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4章

　　這世界上最離奇的事情不是你親爹來找你扮演他兄弟，而是你親爹找你扮演他兄弟的時候還給了你一份多達百頁的雇傭合同。

　　顧澤誠不愧是幹大事的人，從“林子惜撞臉顧澤誠”上熱搜、推送到現在不過三天時間，他給林子惜的那份契約書就已經詳細到連如果有媒體發現他出入顧宅，他和他公司該進行的公關應對流程之類的事都包括在內。

　　更別說“乙方未經甲方允許，不得對第三方透露本合同內容”“乙方不得對第三方宣稱或默認與甲方存在血緣關係，並以此牟利”……這種明顯會被忌諱的事。

　　乙方林子惜邊打瞌睡邊翻閱完了手中厚厚的文件，邊在心中盤算著他要不要乾脆去A國算了。

　　整個合同裏有上千條條款細則不說，還有將近五十頁的顧澤毅生平、交際情況、興趣愛好、特殊習慣等等“工作準則”需要他記牢……甲方爸爸這是不給活路啊！

　　他平時拍部戲需要背的臺詞都未必有這個多。

　　其實按林子惜現在的存款，在國外生活幾年也未必是問題，可他要是這麼一走了之，該如何像他那個始作俑者的媽解釋才是難題。

　　林子惜在手機聯繫人中翻出他母親的電話號碼，想要打電話過去問清楚她和顧澤誠當年究竟是怎麼回事，但他的手指在螢幕上來回滑動了半天，最終還是沒有把這個電話撥出去。

　　無論當初到底都發生了什麼，無論顧澤誠年近四十依然單身跟他媽有沒有關係，他能確定的是那個生他養他的女人，現在已經組建了新的家庭，有著溫柔勤勉的丈夫和聰明可愛的小女兒，日子過得充實又美滿。

　　用已經過去了二十多年的事，去打擾自家母親的幸福與平靜生活……林子惜自認不是個足夠體貼孝順的兒子，但這道是非題，他還是會做的。

　　在約定的時間快要到的時候，林子惜終於撥通了顧澤誠留給他的電話號碼。

　　“合同我讀完了，關於令弟的資料我還需要時間背誦，其他的都沒有問題。”淩晨五點多給人打電話，林子惜也不寒暄了，直接開門見山。

　　而顯然早已經醒來了的顧澤誠也不廢話：“我在辦公室等你，半小時後過來簽字。”

　　林子惜住的酒店離顧澤誠辦公室很近，他原本以為這半個小時時間是顧澤誠給他自己準備的，等真過去了才發現這時間是留給專程趕來的律師的。

　　還是兩個。

　　於是，林子惜在當了二十三年“沒爹的小雜種”後，以另類方式被“認祖歸宗”了。

　　可喜可賀。

　　林子惜在律師見證下簽好雇傭合同時，還不到早上七點。

　　因為顧澤誠給了一個月的“上崗”寬限期，用於熟記顧澤毅的資料，他開車回家的時候就在腦中規劃好了“從明天起每天背誦兩頁紙，最後四天背誦第二遍”的計畫，並在回家後成功地肝了一天的某抽卡手遊來減壓。

　　然而計畫永遠趕不上變化，林子惜第二天就在《玲妃傳》劇組迎來了一位特殊的“私生飯”——身為他奶奶的奶奶粉。

　　“澤毅……”白髮蒼蒼、早失愛子的老人眼眶濕潤地低聲叫著渾身僵硬地從她身邊走過、要進片場的林子惜。

　　雖然當年顧家棒打鴛鴦還差點讓他媽把他打了胎，但從源頭來說，畢竟是當年已經年滿二十了的他媽跟個未成年攪在了一起的錯。

　　林子惜雖然對著宋奶奶沒有面對顧澤誠時的那麼多愧疚與心虛，但心裏到底也沒有什麼怨恨之情。

　　現在被她這麼殷殷切切又小心翼翼地呼喚，他大約是昨天抽廢卡抽太多搞到腦抽了，居然一個沒忍住，答了一聲：“唉。”

　　於是，當下午六點聞訊匆忙趕回來的顧澤誠一開家門，聽到的就是他媽欣喜地召喚：“澤誠，快過來看看，是誰回來了！”

