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章
若澄看著那對金鐲子,心裡頭湧起一絲酸澀,再抬頭的時候,姚慶遠夫妻已經走了。
她悵然若失地捧著鐲子,剛剛不應該收的。他們看起來,並不是太好。若只是想見她,應該不會特意在府門前等他們從宮裡回來。想必是有什麼事想說吧?
朱翊深對她說道:「別擔心,我能查出他住在哪裡。」
若澄連忙把帕子包的金鐲子遞給他:「那你幫我還給舅舅吧?這太貴重了,我不能要。」
朱翊深又把鐲子推回來:「這是他的心意,你收著吧。我會另外給他銀子。」衝著姚慶遠給的這一對金鐲子,他可以再拉他們一把。
若澄本想說她自己有銀子,可又覺得這麼說太見外了。她自小在宸妃身邊長大,沒見過父母家中的親人。她對親人其實有渴望,所以回沈家之後,也一直努力想要跟沈雍他們處好關係。人生在世,總有很多不稱意,每個人都有自己的無奈。她雖然沒有父母親人,但宸妃一直將她養育得很好,她不怪任何人。
若澄小心地將鐲子收進袖子裡,跟在朱翊深身後進府。
朱翊深往留園走,她下意識地跟著,直到朱翊深察覺了,回頭對她說道:「你先回北院,我處理些事情。」
若澄這才停住腳步,看到前面朱翊深頭也不回地跟李懷恩進了留園,心裡有點小失落。他們雖然是夫妻了,但各自有各自的住處,她不能總想著跟他待在一塊。若是那樣,他也會覺得煩吧。
若澄回北院換了身普通的襖裙,重新梳了髮髻。把金鐲子收在妝奩裡的時候,無意間翻到了一個小木箱。她將木箱打開,裡面放著朱翊深兒時買給她的東西,有牛骨笛,有泥人娃娃,有小布偶,還有小陀螺,小毽子,形形色色的小玩意。她那時覺得朱翊深送給她這些東西,都是給娘娘看的,因此收到以後只是放進這木箱子裡,一次也沒有玩過。
現在仔細看來,這些東西製作都十分精美,他當初肯定是花了心思挑的。
她辜負了他的心意,想想還有幾分後悔。這時,趙嬤嬤在外間叫道:「王妃。」
若澄示意素雲出去看看,素雲回來稟告道:「王妃,趙嬤嬤把王府裡幾個管事都帶來了,說是讓您認識一下。」
「王府不是一直由趙嬤嬤在打理麼?」若澄將毽子收起來,隨口問道。
「趙嬤嬤說是王爺的意思。王爺想讓王妃熟悉一下情況,以後府裡的事情都要交給您來掌管,趙嬤嬤可以從旁協助您。」素雲笑著說道。按理來說,朱翊深立妃以後,王府中的事務都應該轉交給王妃打理。但是若澄年紀還太小,對府裡的事情也不熟悉,因此才讓趙嬤嬤代為打理。
若澄走到明間,坐在主座上。趙嬤嬤帶著一行八個管事向若澄行禮。那些管事平時都是直接見朱翊深或者趙嬤嬤,大都是第一次看見若澄。早聞這個晉王妃年紀小,往那裡一坐,還真是撐不起王妃的氣場,難免存了幾分輕視之心。
趙嬤嬤一一向若澄介紹,那些管事聽到自己的名字便上前。男人都不敢看若澄,就算目光短暫相接,也迅速低下頭。她雖然年紀小,但是長得太漂亮了,如精雕細琢的娃娃。不過想想也是,王爺貴為親王,偏偏娶了這麼個毫無家世背景的王妃。若不是貌美,恐怕王爺還真看不上呢。
