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朱翊深一行抵京已是七月的最後幾日。這一路上他們行進速度非常快,與去時的遊刃有餘相比,所有人都能感受到王爺的歸心似箭。
遠遠望見京城宏偉的城門和進出的百姓,朱翊深身後的眾人難以抑制地發出歡呼聲。他們這一行從端和四年出發,至端和五年方歸,這一年數歷險境,總算是有驚無險地回來了。
朱翊深勒馬凝望片刻,彷如重生時一樣,有種再世為人的感覺。蕭祐策馬到他身側:「王爺還是先回府換身朝服,然後進宮向皇上覆命。我等在大明門等殿下。」
朱翊深微微點頭,回頭看了李懷恩一眼,李懷恩連忙擺手:「奴還是跟蕭總旗去大明門等殿下吧。殿下的馬……奴不敢坐。」
朱翊深嘴角一勾,也不管他,縱馬駛過城門甬道,向王府飛奔而去。
出發時,他不敢縱情騎馬,而是多坐馬車,只因右手負傷,騎馬難以控制韁繩。而回來之時,因為老巫醫的診治,他的右手雖還不算恢復如初,但已經能縱馬馳騁,所以回程比去時縮短很多。
周蘭茵知道朱翊深這幾日回來,刻意向沈家那邊隱瞞,因為具體是哪一日她也不清楚。她命闔府上下勤加打掃,心中期盼萬分。王爺這一走,便是一年多,期間只收到過兩三次信,基本都是交代王府的事務,此外於她並無一言。
他去皇陵的那三年,周蘭茵也掛心他在外的安危,但沒有像現在一樣迫切地想見到他。那是一種對心愛男子的企盼,早已不同以往。
忽然聽到下人稟報,說王爺已經到了府門前,她也顧不上妝容齊整,提著裙子便往府門前跑去。
朱翊深下馬,自有馬奴接過馬韁,帶著馬去馬房安置。
他負手上臺階,看見門內飛奔出一個人影,心念微動,但看清是周蘭茵之後,便有幾分失望。
周蘭茵口中叫著王爺,向他猛撲過來,朱翊深微微側開身子,周蘭茵險些撲了個空,驚叫著要跌下臺階。朱翊深抓著她的手臂拉了她一把,讓她站穩,皺眉道:「何以如此不穩重?」
周蘭茵驚魂未定,抬頭看了一眼男子,不敢回話。他的表情一貫冷漠,可不知是否被塞外的風霜所侵染,更多了幾分成熟而厚重的味道。她的心砰砰亂跳,抓著朱翊深的手,激動地無法言表。
朱翊深淡淡抽回手,往門內看了一眼,來迎的都是周蘭茵的僕婦和丫鬟,還有王府的下人,不見若澄的身影。他問道:「若澄呢?」
周蘭茵一顆火熱的心頓時涼了半截,儘量克制地說道:「不知王爺何時歸,妾這幾日忙著整飭王府內外,好迎接您。沈姑娘那邊,還沒有派人去接。不過沈姑娘在沈家一直很好,妾都有定時差人去詢問的。」
朱翊深一邊往府內走,一邊說道:「我換身衣裳,需得進宮面聖,不知何時回來。你親自去接她。」
周蘭茵一頓,腳下停住。朱翊深回頭道:「有何問題?」
「沒,沒有。妾等送王爺進宮,立刻就去接沈姑娘。」周蘭茵臉上堆出笑。
朱翊深一言不發地進了留園,沒讓周蘭茵跟進去。周蘭茵站在門外,緊緊地攥著雙手。他們一年多不見,他對她如此冷淡不說,一回來張口閉口就是沈若澄,竟然還要她親自去接。他就這麼等不及,要將那個沈若澄接回來?