　　以為自己的律師團隊將雇傭合同擬的天衣無縫卻在第二天被狠狠打臉的顧爹，在一瞬間想要掐死他那個總不按理出牌搞事情的“弟（er）弟（zi）”的心都有了。

　　而在沙發上正襟危坐的林子惜緊張地“騰——”地一下子站了起來，有些僵硬地對著將外套遞給家裏保姆王嫂後走過來的顧澤誠叫道：“……哥……”

　　被他叫的人臉色原本陰沉得可怕，但在走到老太太能看到地方的時候已經換上了一副驚喜的模樣，等走到林子惜面前更是先在他肩膀上錘了一拳，然後一把將他摟住笑道：“你小子總算回來了，哥還擔心你找不到家門了。”

　　林子惜一邊感歎自家親爹這表演功力比他個科班出身的演員還強，一邊配合地說：“我這不是忙嘛，等以後有空了……”

　　林子惜還沒把後面那句“就多回家看看”說完，就感到摟在他肩膀上的手明顯在用力，立馬從善如流改了口：“唉……可惜我這段時間拍戲和活動太多，以後的事等以後再說吧。”

　　顧澤誠這才算滿意地放開了他，口中說的話卻頗為惋惜：“小毅現在發展的很好，以後恐怕會越來越忙，這幾年是沒多少時間能陪著媽了。”

　　老太太卻渾然不介意，拉住林子惜的手笑道：“你哥一向死腦筋，澤毅你怎麼也跟著他學。你忙沒有關係，工作需要媽都理解。反正影視基地離這也近，媽啥時候想你了就去片場探班不就行了。放心，媽去了就是當什麼……圍觀群眾，保證不打擾你拍戲。”

　　橫國影視基地說是在S市市郊，但是離這至少兩個小時的車程，讓一實際年齡都快七十的老太太這麼折騰著去探望晚輩……別說是自己親奶奶了，這就是別人家的奶奶林子惜也覺得折壽啊。

　　自己給自己當叔叔、管親爹叫哥、向奶奶叫媽，林子惜已經覺得自己的命少了半截，他哪還敢真答應老太太的提議。

　　再看看站在宋奶奶後面的顧澤誠那陰冷的表情，林子惜乾咳了一下，馬上轉換話題：“我哥也回來了，咱們要不要現在就開飯？剛才媽你在廚房做飯，我光聞著味就已經餓得前胸貼後背了。”

　　多年未歸的“兒子”回來了，特意下廚張羅了一桌飯菜的老太太立馬被轉移了注意力，她一下子就從沙發上起來了，帶著大小兩個兒子去飯廳。

　　之前宋奶奶和王嫂一起在廚房忙乎還不許林子惜去看，說是要給他點驚喜。

　　現在到了看到六菜兩湯擺了滿滿一桌子的菜肴，林子惜還真不得不承認自己這個奶奶手藝真是不錯。雖然這晚飯裏有多半是他吃不了的辣菜，但看上去還真是道道都色香味俱全。

　　按理說，飯桌上應該是讓長輩先動筷子，但小兒子“離家”終於歸來，當媽媽的自然是期待滿滿地等著他先嘗嘗自己做的菜味道變了沒有。

　　林子惜爭不過，只好拿起筷子，去夾離自己有點距離的蜜糖蝦球。

　　誰知道，他剛向那盤子伸手，坐在他身旁的顧澤誠就按住了他的手，然後從他面前飄滿辣椒的盆裏，夾了一大塊水煮魚到他盤子中。

　　“小毅你不是最喜歡吃咱媽做的川菜嗎？媽今天特意給你做了這麼多，你可多吃點。”顧爹一臉笑意地說道。

　　某甲方顯得一臉和善又慈愛，可林子惜怎麼聽不出這話裏的弦外之音。

　　前一天以為時間還早、不務正業玩了一天手游、根本沒再去細看合同書裏顧澤毅資料的某乙方冷汗都要下來了。

　　和自家小叔喜歡吃辣不同，林小生他可是圈內有了名的不能沾辣的，每次在片場由劇組準備盒飯的時候，他的助理小張都會特地用紅色大號字體標明“林子惜：特餐（不吃辣）”。

　　林子惜平日裏是滴辣不沾，可現在人到屋簷下，這片由他親爹從紅通通的菜盆裏夾出來的他親奶奶做的水煮魚……他一咬牙，就放進嘴裏了，然後瞬間就被辣得眼淚都出來了

　　為了做掩飾，他便盯著老太太語帶哽咽地說道：“一點都沒變，還是……是家的味道，媽……”

