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十七
“可是什麼?”
“你愛著另一個女子!”
吳剛全身一顫,他明白芸香口中的另一個女子便是呂淑媛,這只能怪命運的安排太殘酷,如果當時慕容婉儀早早透露身份,自己便不會接受呂淑媛的情,這場悲劇也許就不會發生。
可是,呂淑媛對自己的情義與愛所作的犧牲,能抹煞嗎?
她的下場與死又相差何幾?
自己給她的報償是什麼?
心念之中,咬緊牙關道:“是的,在下不否認!”
“你不知道公主的心意麼?”
“知道,但一切事的發生,由命不由人!”
“此刻,你還戀著那女子麼?”
吳剛痛苦地道:“在下不能忘了她!”
“那你在公主靈前的自決行為是演戲麼?”
吳剛慄聲道:“芸香,你不能侮辱在下!”
“但你承認心目中仍有那……”
“一切都過去了,一切都結束了。”
“沒有!”
“什麼沒有?”
“留在每一個人心中的悲傷,永不會結束。”
“是的……永不會結束!”
“吳公子還會再來麼?”
吳剛窒了一窒,道:“會的,如果在下留得命在的話。”
“請便!”
“芸香,請上復夫人,在下永遠負疚……”
“好,我會轉達!”
“如此告辭了!”
“請!”
吳剛懷著破碎的心,蹣跚地向墳場外走去,哀傷壓得他舉步艱難,兩條腿有如千鈞之重,腦海裡仍是昏沉沉的,任何一件事,他都不敢去想,只麻木地挪動腳步,天地間,已沒有他容身之地,他像是一個被人世摒棄的人。
走!走!
他踏上了大道,西沉的月色,把他模糊的影子拉得長長的,顯得那麼孤淒,無助,觸景生情,他想起了年前破窯避難,巧獲“血衣”的那一幕,恍恍如在昨日,多麼離奇的一個夢啊!
此刻,他仍像一個夢中人,殘夢未醒,他仍須去做最後一件事。
走著!走著!
天亮了,路上已有早行人,均投以詫異的目光。
太陽升高了,照在身上暖暖的,但他的內心卻其寒如冰。
正行之間,身後傳來一個蒼勁的聲音道:“吳少俠留步!”
吳剛被這一聲呼喚,從迷茫中驚醒,回過身去,只見一個白髮皤皤的老丐,當面而立,看上去素昧生平,但他分明叫自己吳少俠。
此刻的吳剛,意冷心灰,神志不屬,聲音冷酷得怕人:“閣下是誰?”
老丐咧嘴一笑道:“老化子人稱‘亡命追魂’!”
“什麼,亡命追魂?”
“不錯,一點不錯!”
“怎知區區來歷?”
“少俠英名已是盡人皆知的了,在江湖走動的,哪個不曉!”
“有何見教?”
“奉命追趕少俠!”
吳剛心中一動,精神振作了些,劍眉一挑,道:“奉何人之命?”
“敝幫小長老之命。”
一聽是奉盟兄之命,吳剛立即改容,聲音一緩,道:“閣下在丐幫是何身份?”
“五結巡察總監!”
“哦!”
丐幫的規矩,六結為長老,五結的地位與總香主同,這麼說來,這自稱“亡命追魂”的老丐身份相當不低,“哦”了一聲之後,又道:“區區失敬了!”
“哪裡,少俠英名蓋世,老丐得能相親,榮幸之至。”
“閣下奉命追趕在下何事?”
“小長老請少俠暫時隱秘行蹤,等他來會合!”
“為何要隱秘行蹤?”
“小長老業已發現少俠要找的人行蹤,正由此方向而來,為免對方知風隱匿,所以請少俠暫勿公開露面。”
吳剛心頭一緊,道:“他可曾說出對方是誰?”
“有的!”
“誰?”
“地靈呂坤!”
“啊!”
吳剛登時熱血沸騰起來,慄聲道:“他還說了什麼?”
