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五
弓展尚未醉倒,但也差不多了。
豔秋姑娘又端起一杯酒,滿滿一杯,溢出幾滴,她的一雙手,也不怎麼穩定了:“來,弓相公,奴家再敬您一杯!”
弓展打了個酒呃,端起杯子,忽又放下。
“不行,這一杯我不喝!”
“為什麼?”
“杯太小。”
“你想喝大杯?”
“是的。”
“怕醉照樣會醉。”弓展又打了個酒呃:“倒不如早點喝醉了,我或許還能多多少少保持一點君子風度。”
“你醉酒之後的風度特別好?”
“普通好,不是特別好。”
弓展豎起右手一根食指,搖著更正:“但絕對……我保證……一定……要比……半醉不醉時的風度好得多!”
“像現在這樣?”
“是的。”
“你現在的風度並不壞。”
“馬上就要不像樣子了。”
“不像什麼樣子?”
“我會帶給你很多麻煩。”
“哪一方面的麻煩?”
“你心裡應該有數。”
豔秋姑娘飛了弓展一眼,微微挽首,抿口淺笑。
“弓相公說話真有意思。”
弓展輕輕一把摟起她的腰,低聲道:“我有意思,你呢?”
豔秋姑娘撩起眼角,呢聲道:“奴家有沒有意思,相公難道看不出來?”
意思!意思!它有時候所代表的意思,實在很有意思。
弓展突然產生一種眩暈的感覺。
他看出來了!
他看出來的,不是這女人對他有沒有意思,而是,這女人為什麼會成為今天三湘第一樓第一號紅妓的原因!
這女人的一雙眼睛太騷了。
那是一種飢渴與乞求的揉合,沒有一個男人在接觸到這樣一雙眼光之後,還能克制自己不作進一步的非非之想!
就像晴蜒一旦碰上蜘蛛網,便無法掙脫一樣。
愈掙扎只有粘得愈緊。
弓展雖然知道自己正在逐漸沉淪,但他彷彿樂意如此,絲毫沒有抗拒的打算。
他真正的醉了。
不是酒醉。
而是心醉。
豔秋姑娘輕輕拉起他的一隻手,吐語如鶯:“如果弓相公不嫌浪費,可否撤掉這一席,移駕後院奴家住處,另整杯盤,小酌一番?”
弓展真想哈哈大笑,區區一二十兩銀了,也算浪費?真是個天大的笑話!
他似乎已忘了今天到這座第一樓來的目的。
這些銀子都是誰給他的。
什麼顏如玉、顏如磚、顏如瓦,他當然更是忘得一乾二淨!
“好,好,好極了!”
他迫不及待往起一站,身子一歪,差點栽倒。
豔秋姑娘招呼立一隅的小丫環。
“菊兒,過來扶扶弓相公!”
梅字大廳中,人影穿梭。
兩邊廂房裡,座無虛席。
急管繁弦。
笑語如常。
弓展左腳剛剛跨出梅字八號房,迎面四號房間中,突然飛出一道白影。
白影落地。
哐啷聲起。
原來是有人摔出一隻白瓷大湯碗!
這人腕力相當驚人,弓展若非及時閃避,差點就被一片碎瓷擊中面頰。
緊接著,一個沙啞而粗暴的聲音從四號房中傳出。
“奶奶的,老子的銀子不是銀子?胡豔秋那個騷貨,是金子打的,老子玩不起?”
然後,砰砰蓬蓬,又是一陣桌翻椅飛的聲音。
弓展的記憶突然鮮明起來。
他想起如今這位鬧事的呂大爺是誰了!
湖北天門山,有座斷魂寨,是漢水、必湖、雲夢一帶三十六幫盜魁經常秘密聚議之處。
斷魂寨寨主名叫吳火獅,功力深厚,槍法通玄。
三十六幫盜魁個個都是殺人不眨眼的凶神惡煞,但對這位斷魂寨主,卻都恭順有加,敬若神明。
各幫派間遇有利益衝突,或是發生其他糾紛,只要斷魂寨主一句話,不論大事小事,無不迎刃而解!
吳火獅手底下最有名的人物,是“斷魂四虎”。湖北黑道上,均尊稱“大爺”、“二爺”、“三爺”、“四爺”而不敢直呼其名。
如今這位在梅字四號房內大喝咆哮的“呂大爺”,正是“四虎”之首的“暴虎”呂耀庭!
弓展以前只見過這位暴虎一次,時間約在兩年前,地點是潼關一家賭場裡。
當時這位暴虎也正在掀人家的賭抬子。潼關賭場的後台老闆是鐵拳尤猛。
鐵拳尤猛,在關洛道上,也是個家喻戶曉能止小兒夜啼的響叮噹的人物。
弓展當時雖然覺得這位暴虎的行為跡近囂張狂妄,令人無法忍受,但一想到鐵拳尤猛也不是什麼好東西,加上賭場本來就是個罪惡的深淵,因而也就忍了下來,沒有多管這檔閒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