,看到了一片絢爛的,多彩的紅,深色的,還夾帶著一點沙石的黑,真好看,就像內華達的礦山,他小時候一直玩耍的地方,在那兒他有個秘密基地,他經常坐在那裡看著夕陽……
這是他的最後一個念頭,k並沒有看到血泊邊緣殘破的肢體,那曾是他的左上臂和肩部,這一槍讓他的上半身完全殘破,生命就像是被狂風刮走,迅速地離開他的軀體,不出十秒,他就完全沒了呼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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甦丹達爾富爾 死河谷
玩過繩縛藝術嗎?接觸過相關的專業收費服務嗎?在裝潢精美的會所裡,一個被綁得結結實實的乳膠美女被送到你身邊任君採擷,只要不造成永久傷殘,你怎麼做都行。——不過,愛好s&m藝術的客戶,往往手法會有些過火,有些還喜歡佐藥助興,上頭時更很難保證會否有過激行為,那些從業人員改如何保護自己?房間裡可沒有監控,不會有人出面主持公道,她們很多人甚至都不能說話,只能全靠自己。
一個小竅門被通用在魔術界與會所裡︰在綁縛的時候,先手在下,把最開始的繩索正反交疊兩次,之後不管繞上幾圈,抽得多緊,這都始終是個活結,必要的時候,只要雙腕一翻,繩索就會紛紛落下,所有的繩結魔術實際上都基於這個基礎,這比給她在手腕裡塞一把刀要實用得多,用刀磨繩索非常的慢,而且動作極大,一點都不適合現在的她。
但,勞勃還是給了她一把刀片,李竺不知道他是想讓她派什麼用場,是基於愧疚做的過多補償,還是怕她不知道這繩結的用意?不論如何,現在這就是她能得到的唯一武器了,她從地上彈跳起來,緊緊夾著刀片,首先跟著傅展重復,「他死了就真的只有我們能給錢了——而我們會付的。」
「轉賬——沒有那麼多現金。」傅展緊接著說,他的手又舉到了耳後以示真誠,笑容也十足討喜,「但我們有衛星電話——一人三十萬,現在就能付錢,這比k給你們的全部都多了。」
這仍沒有他們剛才許諾得多,但雇傭兵們沒有爭辯什麼——在高坡上放哨的大兵,傅展出現以後就下來了,他們真沒想到會出現這樣的意外︰十多個槍口從死河谷左側的土坡上露了出來,全副武裝,帶著護目鏡的大兵悶聲不吭地露出頭,他們沒帶徽章,但僅從設備和裝束就能看出來,這絕對是一支在編的專業隊伍。雇傭兵當然可以在他們反應過來之前射殺掉傅展和李竺,不過他們也會在同一時間被掃射成渣渣,甚至比k的死相更淒慘。
一人三十萬,在槍口下已是個可以讓人滿意的數目,現場轉賬更是讓人舒心,傅展笑眯眯地跑到山坡上,不片晌帶下來一個小箱子,裡面有衛星電話,還有手提電腦,他用電話銀行,問好了七個帳號,打開免提按部就班地操作,這些西方大兵還是比甦丹部落兵要好,個個都很信任現代科技,圍過來關心地看他轉賬,還有人掏出衛星手機,到處找信號現場查賬,場面熱鬧得就像是菜市場。甚至還有人伸出手向傅展要煙,「你的煙比較好一點。」
死河谷事件,有一個非常西部片的開場,但結局卻非常的現實,雇傭兵化解尷尬的能力很強,一根煙的功夫就重新談笑風生,「太典型了,大部分斬首行動都是這樣——我還在海軍特戰隊的時候,出過太多這樣的任務,只要一槍——你帶了那麼多槍,但最終解決問題的時候,往往只需要那一發就夠了。」
「他不應該不知道的,他是專業人士,」有一個人查到了錢,別人就都放心了,他們走得很快,顯然急於回去享用這三十萬意外之財,隊長走的時候還有些感慨,「我真奇怪他為什麼會給你們這麼多時間,太多機會了——只要一個錯誤,就足以帶走全部,他太冒險了,這不該是在編人員的素養。」
他們終究已經脫編很久,只是在甦丹這樣的地方混口飯吃,如果是正規隊伍,上土坡放哨的人覺不會因為耐不住日曬,被吸引下來看熱鬧。傅展笑得很含蓄,「他已經沒有未來了——在滅亡前,人總是比較瘋狂。」
隊長數次欲言又止,最終問出口的話明顯不是原本想問的,「所以——只是出於好奇,如果他決定投降的話,你們真的會接納嗎?」
「當然。」傅展禮貌地回答。
疑問當然不止這些,這幫人是誰,他們到底在為誰幹活,代表誰招降k——其實答案可以說是很明顯的,但k最開始又為什麼會被騙過?不過,幹這行的都知道,問多了麻煩多,隊長終究還是搖頭嘆了口氣,他拍拍車門,「走吧!」