　　於是，他奶奶的眼淚也出來了，嘴裏連連說道：“沒變就好，沒變就好，澤毅你多吃點。”

　　結果老太太邊說，就邊往林子惜的盤子裏夾了滿滿一盤子各種火紅火紅的菜肴。

　　這下林子惜是真的要掉眼淚了，深吸一口氣強顏歡說了聲“謝謝媽”，就開始拼死吃菜。

　　雖說是拼死，可他畢竟是不能吃辣的人，就算是“感動”得涕淚橫流，他盤裏的菜消下去的速度還是不怎麼快。

　　何況，等他辣得半死，好不容易把宋奶奶夾的菜都吃了，老人家立馬又給他添了比剛才還滿的一盤。

　　林小生眼瞅著自己要成娛樂圈第一個因為強行吃辣進醫院搶頭條的明星，趕緊用水汪汪的眼睛看向他爹狂打眼色。

　　顧爹本來一直在沉默地看著他和老太太上演“母子情深”，接到他求助的信號後終於開了口，“媽，你今天沒給小毅做椰汁紫米露啊，他不是除了辣的就最喜歡你做的這個。”

　　宋奶奶被他一提醒，立馬擱下筷子，飯也不吃了要先去廚房把紫米給煮上。

　　顧澤誠給王嫂使了個眼色，對方立馬跟著去幫（tuo）忙（yan），而他則轉向已經辣紅了一張俏臉的林子惜，冷哼了一聲，然後將林子惜盤子裏的菜統統夾到自己這邊。

　　他做完了這些，有些面色不善地瞟了林子惜一眼，不耐煩地說：“還愣著幹什麼？挑你能吃的吃啊！連辣都吃不了，這麼嬌氣。”

　　雖然不能吃辣和嬌氣之間並沒有什麼必然聯繫，可被呵斥的林子惜並不想吐槽，他一邊夾著蜜糖蝦球，一邊在心裏迴圈著一句話——哥啊，你真是我親爹！

　　嗯，這話沒毛病。

　　於是，當宋奶奶從廚房回來的時候，餐桌上的飯菜已經被這兄（fu）弟（zi）倆風捲殘雲掃蕩了大半。

　　林子惜一邊拿面紙擦去嘴角的蜜糖汁，一邊打著飽嗝稱讚道：“媽，您做辣的真是一絕。”

　　而顧澤誠也夾起僅剩的那塊蝦球，說道：“媽，小毅今天剛回來就隨著他了，以後王嫂做飯還是按平日裏的來。他都這麼大的人了，別老嬌慣著。”

　　老太太被他倆哄得一愣一愣的，嘴裏對顧澤誠說著“你也這麼大的人了，怎麼今兒個跟你弟一樣吃飯就跟搶似的”，臉上卻是身為人母的驕傲與欣慰。

　　林子惜看著心中無限感慨，面上卻不動聲色，只是對宋奶奶說道：“我今天下午是特地跟劇組請假出來的，明天早上還有場戲，要6點以前去化妝。現在飯吃完了，等下我還是早點回橫國吧，晚上再看看劇本什麼的。”

　　宋奶奶剛剛把紫米露煮上，“小兒子”就說要走，她自然是不樂意的，但畢竟對方有工作在身，影視基地又離得遠，只好點頭妥協：“你也累了一天了，也別自己開車了，讓你哥開車送你回去，明天找司機再幫你把車開過去。”

　　……

　　…………

　　看著也工作累了一天的顧澤誠表面點頭答應、實際上皮笑肉不笑的臉，林子惜內心裏閃現出一句《紅燈記》裏的臺詞：

　　“鐵梅！你爹不是你親爹，奶奶也不是你親奶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