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十三
吳剛上前扶起呂淑媛道:“媛妹,這安排太殘酷了。”
呂淑媛此刻反而安靜了,掏出羅帕,拭了拭淚痕,理了理鬢邊散發,木愣愣地注定吳剛,道:“剛哥哥,恕我所求過奢,家母與兩個小弟不知生死如何?”
吳剛嘆了口氣道:“令堂已被我廢去功力,‘赤面金剛’老前輩網開一面,已讓母子三人離開了。”
“啊!謝天謝地,剛哥哥,此恩此情,來生有緣再報了!”
“你……媛妹,怎說這樣的話?”
“我們緣盡於此!”
“不,嬡妹,我們不要分離,長相廝守……”
“不可能!”
“為什麼?”
“我的心早死了,存在的只是一副軀殼!”
吳剛抓住對方的柔荑,連連搖撼,激動地道:“媛妹,請求你不要這樣說!”
呂淑媛淒絕地一笑道:“我該說什麼?”
“我們永不分離!”
“剛哥哥,我已滿足了,我永遠感激你對我這一份珍貴的情意。”
“媛妹……”
“我走了,恕不向你說再見!”
“走!走到哪裡?”
“沒有人的地方!”
吳剛歇斯底里地吼叫道:“我不許你走!”
呂淑媛吃驚似地深深望了吳剛一眼,語冷如冰地道:“剛哥哥,我從開始便錯了,但我不後悔,因為這是命運。”
“命運……命運……什麼是命運?”
“你不會放棄報仇,而他們永遠是我的父母,這便是命運!”
吳剛全身一顫,透心冰涼。
呂淑媛又道:“現在,你雙手便沾了家父的血!”
吳剛如遭蜂螫似地一震,手上沾了“地靈”的血,他並不後悔,因為他是決不放過對方的,相對的,“地靈”手上也塗滿自己家人及堡中弟子門人的鮮血,只是他想到了被自己殺害的丐門無辜弟子,與素所欽敬的“鐵心太歲胡非”,自己手上也有他們的血,洗不掉的血。
他倏然想透了,自己是一個罪人,能觍顏苟活嗎?能與她長相廝守嗎?
不能!
一千個不能!
於是,他的神情,語氣,在剎那間全變了!
“媛妹,你說得對,你……走吧!”
呂淑媛怔了一怔,隨即幽淒地一笑,道:“剛哥哥,今世已無緣,願結來世盟,我……走了!”
說完,幽幽轉過嬌軀,蹣跚地向前移步……
吳剛柔腸寸折,但他沒有勇氣喚住她。
他曾自誓此生永遠愛她,以彌補她為愛的創傷於萬一,他千方百計地要拯救她,然而,現在,他眼望著她離開,而無一字的挽留。
這轉變,的確是做夢也估不到的。
人生的變幻,有如天際的浮宮,瞬息千變。
他的眼簾,蒙起了一層薄霧,那背影在視線中逐漸模糊。
突地,宋維屏驚呼一聲道:“賢弟,不對……”
“什麼不對?”
“你看,她……”
“她怎樣?”
“她……呀!她倒下了!”
吳剛心頭劇震,用手背一擦擋住視線的淚水,只見呂淑媛倒在五丈之外的亂石中,他連想都不想,一個彈身撲了過去,把她扶靠在自己懷裡。
宋維屏也同時奔了過來。
呂淑媛蒼白的面變成了酡紅,雙眸緊閉,呼吸迫促。
吳剛惶急地連喚道:“媛妹!媛妹!你怎麼了?”
呂淑媛微睜秀眸,失神地望了吳剛半晌,才乏力地道:“剛哥哥,我……走了,到那沒有人的地方!”
人不能到的地方,當然是指另一個世界——死後才能到的世界。
吳剛悲聲道:“媛妹,你為何如此,你……為什麼啊?”
呂淑媛的臉更紅了,似乎這瞬息間恢復了從前少女的嬌豔,但聲音卻極其微弱:“剛哥哥,能……在你懷中安然地走,這……多幸福啊!”