車隊走得就像是火燒屁股一樣快,他們顯然想要盡快遠離身後呈現絕地壓制狀態的重火力,身懷利器,殺心自起,在甦丹這樣的地方,武器就是底氣,多待下去真是一點安全感都沒有。李竺一直目送車隊消失在天際線盡頭,一回過頭,卻發現坡頂的大兵也消失不見,就這麼幾分鐘功夫,全都不知去了哪裡。反而有個人從坡頂上繞下來,和她打了個招呼,「李小姐。」
劉工,笑容一樣可掬,還是穿著白袍,頂了個纏頭布的劉工。
「哎——」她說,「不是,人呢——他們全都是——」
她想說『中國人』,但說實話,戴上護目鏡肯定是看不清臉的,只能勉強說感覺上都是黃種人,李竺伸頭繞過山坡去看,「怎麼這麼快——」
開口才發現自己很渴,才想找誰,傅展把摩托車開過來了,置物箱裡取出幾瓶水,大家一人一瓶,都先喝了幾口,劉工才笑著說,「這一次真是險——這個美國人,又瘋狂又警覺,□□很少放下來過,要狙擊還是有很大風險的,本來想,能和平雙贏,對大家都最好,沒想到最後還是得用暴力解決。」
他對那隊人馬絕口不提,李竺也不好再問,她到現在還覺得一切像是幻覺,不怎麼適應所有人都拿出槍,但卻隻擊了一發,大家立刻就開始討價還價的氛圍。「這和電影裡演得不一樣!」
「你希望什麼?」傅展反問她,他們都有點生死間走過的疲憊,腎上腺素在槍響那一刻都飆到最高,現在緩緩褪去,語氣也就跟著有點倦怠起來。「我單槍匹馬,挑翻這隊全副武裝的雇傭兵,把你公主抱起來,緩緩走進夕陽?這就足夠電影了?」
李竺想回嘴,但眼神落到他手上,又沒再說話︰從剛才到現在,傅展只是湊近了檢查一下她臉上的掌痕,就沒再怎麼搭理她,直到現在她到現在才發現,他的手依然還在微微地顫抖。
被槍頂在太陽穴的人是她,她都沒什麼感覺——像他們走過這一路,怎麼還會對這樣的險境有反應?傅展是在為什麼後怕和緊張?
「就是……沒想到會這麼容易。」她嘟嘟囔囔地說,想牽傅展的手又忍住了——肯定會被甩掉,就先裝看不到好了。「畢竟,人也綁了,小弟也找好了,又是美國人,還能拿錢開路——」
「美國人也不能心想事成呀。」劉工說,他牽起摩托車,帶他們走去停車的地方。「孤身一人,闖到甦丹深處,找的還是有奶就是娘的雇傭兵,他還想要怎麼樣?能鬧成這樣已經算是運氣好了——」
戰爭的轉折點其實並不發生在戰場,這句話在這裡倒是很適用。李竺現在才意識到,強弱對比也許在他們剛進入甦丹的時候就開始轉圜,只是他們的資訊實在有些落後,她抿了一下嘴,說不清是什麼感覺,「看來,在我們不知道的地方,也有很多人在做大量的工作。」
「當然。」劉工理所當然地說,「國家永遠不會放棄任何一個公民——你們要感謝的人的確還有很多呢。」
「比如說?」
「比如說,距離這附近100多公里,駐紮在達爾富爾的聯合國維和部隊,」劉工一本正經地,「維護了達爾富爾地區的穩定,我們才能這麼安全地在這裡穿行,這都是社會服務的一方面,你們也要有回饋的心理——現在輪值的是我們中國的部隊,在甦丹飲食不是很習慣,如果能援助一批綠色蔬菜我看就很好。」
李竺強忍著笑,噢了一聲,「綠色蔬菜啊,好,沒問題。應該的,保一方平安嘛,報效幾車蔬菜這完全應該。」
她說得其實心不在焉,還是忍不住偷看傅展的表情,傅展把頭扭到一邊,依然拒絕和她對視,李竺終於忍不住去牽他的手,果然也被甩掉,她只好把那隻手舉起來摸摸鼻子,劉工對她了然地笑笑,識趣地帶開話題,「在甦丹也待夠了吧,想不想換換環境?」
「換去哪裡?」是不是情報口的人說話總喜歡這樣吊人胃口,李竺不禁又問,「怎麼去——k是被放棄了,但那也是因為他暴.露了吧。難道——」
當然不是說永遠被放逐在海外,不過,她的確以為他們還是只能等後續新聞開始發酵,或者是整件事被解決之後,他們才能再乘飛機回去,畢竟,k這次來看來是沒走oa,當然也就沒帶後援,在這裡發生的對話並不會為人所知,CIA也就還不會知道實際上隨身碟資料早已被轉移,注意力依然會集中在他們身上,這樣的情況下,再乘坐飛機顯然就不是那麼合適了。
「確實。」劉工也承認李竺的顧慮不假,「——但亞非之間的交通工具也並非只有飛機一種。」
他笑眯眯地問李竺,「你喜歡坐船嗎?」
坐船?他們現在可是在沙漠裡。甦丹這國家有海嗎?
李竺不禁微怔,「船在哪裡?」
劉工的笑容漸漸擴大。「亞丁灣。」
——艦在亞丁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