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8章
朱翊深挫敗地發現,這個女人已非昔日小心翼翼與他接觸的那個小團子,因他幾分憐愛就滿心歡喜。她有情緒有脾氣,時不時還會張利爪撓人,而他全無辦法。
他第一次面對女人,覺得無計可施。
他出生在皇家,自小高高在上,習慣了旁人的順從,並將其認為理所當然。他也同樣認為,夫妻關係便如同父皇和母親那樣,夫唱婦隨。父皇的決定,哪怕母親心中不樂意,口中也絕不會說出半個不字。
這就是帝王家,這就是帝王家的男子天生享有的特權。
他於女人無往不利,無論那些女人是出於利益或是別的目的接近他,他從未在她們身上花過太多的心思。後宮就像一個鬥獸場,那裡生存的女人各憑本事,而他只需坐壁上觀。
所以他無需去在意一個女人的情緒,孤獨或者悲傷,在他看來,是想要換得榮華富貴,所必須做出的犧牲。
但這丫頭與那些女人截然不同。她留在他身邊,是因為她真的喜歡他。那種喜歡純淨得仿佛山上的白雪,不染人間的一點雜質。這種純粹的喜歡讓他男人的自尊心得到極大的滿足,而他也樂意給與她更多的寵眷。
他以為如此便足夠了。他要的是一顆真心——前生他從未得到的東西。直至今日她發脾氣,丟下他獨自離去。他忽然察覺她想要的和他所給的,或者並不是同樣的東西。
朱翊深迷惑了。他未嘗愛過一個人,更不知道如何去愛。
「官爺,人就在裡頭。」主屋外面忽然響起了馬管事的聲音,而後有些淩亂的腳步聲接近。
接著聽到蕭祐喝道:「何人敢擅闖此地?」
馬管事似賠笑說道:「這位爺,這幾位是順天府的官差。說後山的龍泉寺發生了一起嚴重的傷人案,他們想來問問情況。」
外面沉默了片刻,蕭祐道:「你們在此處稍後片刻,我進去通報一聲。」
又有一個陌生的聲音響起來:「呵,裡頭的人好大的架子?官府辦事還要我等在此地等候?識相的快閃開!」
「你敢!」
外面的氣氛劍拔弩張,好像馬管事在小聲勸解。朱翊深擔心驚擾了屋裡的若澄,起身走出去。
那幾個官差看到一個穿著藏青色交領祥雲紋直衣,腰上繫玉絛鉤的男子從屋中虎步而出。他相貌英俊,身形高大,帶著股凜然氣勢,往那裡一站,仿佛山嶽般壓人。
「何事?」朱翊深在院中站定,從容問道。
蕭祐這才將拔了一把的劍收回鞘中,退到旁邊。
那帶頭的官差咽了口口水,不由得客氣幾分:「這位爺,有人報案,說龍泉寺的後山,有人被打至重傷昏迷。此處離事發的地點很近,你可知曉內情?」
朱翊深掃了那姓馬的管事一眼,管事俯首,官府辦事,他一個升鬥小民自然也不敢攔著。朱翊深沒想到順天府的動作這麼快,看來被打的那人有幾分來頭。他倒也不懼,直接說道:「是我所為。」
在場眾人全都愣住。那官差辦案多年,見過抵死不認的犯人,還未見過如此痛快承認的,倒也佩服朱翊深的膽色。他正色道:「那人乃是今科試子。按照律法,恐怕你得跟我走一趟了。」他示意左右,便有幾個穿著罩甲的官差上前要拿朱翊深。
蕭祐帶府兵擋在朱翊深面前,與官差對峙。
馬管事見朱翊深犯了事,又想與官府對抗,便好言相勸道:「別動手別動手,有話好好說。我這莊子怎麼說也是晉王名下的,弄壞了可不好賠。這位爺,您不如跟官爺走一趟,把話說清楚。再不濟,還能讓王爺出面不是?」
院子裡的聲響還是驚動了若澄。她終於開門出來,看到院中緊張的氣氛,有些擔心。她不敢出去,只探出半邊身子,小聲喚朱翊深,朱翊深回頭道:「到屋裡去。」
若澄不肯走,望著夜色中他高大的背影。她方才發脾氣,也沒問清楚事情原委,待在屋子裡,只隱約聽到什麼被打重傷,似乎與她所想的不一樣。他此番出京是微服,不能輕易暴露身份。她擔心這些官差會找他麻煩,也顧不得那些小情緒了。
馬管事看到門邊有個倩影,略略看了一眼,大為震驚。
莫非那就是白日裡被斗篷裹住的小娘子?看起來正值豆蔻之年,雪膚花貌,當真是麗色動人。他幾乎挪不動目光,直到若澄發現他在看自己,立刻縮回門內。
朱翊深看事情發展到此地步,不亮明身份恐怕無法善了。只不過如此一來,他行蹤暴露,無法再安心待在這裡,有幾分掃興。正欲開口之時,門外匆匆趕來一個身影,身邊還跟著蘇見微的丫鬟。
朱翊深微微一怔,望著那人在官差身邊站定,抱拳道:「官爺,已經查明,乃是誤會一場。」
這是朱翊深時隔多年,第一次與這個前生的宿敵面對面。前生葉明修已經入內閣成為首輔,身上有種雍容自持的氣度。而此刻,他只不過還是一無所有的布衣,整個人透著幾縷寒酸。他們是素不相識的陌生人,無恩也無怨。
朱翊深十分欣賞葉明修的才華,也佩服他的隱忍和心智。此人的出身決定了他的行事作風與自己大相徑庭。但這並不妨礙他們曾經彼此成就,是最親密的盟友。
可後來他的皇權和葉明修的相權有了激烈的矛盾。因他膝下無子,在選擇繼承人的問題上,也與葉明修產生了嚴重的分歧,於是走到了對立的位置。
葉明修發動宮變之前,他何嘗不想殺了此人呢?