她如此思念他,如此擔心他的安危,可信寄了一封又一封,卻都沒有得到回音。好不容易盼著他回來了,話還沒說上幾句,他就又要進宮。在他心裡,沈若澄這樣一個外人,當真比她這個妾更重要嗎?她恨得咬牙切齒,李媽媽在她身後,扯了扯她的袖子提醒道:「夫人,王爺來了。」
周蘭茵深呼吸了口氣,強壓下心中的種種情緒,笑臉送朱翊深出門。
等朱翊深走了以後,周蘭茵氣得踢碎了花園裡的一盆花。李媽媽勸道:「夫人何必生氣?沈姑娘已經十二歲了,再等幾個月,就可以議親。到時候您的苦日子就到頭了。王爺不過是全太妃娘娘之事,並不是真的看重那個丫頭的。」
香玲也跟著勸了兩句,周蘭茵漸漸平復下來,說道:「還等什麼?收拾收拾去接她吧。」
***
若澄在宣紙上又多寫了一個正字,她數了數日子,距離他信上所說的歸期越來越近了。她昨日讓素雲去王府詢問周蘭茵,是否收到王爺回來的消息。周蘭茵回復說沒有,那就是還需幾日。
她的包裹收拾了又拆開,拆開了又收拾,不知道何時才能回去。
「喵」的一聲,雪球從窗外跳進來,熟門熟路地走到若澄的腳邊,團成一團。它肚皮上很熱,毛色光滑,整只團在一起的時候,幾乎看不到腦袋。有次碧雲就把它錯認成白狐毛的披肩了。
這傢伙不安於室,時常自己出去溜達,但也總知道回來。
剛開始養雪球的時候,因為沒有經驗,雪球常常生病。她只能求助於葉明修,還把雪球抱到他家裡去。葉明修似乎在醫術上有幾分建樹,每每能將雪球的病看好,還手把手教她如何養貓。接觸得多了,發現他那個人總是如春風般和煦,實在不像壞人。
「姑娘!」素雲從外面進來,「王府來人接咱們了,說是王爺已經回來。」
若澄一下子站了起來,快步走到外面,看到周蘭茵和李媽媽等一群人往這邊走來。她臉上有些失望,不是他。
素雲道:「王爺要進宮面聖,抽不開身,所以讓蘭夫人先來接您。」
若澄忘了他是有皇命在身,一回宮肯定要先去面聖的,心中釋然了許多。
周蘭茵走近了,先看到站在屋前的素雲,再看到站在她身側的少女,不禁吃了一驚。這……這是沈若澄?那少女的個子已經快和素雲差不多高,穿著葉綠的半臂,胸前繫著絲絛,底下是細白的長裙。她梳著桃心髻,髮上插著幾根蓮紋銀簪,分明只是普通少女的打扮,卻因那張明麗動人的小臉,一下就抓住了人的眼睛。
那張巴掌的小臉上分明還帶著幾分稚氣未脫的天真,但眉眼之間已有楚楚動人的絕色。
不止是周蘭茵,連久未見若澄的李媽媽和香玲也嚇了一跳。
若澄雖然心中失望,但周蘭茵畢竟是來接她回去的,還是笑臉相迎,客氣地請她進去坐。周蘭茵覺得若澄整個人都不一樣了,待人接物大方了許多,不像從前在王府時,猶如一隻受驚的小鳥,總是躲著不肯見人。蘇家的女學,當真如此神奇?
碧雲和素雲早就將東西都收拾得差不多了,簡單地打了幾個包裹。若澄對周蘭茵說道:「蘭夫人請在這裡稍等片刻。我去跟祖母,伯父還有姐姐告辭,馬上回來。」
周蘭茵從剛才一直看著她,此刻如夢初醒,點了點頭,若澄便從屋中出來,剛好看到沈如錦回來。
沈如錦聽下人說王府來了個妾室接若澄回去,特意從沈雍那裡過來。她拉著若澄的手問道:「王爺回來了?」
若澄點了點頭:「我正要去向祖母和大伯父告辭。」
「我陪你一起去。」沈如錦往屋中看了一眼,只看到周蘭茵的側影。她聽說這個妾是太妃在的時候幫朱翊深納的,並不得寵,年紀也大了,不足為懼。她帶沈如錦去沈老夫人的住處,沈老夫人一貫淡淡的,正在禮佛,也沒從佛台前站起來。只不過在若澄要告退的時候,她閉眼說了一句:「你怎麼說也是姓沈的。往後記得多走動,別生分了。」
若澄應是,跪下行禮,從屋子裡退出去,再跟著沈如錦去見沈雍。
沈雍的話依舊不多,只是把當初朱翊深交給他的那個盒子交到若澄手裡:「這是你父親的遺物,本來就是傳給你的,現在交給你保管。我們是同脈同支,往後受了委屈或者想要回來,隨時說一聲。去吧。」
若澄鄭重地抱著錦盒,雖然不知裡面是什麼東西,但畢竟是父親的遺物,不敢大意。她看著伯父並不寬厚的背影,想到他一年多來的照拂,也跪下行了個大禮,恭敬地退出去。
沈如錦陪著若澄回住處,說道:「你的東西要是落下了不要緊,我讓寧兒仔細收拾一下,改日再給你送回去。你的屋子還給你留著,以後隨時都可以回來住。你記得,我們是堂姐妹,沒有旁人比我們更親了。」
若澄眼眶微紅,對沈如錦說道:「謝謝姐姐和伯父的照顧。我一定會回來看你們的。」
沈如錦摸了摸她的頭說道:「傻丫頭,都是大姑娘了,怎麼還哭鼻子。我們都住在京城,又不是不見面了,別難過。你記得,那個妾要是敢給你氣受,就告訴我和二哥,保准給你出氣。」
若澄忍不住笑,但想起沈如錦曾經說過的話,心中又隱隱有些擔憂。若姐姐真的喜歡王爺,而她也想留在王爺身邊,姐姐以後還會對她這麼好嗎?只不過她現在這個念頭,只敢小心地藏在心裡,不能被任何人知道。
到了沈家外頭,若澄本來想抱著雪球上馬車,但周蘭茵嫌棄地說道:「你別把那畜生弄到我近前,我受不了它的毛。而且王爺也不喜歡貓,你還是把它留在沈家吧。」
若澄不知道朱翊深不喜歡貓,當即抱著雪球有點犯難。她養了這許久,對雪球早已經有了感情,不捨得拋棄它。可若朱翊深不喜歡,她也不敢養。
沈如錦見狀,主動把雪球抱過來,對若澄耳語道:「雪球先放在我這裡,我幫你養。你回去問問王爺,若是他同意你養貓,我再給你抱回去。若他不同意,我們再另外想辦法。」
若澄感激地點了點頭,坐上馬車跟周蘭茵一起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