「府中的事情我都不懂,以後還有許多地方向你們學習。這裡沒事了,各位都去忙吧。」若澄認過所有人之後,微笑地說道。
眾人連忙行禮,按照次序從明間裡退出去,只當是走個過場,也沒有太把這個王妃當回事。
隨後,趙嬤嬤捧了七八本帳簿到若澄面前,若澄吃了一驚。王府裡上下數百口人,平日所用的柴米油鹽醬醋茶,全都得有人管著。大到外頭的莊子,田地,佃戶,還有府上的人情往來,小到府裡下人家中的紅白事,還有婚配,生育等等,全都得記錄在冊。
這些事以前都是周蘭茵在管,還打理得井井有條,若澄頓時有幾分佩服起她來。
若澄自己也有一個帳本,看賬以前在蘇家的女學學過,隨手翻了翻,帳目做得很仔細,顯然是花過心思了。她交還給趙嬤嬤,說道:「府裡的事,今後還得多仰仗你。有什麼要學的、要做的,你一點點慢慢教給我吧。」
趙嬤嬤原先還擔心若澄著急掌權,她在王府裡就再沒有什麼用處,王爺要把她放歸,又得一個人孤零零地過日子。聽到若澄這麼說,連忙道:「只要王妃有用得到老身的地方,儘管開口。」
「你辛苦了。」若澄點頭道。
素雲送趙嬤嬤出去,碧雲走到若澄身邊說道:「王妃才是王府的主母,以後王府裡的事情都該由您做主。剛才怎麼不當著幾個管事的面,立立威呢?奴婢看著他們都有幾分看不起您。」
碧雲是從小看著她長大的,有些話自然敢說。若澄何嘗沒看出那些人的輕視,嘆了口氣道:「我年紀小,就算立威,他們也未必放在心上。等到以後有機會了再說吧。何況現在趙嬤嬤將府裡管得很好,若我一下子把事情都拿過來,她該怎麼自處呢?我聽說她家裡沒什麼人了。」
碧雲這才明白若澄早就想了一圈,還顧慮到趙嬤嬤的感受,笑道:「王妃當真心善。」
若澄搖了搖頭,忽然拉著她的手道:「碧雲,你會不會踢毽子?」
***
朱翊深在少年時代開始,就有意識地經營跟各地商幫的關係。商幫的人走南闖北,消息靈通。而且跟著他們做生意,時不時還能發一筆橫財。留園的帳目是朱翊深親自打理的,並沒有跟府裡的帳目並在一起,所以沒有人知道朱翊深到底多有錢。
他聽李懷恩說了下帳冊的事情,就把帳冊鎖進盒子裡,藏在多寶閣上:「你派個人去打聽一下姚慶遠住在哪裡,在餘姚發生了何事,為何要進京。」
李懷恩回道:「八成是在餘姚待不下去了,才想到來京城投靠王妃。畢竟這些年,姚家給王妃寄了不少錢。也許是在打那筆錢的主意?」
「若是如此,你給他們五百兩銀子。」朱翊深淡淡地說道,「順便告訴姚慶遠一聲,若想在京中買鋪子,我可以幫忙。但前提是,不要騷擾若澄。」
李懷恩覺得王爺已經幫姚家夠多了。姚慶遠的妻子是個厲害又潑辣的角色,以前在戲班子裡跟人爭台柱,就鬧出不少事。聽說嫁給姚慶遠的時候,也不是清白之身了。偏偏姚慶遠還當個寶,寵了這麼多年。要不怎麼說各花入各眼呢?