字字牽肚,語語斷腸,宋維屏不由為之鼻酸。
吳剛狂聲叫道:“媛妹,你不能……你不能這樣就結束了生命!”
這是對命運的抗議嗎?
呂淑嬡嘴角泛起了一絲慰然的笑意,雙眸緩緩合上。
吳剛悲呼道:“媛妹,你不能死啊!”
宋維屏俯下身軀,審視了一下,道;“賢弟,別亂了方寸,她是中毒!”
吳剛慄聲道:“中毒?”
“不錯,她定是在轉離之際,服下了劇毒!”
“七靈”之中,“花靈”擅於用毒,在“七靈仙境”之中,吳剛已領教過,其餘各靈,當然不會外行,呂淑媛是“地靈”的女兒,當然多少懂得些,可能她隨身帶有毒藥,準備隨時用以結束殘生。
吳剛方寸大亂,顫聲道:“怎麼辦?”
“搜她身上有否解藥!”
吳剛如夢初醒,立即動手摸索,但卻一無所獲。
“什麼也沒有!”
“這……”
“我帶她出山求醫……”
“來不及了,她命在須臾!”
“難道……看著她如此去麼?”
“啊!有了。”
“大哥想到了什麼?”
宋維屏遲疑了一下,道:“賢弟不是有辟毒之能麼?”
吳剛心中一動,道:“怎樣?”
“你知原因麼?”
“這……只知道點影子,不太清楚!”
“年前你中了‘萬邪書生曲九風’那小子的毒針……”
吳剛怪叫一聲,面如噗血,這是他終生難忘的一件事,那一次,也就是呂淑媛為了救自己而獻“萬邪書生”的一次,他怎能忘懷。
“我記得的!”
“忘我和尚……啊!不,該說是令尊為瞭解你之毒,不惜以解毒至寶‘火龍珠’,用三昧真火,溶解在你體內,於是,你成了百毒不侵之體。”
“啊!是的,大哥,你想什麼?”
“這……是我一時奇想,未必有效……”
“說吧。”
“你的血液裡定有解毒的……”
吳剛激動地道:“用小弟的血來解救她?”
宋維屏訕訕地道:“這只是我的玄想,未必能奏效……”
“應該一試,大哥……你說,該如何做?”
“給她喝你的血!”
“好!”
吳剛一抬腕,一把抓過宋維屏手中的“金劍”,用劍尖在腕脈上一劃,鮮紅的血,如泉水般湧出,急以另一隻手捏開呂淑媛的櫻口,把創口湊了上去。
宋維屏緊皺著眉頭,身軀微見顫抖。
片刻之後,吳剛俊面透白,呂淑媛卻一無動靜。
宋維屏半聲不吭,一指戳了過去,止住吳剛的血液。
吳剛慄聲道:“什麼意思?”
宋維屏寒聲道:“你想血盡而死麼?”
“為了救她,死又何妨……”
“救不了她呢?”
“我要盡力……”
“賢弟,你已盡了力了,如果有效,她喝下的血已足夠,如無效,你的犧牲是枉然的,懂嗎?”
吳剛頹然低下了頭,淒然望著懷中一動不動的呂淑媛,肝腸寸斷,眼看著她玉殞香消,但卻無能為力。
淚水,無聲地滴落,滴在淒冷的玉額上。
淒清的西斜月,照著這淒慘的一幕。
空山寂寂,倍增傷感之情。
呂淑媛面上的酡紅消褪了,酥胸起伏,呼吸有聲。
吳剛發現這情況,喜極地叫道:“她有救了!”
宋維屏定睛一看,也欣然道:“謝天謝地,她活了!”
四隻眼睛,瞬也不瞬地注著呂淑媛。
又過了盞茶工夫,呂淑媛竟然睜開了眼,眼中居然有了神。
吳剛顫聲喚道:“媛妹!媛妹!”
呂淑媛目珠連轉,虛弱地道:“我……怎會沒死?”
吳剛柔聲道:“你活了!”
驀在此刻——
兩條人影,幽靈般出現。
吳剛目光掃射,不由驚呼出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