成王敗寇,無話可說。
只不過前程往事猶如大夢一場。隨著今生眾人軌跡的相繼改變,兩人之間也幾乎不可能再產生什麼交集。那個女子已經成為了他的妻,身心皆屬於他,再與葉明修無關。
官差見是報案人之一,皺眉道:「誤會?」那被打之人是李青山的外甥,一個處理不好,他連飯碗都要丟的。
葉明修再拜:「是我那朋友欲滋擾良家女子,這位兄台恰巧路過,出手相助。有那女子身邊的丫鬟為證。」
葉明修轉頭看向丫鬟,那丫鬟走到官差面前,低聲說了幾句。官差面露驚詫之色,連連點頭:「原來如此,那我回去報了大人再做決定。我們走。」官差沒想到柳昭色膽包天,竟然敢招惹蘇家的千金。而這位千金不惜犧牲自己的名節,也要保護眼前之人,看來兩人之間的關係非同一般。
他們這些在皇城根底下辦事的人最為難,左右皆是權貴,哪個能開罪得起?他只能把這燙手山芋丟給上官了。
馬管事見事情峰迴路轉,連忙送那幾位官差出去。
葉明修這才看向朱翊深。
他和李垣發現柳昭不知所蹤,後來終於在龍泉寺後山上發現他昏倒於地,不省人事,便就近報官。官差找到一個小童,說看見一對相貌極出眾的男女在山路上出現過,便順勢找到這個莊子來了。後來蘇見微的丫鬟找到他,告知真相。蘇見微不便出面,葉明修這才來解圍。
他重重地行了一禮:「多謝王爺出手相助。」
他即將與蘇家聯姻,蘇見微便算他的小姨子,他代為道謝也是應該的。
若澄總算是聽明白了。朱翊深並不是故意去見那名女子,而是見那女子被人糾纏,他出手相助,還打傷了那個登徒子,這才引來官差上門。她有些愧疚,還有些懊惱。剛才他為什麼不說呢?害她一個人胡思亂想,以為他與那女子有瓜葛。
帝王家的男人,就算如先皇那麼寵愛娘娘,後宮也不斷在添新人。諸侯藩王也都是三妻四妾,所以她下意識地覺得朱翊深不能免俗。
她想要的愛是一心一意。那些夜晚,娘娘獨守宮門的寒涼,深深地印在她的腦子裡。她不願再做第二個娘娘,孤獨地等待天黑和天明。而且她自私地不想跟任何人分享他,這種想要獨佔的心情,正是因為情到深處吧。
朱翊深只想讓葉明修速速離開此地,不願若澄與他有任何接觸。
葉明修本來也是要告辭的,卻見若澄從門內走出來,喚他「先生」。不過一年多未見,她臉上稚氣全脫,取而代之的是眉梢眼角間自然流露出的一種柔媚,但媚而不俗,倒覺得如名花傾國,暗道晉王真是好福氣。
葉明修剛要與若澄見禮,問候一聲,朱翊深卻長臂一撈,將若澄鎖在懷裡,冷冷說道:「不送。」然後便擁著若澄回屋了。
若澄覺得朱翊深這樣很沒禮貌,但是被他扣著,絲毫動彈不得。
朱翊深已經下了逐客令,蕭祐便抬手請葉明修離去。葉明修知晉王素來眼高於頂,怕看不上他這布衣平民,也不多做停留。他們本就雲泥之別,生而不同。但總有一日,他會站到與他同樣高的地方去,為此不惜代價。
到了屋裡,飯菜都已經涼了。朱翊深迫若澄坐於桌旁,又叫廚娘去將飯菜一一熱了。若澄坐著沉默不語,朱翊深看著她,皺眉道:「你還在生氣?」
第69章
若澄也說不清自己的情緒,只覺得憑白鬧了一場誤會。還不是因他什麼都不說?她鼓起勇氣問道:「你喜歡我嗎?」
朱翊深被她問得一愣,她接著追問:「若是沒有瓦剌王子,你是不是就不會娶我了?」
這個問題朱翊深倒沒有認真想過。他覺得他們之間的事情,一切都是水到渠成。從母親有此意思,再到她表露對自己的喜歡,而後他娶她為妻,冥冥之中似乎都有天定。倘若沒有呼和魯,他或者會晚些發現自己的心意,但他從未想過,今生再把她推給別人。