李懷恩出去叫了一個府兵去辦這件事,朱翊深也走出來。
「王爺這是要去哪兒?」李懷恩問道。朱翊深平日幾乎都待在留園,除非有要事才會出去。
「去北院。」朱翊深說道。他剛才顧著跟李懷恩說事情,注意到她一直都在看自己。他本來就叫了趙嬤嬤今日帶府中的管事去見她,因此才讓她先回去。可她顯然誤會了什麼,好像不是太高興。
他自己也沒發現,竟然會把一個女人高興與否這種小事,記掛在心上。
朱翊深到了北院,發現若澄沒在屋子裡,後院裡有熱鬧的人聲。他打開窗子,只能看到一片綠蔭和隱約的人影。他叫了丫鬟進來問,丫鬟支支吾吾的,朱翊深便要去後院。
丫鬟下意識地說道:「王妃說,不讓人去後院。」
李懷恩立刻厲聲斥道:「還有沒有規矩了?知道自己在跟誰說話嗎?」
丫鬟連忙跪在地上:「王爺恕罪,可是王妃真的是這樣交代奴婢的……說誰來了也不讓打擾……」
朱翊深猜若澄根本沒想到自己會過來,沒再理會那個丫鬟,直接往後院走去。遠遠地看到一個東西飛上了半空,好像是毽子,那毽子還有幾分眼熟。等走近了,才看到幾個丫鬟圍著她。
李懷恩要說話,朱翊深抬手制止。
大樹底下的少女隨意將頭髮挽在腦後,提著裙子的下擺,那毽子在她雙腳之間靈活地來回起落。她臉上有晶瑩的汗水,臉頰通紅,猶如海棠凝著朝露。她把毽子踢給素雲,歡快地叫道:「換你們來!」
這時,她才看見站在丫鬟身後的朱翊深,睜大雙眼,僵在原地。
丫鬟們順著她的目光回頭,十分吃驚,紛紛跪下行禮。
若澄覺得自己現在這個樣子,不修邊幅,玩得渾身是汗,真是難看死了。她越想越覺得不堪,也顧不得行禮,捂著臉就從朱翊深身邊跑了過去。素雲和碧雲要去追,朱翊深壓了下手,自己跟了過去。
若澄一口氣跑回內室,趴在暖炕上,用手抱著頭,哀嚎了一聲。
她不想讓他把自己當成小孩子了,可是又被他看到這麼孩子氣的一面。真是丟臉死了。可她就是覺得,從前辜負了他的心意,想要把那些東西再拿出來用一用。
誰知道他這個時候會過來呢?
朱翊深走進內室,看到他的小王妃趴在那裡,無精打采的。
他走到她身旁坐下,抬手摸著她的頭道:「玩累了,也不去換身衣服,不怕著涼?」
若澄聽見他的聲音,嚇了一跳,麻利地坐起來,雙手抱著膝蓋。
「對不起……」她低著頭說道。她沒有王妃的威儀,沒上沒下還沒規矩,實在不像是一個王府的主母。
「為何道歉?」朱翊深溫和地說道,「你只需做你自己。」他喜歡看到她像剛才那樣發自內心的笑,靈動活潑,像只自由自在的鳥兒,而不是循規蹈矩地做個提線木偶。
她笑起來,當真連春光都會失色。
若澄心中一動,仰頭看他:「你不怪我嗎?從前你送了我那麼多東西,我一個都沒有用過。我以為你不是真心送給我,只是做做樣子,甚至都沒有仔細看。今日無意間翻出收藏的木箱子,發現它們都好漂亮。」她跳下暖炕,去抱了木箱子過來,打開給朱翊深看。
朱翊深原以為她都丟了,沒想到一樣樣都收著,還像新的。
他隨手拿起一個陀螺,若澄說道:「這個是你下江南的時候給我帶的。還有那個,是你去西北的時候給我買的。這個是雲南的,這個是廣東的……」
她好像都記得每個東西的來歷。朱翊深道:「既然覺得我不是真心送你,為何還留著?」
若澄回道:「那時以為你不喜歡我,可我還是偷偷喜歡你。因為是你送的,所以捨不得扔。文華殿的翰林侍講總是誇你,先皇跟娘娘在一起的時候也常說你最像他。他們誇你的時候,我也覺得很高興呢。」
她的表情充滿了崇拜,好像他是天底下最厲害的人。他其實未必有他們說的那麼好,只不過那時候有父皇的恩寵,宮裡人人都捧著他,跟今日的境況完全不同。再也沒有人說他是天之驕子,再沒有人提他做過的事情,他似乎被京城裡的人遺忘了。
可還有她,由衷地為他的出色感到高興。
「這些東西,留給咱們的孩子吧。」若澄順口說道。說完,她才驚覺失言,她在說什麼呀?他們都沒圓房,哪來的孩子?何況他也沒說過要跟她生孩子……她面紅耳赤地抱起木箱子要逃,朱翊深卻按住她的腰,拉她坐在懷裡。
「你剛剛說什麼?」他的聲音帶著幾分曖昧的低沉,嘴唇幾乎貼著她的耳廓。
若澄只覺得腦中仿佛炸開,用力地搖了搖頭,耳朵紅得都快滴血了。下一刻,朱翊深低頭吻住了她。她的身體下意識地往後縮,他的一隻手環在她的腰間,另一隻手抬手按住了她的後腦,加深了這個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