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十一章 意難平
「小姐,繡坊送來了三爺的新衣,您要不要看看?」夏荷拿著一疊新衣進屋來問尹淑媛。
尹淑媛一手支了下巴歪著,拿了根銀簪有一下沒一下地撥弄著籠子裡的金絲雀,懶懶道:「放著吧!」什麼事也不想做,沒心情,沒興致。
「三奶奶,入畫已經按您開的禮單把要送給老祖宗、老爺、夫人還有大奶奶的禮物都準備好了,就剩二奶奶那邊還沒有準備。」入畫前來請示,因為三奶奶禮單上沒寫給二房送什麼,不知道是不是三奶奶遺漏了。
尹淑媛手一頓,聽到『二奶奶』三個字就如同頭頂上籠了片烏雲,陰測測,低層層地壓得心頭煩悶無比,隨手把簪子往一旁桌上一丟,閒閒道:「二奶奶的我已經備下了。」唇邊浮起冷然的笑意,她不是對畫很有見地嗎?那她便送她一幅,還是她親手畫的,夠誠心的吧!
「小姐小姐……」春薈慌裡慌張地跑了進來。
尹淑媛不悅地橫她一眼,皺眉道:「做什麼呢?這般火急火燎的,沒一點穩重的樣子。」
春薈挨了訓也不惱,附在尹淑媛耳邊一陣私語,尹淑媛霍然起身,沉聲道:「速叫她來見我。」
不多時,王二媳婦過來,尹淑媛屏退了其他人,只餘春薈伺候著。尹淑媛坐直了身子,開門見山問道:「你說你瞧見了宋婆子?」
王二媳婦道:「回三奶奶,是我親眼瞧見的,來旺媳婦送她出的東角門,絕對不會有錯。」
尹淑媛沉吟道:「那宋婆子不是被趕出去了嗎?怎的又回來找來旺媳婦?她們素來交好?」
王二媳婦思忖道:「她們平日不怎麼說話的,宋婆子為人小氣,又愛貪小便宜,大家都不怎麼喜歡她。」
按說,宋婆子犯了這樣的大錯被轟出府去是斷不敢再回來的,可她回來了,還找來旺媳婦……來旺媳婦可是方晴煙的心腹,難道這裡面有什麼貓膩不成?尹淑媛在屋裡來回踱步,心裡像捆了一團亂麻,想要理出個頭緒來:斷香一事發生地極為蹊蹺,當時她就懷疑這事是方晴煙干的,可大家都為她說話,她心中疑慮,只是苦於沒有證據……最讓她懷疑的是,方晴煙居然輕易就查明了所謂的真相,揪出罪魁禍首,顯示了她的聰明能幹,從而一舉擊敗她,成為了當之無愧的當家主母,誰敢保證這不是她給她下的一個圈套呢?可這事做的又是滴水不漏,當日宋婆子癱倒在地哭天抹淚賭咒發誓說她不是故意的,她只是想嫁禍王二媳婦,說的是合情合理,真真切切,不由得人不信……除非……除非她們是商議好了的演戲給大家看……宋婆子不過是個替罪羊……
尹淑媛心頭驀然敞亮,問道:「王二媳婦,你說宋婆子那人好貪小便宜?」
「是啊!宋婆子沒事喜歡找人賭骰子,不過賭運極差,十有八九都是輸,輸了就管別人借錢,借了那些個沒臉沒勢的,便常常賴賬不還,因此府裡厭惡她的人不少。」王二媳婦道。
「府裡不是禁止下人們賭博嗎?」尹淑媛問。
「是有這樣的禁令,所以宋婆子都去外邊賭。」
尹淑媛心中越發篤定,吩咐道:「王二媳婦,這事兒跟任何人都不要再提起。」
王二媳婦有些詫異,不過三奶奶既然吩咐了,肯定有她的道理,便道:「我知道了,走出這屋子,不會有第四人知道,連我家那口子我也是不會說的。」
「如此甚好。」尹淑媛微微一笑,讓春薈取了些碎銀子賞她。
王二媳婦一走,尹淑媛便沉了臉,冷冷道:「春薈,明兒個你回趟都護府,問夫人要些個人手來,就算翻遍京城也要把宋婆子給我找出來。」
春薈鄭重了神情道:「是,春薈一定把這事辦好。」
「小心莫要驚動了府裡的人,還有,找到她就行監視著她,別讓她發覺了溜了,速速來報我。」尹淑媛又道,心底冷笑:只要宋婆子好賭,就不怕撕不開她這張嘴,方晴煙,你是如何擺我一道,我便依樣奉還,你怎麼從我手裡奪去的,我還怎樣奪回來,誰叫你不義在先?