在和她做夫妻之前,兩個人以兄妹之禮相處多年,她對自己依賴,而自己給她更多的是疼愛。但成為夫妻之後,她對自己的要求好像不僅僅只停留在這樣了。她喜歡他,也期待等到他同等的回應。在他們這段關係裡頭,再沒有君王,只有男女。他猛然間發現,這個總是謹小慎微的丫頭,其實並沒什麼安全感。
所以他的不言讓她憤怒,她開始胡思亂想,繼而懷疑自己對她的感情。
其實直到現在,他也說不清自己對她的感情,是習慣多於愛還是別的什麼。經歷過前世,他滿身疲憊地重生,更多的是想怎麼在現世安身立命,於感情之事思慮甚少,他想護她一世,更多是出於前生的愧疚。可圓房之後,他發現自己有些沉迷於這個女人,似乎又不僅僅是愧疚那麼簡單。
但他若是直言,恐怕又會激怒她。他也不想違心撒謊。
廚娘端了熱的飯菜來,見桌子旁的兩人沉默地坐著,氣氛有些古怪,也不敢說話,手腳麻利地退出去了。素雲和碧雲還待在東邊的屋子裡,碧雲探頭看了一眼,對素雲小聲說道:「王妃問王爺的話,王爺還沒回答呢,我真是要急死了。要是一言不合再吵起來,可如何是好?難道新婚夫妻,在王府中未分房,到了此處反而要分開?」
「王爺那性子,自小清冷孤傲,他肯主動示好已經難得了。」素雲嘆了一聲。
若澄靜靜等了會兒,在朱翊深開口之前,訕訕說道:「王爺不用回答了。」她欲起身離開,卻被朱翊深一把扯住袖子,又坐回凳子上。
朱翊深握住她的手,坐於她身側,低聲道:「你從晌午就未進食,先吃些東西再說。」
若澄抬眸望著他,察覺到他語氣裡的一絲壓抑,心往下一塌。若是從前,她肯定乖乖就範。因他在她心中一向高高在上,難得有服軟的時候。可今日趁著一股勢在,她就想知道他的答案。她想確定自己於他而言,究竟是怎樣的存在。
朱翊深見她不動筷,只是望著自己,眸中有難得的堅毅之色。
她從前就像一隻剛被領養到家中的小貓,小心翼翼地探著爪子,也不敢大聲叫喚,給他一種極為溫順的錯覺。現在倒好,被他寵著養了幾年,膽子大到已經可以壓在他頭上了。他忽然起身,二話不說地伸臂將她打橫抱了起來,幾步走進西邊的屋子,「砰」地一聲關上了房門。
等若澄意識到的時候,已經被他放在炕上,他整個人都覆了上來,眼中翻滾著洶湧的情緒。
「你要幹什麼……」她雙手抵在他肩頭,搖頭推拒道。
「我是否喜歡你,你心中不知嗎?你既不知,我便證明給你看。」朱翊深扯開她的腰帶,不耐煩一件件解衣,直接撕開了她的衣裳。雪白玉體呈於眼前,刺激他的雙目。他這幾日隱忍克制,此刻欲望如洪水奔騰而出,再難收回。
若澄起先還在掙扎,可哪裡抵得過他的力氣。加上他的技巧極好,三兩下就弄得她軟了下來,本能地臣服,雙手攀著他的肩膀喘息,立刻又被他吻住了雙唇。她哪裡還顧得上問什麼答案,只能費勁地承受他,可還是無法適應他的龐然大物,被頂得哭泣求饒。
但求饒也無用,朱翊深發狠似地懲戒她,只想把她揉入身體裡,省得她再胡思亂想。
他一向冷靜自持,很少有失控的時候。但與她交合之時,卻全無理智,任由情潮將自己淹沒。
若澄渾身都是汗,臉上也分不清是汗水還是淚水,聲音都哭得哽咽。等一次結束,下身麻木,好像沒有那麼疼了,卻還是覺得酸脹難受,毫無快意。屋裡沒有點燈,只有窗外的幽幽月光透進來,她看不清他的表情,只能聽到他如同自己一樣陷於情欲裡的喘息。
她被壓在他身下,兩人身體赤誠地貼合著,心跳仿佛都在一處。唯有此刻,才覺得和他成為一體。
「不舒服?」朱翊深一邊親吻著她如珠的耳朵,一邊問。他剛才光顧著自己,她似乎沒有從中得到愉悅。但他攻伐時,好像找到她敏感的那處了,只是未及頂弄,便已到了極致。若澄發覺他分開她的雙腿,低頭下去,驚叫一聲,朱翊深卻啞聲道:「放鬆些。」