“沒有了,只說他最遲晚間必到!”
“何處等他?”
“請隨老化子來!”
吳剛隨在老丐之後,保持了一段距離跟進,順大道奔了裡許,岔入一條荒僻小道,不久,來到一座破廟之前。
這破廟牆圮屋塌,殘敗不堪,看來久已沒有香火了。
“是這裡麼?”
“呃,約定在此相候,我們進去吧!”
廟內蛛網塵封,蓬蒿滿目,荒涼至極。
到了破殿廊沿之上,老丐道:“少俠委屈在此坐一會兒,老化子去弄點吃喝的來!”
經這一提,吳剛才感到自己著實是餓了,報仇是一件事,飯可不能不吃,當下頷了頷首道:“偏勞閣下了!”
老丐一笑道:“小意思,少俠是小長老至友,老化子效勞是應該的。”說完轉身自去。
吳剛就地坐下,心裡對盟兄感激莫名,若非盟兄發現“地靈”行蹤,差人示警,自己此番到“七靈仙境”,可能空跑一趟,說不定仇家從此遠走高飛,要報仇可就大費周章了。
這一靜坐下來,無邊的悲慘往事,一幕一幕地映上心頭,他又跌入痛苦的深淵裡,心頭似有無數的蟲蛇在啃齧。
不知過了多久,一陣腳步把他從痛苦中喚回,只見老丐右手中提了一個大竹籃,左肋下夾了一罈酒,笑嘻嘻地走上殿廊,道:“少俠久候了!”
“閣下辛苦了!”
老化子放下酒罈與竹籃,先把地面弄乾淨了一塊,然後席地坐下,揭開籃蓋,把東西一樣一樣地擺子出來,一隻燒雞,一包燒鹵,一大疊烙餅,兩套碗筷。
擺好之後,向吳剛一招手道:“少俠,來吧!”
吳剛想到對方的身份,也就不再客套,趨前坐下。
老化子拍開泥封,一陣酒香,直鑽鼻孔。
吳剛下意識地吞了一泡口水,心想,喝些酒麻醉一下也好。
老化子篩滿了兩碗,然後哈哈一笑道:“少俠,人生有酒須當醉,一滴何曾到九泉,來,喝啊!”
一仰頸,一碗酒全下了喉,用手一抹口角餘瀝,又是一個哈哈。
吳剛舉起了碗,湊近口邊……
忽地,他發覺這酒顏色有些異樣,香味也不同於一般的酒,立即停碗不飲,放回地上,老叫化子詫然道:“少俠為何不飲?”
吳剛唯恐對方不悅,但又疑念不釋,故作不經意地道:“這是什麼酒?”
“上等窖藏女兒酒,道地紹興貨!”
“女兒酒?”
“不錯!”
“聽說紹興的女兒酒,並不售人,各家秘藏,待女兒出嫁時始用之,市上一般的花壇大酒,均是贋品……”
“哈哈哈哈,想不到少俠對酒道一點也不含糊,我老化子遇到知音了,少俠說的不錯,一般鄉人自釀的女兒酒,並不出售,但一般酒坊還是專制以出售的。”
說著,又篩了一碗,一氣喝光,這種喝法,實在令人咋舌。
吳剛見對方豪飲之狀,不好再說什麼了,再要說什麼,便是不識相,人家好意購買酒食,豈可多疑,盟兄面上也不好看。
心念之中,正待舉碗……
“哈哈哈哈……”
一陣裂帛狂笑,破空傳至,震得人耳膜欲裂,心頭神搖。
吳剛暗地一驚,怎麼這老怪物也來了,是盟兄邀約的麼?
老化子吃驚地抬起頭來,道:“少俠,可知來人是誰?”
“無事生非杜宇!”
“真是那老怪物?”
“大慨不會錯,笑聲是他的標誌。”
“別理他,我們喝吧!”
話聲甫落,一個瘦小的人影,已疾瀉階沿之下。
吳剛起身一揖,道:“杜前輩別來無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