紀宣儀從老爺書房出來,便往『澄心苑』走,行至三岔路口,卻聽有人輕喚:「二爺……」
紀宣儀駐足,尋聲而望,見紫竹林閃出個紅色的身影,細看,竟然是柳馨兒,裹著一身紅色的披風,怯生生地低著頭擰著帕子。紀宣儀迎了上去,看她臉兒凍得通紅,憐惜道:「這麼冷的天,你怎在這裡等著?如梅呢?怎不跟著伺候?」
柳馨兒癟了癟嘴,楚楚道:「馨兒有好幾日沒見到二爺了,心裡掛念,又不敢去『澄心苑』,怕二奶奶誤會馨兒是去爭寵……只好在這裡等二爺。」
聽她說的可憐,紀宣儀也覺得愧疚,這些日子是冷落她了,伸手拂著她冰冷的臉頰,微微淺笑,柔聲道:「這幾日你二奶奶病了,我也走不開,等她好些了我便去看你,你先回去,別凍著了,又犯咳嗽。」
柳馨兒聽了,眼中迅速充淚,一顆一顆似珠子般滾落下來,跌碎在紀宣儀手背上。以前聽二爺說到二奶奶的時候都是她啊好的,今天居然說……你二奶奶……可見二奶奶在二爺心中的份量已與往昔不同。人心就像一桿秤,這頭重了,那頭自然要輕去,如今她便是輕的那頭了,不由地悲從心中來。
「怎地哭了呢?不哭了,哭花了臉就不好看了。」紀宣儀慌忙安慰道,手衣袖去幫她拭淚,卻是越拭越多。
「二爺是不是不要馨兒了?」柳馨兒唏噓著。
「瞎說什麼呢?怎麼不要你?」紀宣儀笑道,心中卻也煩憂,一個人硬生生要被撕成兩瓣的滋味實在不好受,看來齊人之福不是誰都可以享受的那麼愜意和瀟灑,當心裡慢慢地駐進一個人的時候,他真的很想很想一心一意地去對待,然而,他已經失去了這樣的資格,因為另一個的存在也是他的責任。是的,要負責任,當初在母親的設計下,他醉酒之後,稀里糊塗地要了馨兒,她便成了他的責任,不,也不能完全這麼說,不能否認是馨兒陪伴他度過了很長一段,也是最最難熬的一段時光,不能否認自己一直當她是蔓兒的影子,這一點,他是心存歉疚的,也發過誓會好好對待她,除了心,別的,能滿足就盡量滿足她……
「馨兒不敢和二奶奶爭什麼,只希望二爺能偶爾也能想起馨兒,能來看看馨兒,馨兒便心滿意足了……」柳馨兒嚶嚶啜泣著。
紀宣儀無聲歎息,摟住她的腰,輕道:「走吧!我送你回去。」
紀宣儀原本只是想送她回去,可是到了『馨香苑』,看馨兒又是備茶果,又是上酒菜,又道要彈琴給他聽,慇勤得不得了,說是練了好些日子的,他不忍拂了她的心意,只能淺酌著,心不在焉地聽著,思緒卻如一片浮雲悠然遠去,回想到他和蔓兒常常在梅園裡琴蕭合奏,濃情繾綣,陶醉在彼此的目光中,唇邊的一彎淺笑裡……又想起錦書,不會撫琴也不會弄蕭,做女紅也是笨拙得很,她和蔓兒是這無全不同的類型,蔓兒俏皮,她沉靜,蔓兒人緣極好,她處處受氣,當然這其中很大的原因是因為家世背景不同,可是,她卻能下一手好棋,寫得一手漂亮的字,隱晦的聰明,隱忍的堅毅,若說蔓兒是陽光下燦燦的金子,她便是顆夜明珠,在幽暗中散發著奪目的光彩……
「二爺,您覺得馨兒的琴藝可有進步?」柳馨兒一曲終,姍姍地走了過來,坐在了紀宣儀懷裡,雙臂摟住他的脖子,高聳的豐盈似有若無地蹭在他臉上,含了嬌羞的笑意婉聲道。
紀宣儀敷衍著,笑道:「很好。」她的身上透著陌生的芳香,也不知是喝了酒的緣故還是被這香薰醉了,覺得有些頭暈,身體裡莫名地燥熱。
「你用了什麼香?」紀宣儀輕嗅著,問道。
「二爺喜歡嗎?這是我表妹送我的,說是……可以增添閨房樂趣的……」柳馨兒啟了櫻唇吻上宣儀的唇。
紀宣儀一個激靈,增添閨房樂趣……那豈不是媚香?雖然很多男人都好這一口,用了以後會變得神勇無比,但他對這種東西卻很厭惡。
紀宣儀推開她,隱忍著小腹處竄起的一陣陣熱流,冷聲道:「你早些歇息,我先走了。」
「二爺……」柳馨兒含淚喊他,她這樣費盡心思討好他,他卻還是要走,他的心裡真的完全沒有她了。
紀宣儀頓了一頓,沒有回頭,輕道:「以後不要用這種香,我不喜歡。」說罷頭也不回地離去,他不責備她,她的心情他能理解,只是用錯了方法。
柳馨兒伏案失聲痛哭,紀宣儀,你好狠的心……
「柳姨娘……」如梅怯怯地喚她,想安慰她。
柳馨兒揮袖將几案上的東西統統掃落,聲嘶力竭地喊道:「滾……滾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