……
若澄從不知自己可以放出如此羞人的吟哦,身下氾濫成災,快感如洪水猛獸一樣給她前所未有的愉悅。她失控抓了朱翊深的肩膀,身子不由地迎合向他,好想渴要得更多。
終於,她的瓊漿玉液傾瀉而出,整個人不停地顫抖。朱翊深趁此,又入了她身,共赴巫山雲雨。
此番與之前不同,因為足夠濕潤,所以還算順暢。若澄渾身酥軟,覺得骨頭都不是自己的。她又覺得難為情,頭埋在他的懷裡。而他的胸懷滾燙,同樣是汗涔涔的。
朱翊深看她羞得抱住自己不放,不禁失笑。
「這次可舒服?」他親吻著她汗濕的頭髮,輕柔說道。
他的一隻手全被那香甜的汁液侵染,索性將她抱坐起來,擦了手,再為她拭去雙腿間的大片濕膩。他從不放下身段做此事,但為她破例也無妨。炕上的褥子已經濕透,若澄埋首於他頸肩,任由他搬弄。她剛剛叫得那麼大聲,院子裡的人都應該聽見了,明日如何見人?
「你可曾如此對待過別人?」她小聲問道。
朱翊深親吻她的嘴唇,堅定地說道:「不曾。你是我唯一的妻,我今生也不會再納別的女人。所以往後不准再說將王妃之位讓出去的話。聽明白了?」
若澄抬頭,怔怔地望著他,沒想到他竟給出這樣的承諾。姑且不論以後如何,此刻她心中被一種柔軟的情緒所填滿。他若不喜歡她,又怎麼會許諾只要她一個?她的確是庸人自擾了。
憑他的身份,肯說出這樣的話,已經是極大的妥協。她先前覺得他娶自己並非出於真心,加上誤會他與那女子有私,怕自己變成了多餘的那個,患得患失。眼下他已經將意思表明,若她再糾纏不清,便顯得不懂事了。
她慢慢平復下來,主動說道:「今日之事,我胡亂猜疑在先,是我不對。可你見我與葉先生說話,尚且感到不快,應當能知道我見你與那女子親近的心情。若只是出手相助,你為何不早早說清楚?我自然能夠體諒。」
「嗯,我也有錯。現在可消氣了?」
他痛快認錯,若澄便放過此事。兩個人抱著說了一會兒話,若澄的肚子「咕咕」叫了兩聲。
朱翊深無奈道:「現在知道餓了?方才勸你進食,不肯聽。現下飯菜已涼,廚娘大概睡了。」
若澄道:「不驚動她。我下廚做兩碗面,你也一起吃,好不好?」
「你還有力氣?」朱翊深問道。
若澄點了點頭。她剛才體力消耗過多,兩餐未進,確實很餓了。她下午在東面屋子裡也留心聽他的動靜,知道他應與自己一樣。朱翊深將她放坐一旁,自己穿戴整齊,出去喊了素雲拿乾淨的衣裳來,順便讓碧雲去燒水。兩人渾身濕透,一會兒肯定要沐浴。
素雲和碧雲見他們和好如初,都鬆了口氣。
廚房裡有現成的素面,若澄加了些青菜和臘肉,很快便做好。那食物的香氣,比之廚娘的手藝,更能引起朱翊深的食欲。
他三餐本極有規律,太晚了便不進食。但剛才一番體力下來,饑腸轆轆,加之這碗面的香氣,實在誘人,不忍拂她好意,便想吃幾口。沒想到一吃就停不下來,竟將整碗入腹。
若澄卻是高興看到他喜歡吃自己煮的東西。她的廚藝其實談不上好,只是跟娘娘學過,是他自小便吃慣的味道,所以他特別衷情吧。
朱翊深吃完,看若澄還在小口吞咽,目光不由得停在她的臉上。她的臉只有巴掌大,白淨無瑕,眼睫長如鴉羽,臉上還有未退的紅暈。
若澄被他看得不好意思,將面碗移過去一些,略微背過身,接著吃。
這時,蕭祐在外面說道:「王爺,李公公來了。」
朱翊深知道是宮裡的消息,立刻起身走出去。
李懷恩星夜而來,見到朱翊深,行禮道:「王爺,宮裡傳來消息,韃靼發兵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