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章

　　正月初二，上午10點40。

　　林子惜站在X市天城•花院社區B棟樓下深吸了一口氣，終於還是按響了單元樓門口的按鈴。

　　很快就從對講機裏傳來他母親的聲音，“子惜，你到啦，等我給你開門。”

　　“咳。媽，我還帶了個人來。”林子惜乾咳了一聲，側開身，讓站在他身後的顧澤誠顯露在監控鏡頭前。

　　對講機那頭的人一下子就沒了聲息，沉默了許久以後才又開了口，“你自己先上來，我下去和……他聊。”

　　她說完，對講機就被掛斷了，單元樓大門則被打開了。

　　林子惜有些擔心地看了一眼身旁的人，對方卻一臉坦然，拍了拍他的肩膀，“上樓去吧，外面冷。”

　　林子惜又看了他爹一眼，最終還是心懷忐忑地獨自進去上了電梯。

　　他出電梯的時候，他母親正好開門從家裏走出來。

　　林女士按年齡已經是四十來歲，但多年來一直專注健身與養生。現在她臉上畫著精緻的妝容、穿著纖細合身的白色連衣裙配玫紅大衣，跟樓下的那位顧先生站在一起，妥妥的一對三十剛出頭的帥哥美女。

　　林靜看到大兒子目不轉睛地打量自己，伸手就打在他頭上，“看什麼呢！你周叔叔家裏的親戚今天早上來拜年，剛走。你上來也就用了一分鐘，夠我化個妝？！”

　　“哦哦。”林子惜心裏暗暗松了一口氣，臉上陪著笑，“我不是看您只穿了絲襪，怕您出去冷嘛！”

　　林靜又恨鐵不成鋼地拍了一下他腦袋，“你還娛樂圈明星呢，光腿神器都不知道！”

　　“我演戲也不穿這個呀……”林大明星話說到一半，見他媽又要打他，連忙竄進家門裏，“媽，您慢走，我去找周叔叔和倩倩了。”

　　林女士啐了他一口，坐電梯下樓了。

　　林靜和顧澤誠雖然已經有二十多年未見，但一個眉眼中依稀還有當年的樣子，一個是媒體報導裏時不時會出現的面孔，兩個人倒是沒有出現對面不識的情形。

　　顧澤誠看著從單元樓裏出來後一直沉默打量他的林靜，還是先開了口，“好久不見。”

　　“好久不見”林靜，或者該說是林真真從包中掏出車鑰匙，“子惜給我在家附近開了個咖啡店，這幾天不營業，我們去那聊吧。”

　　“我記得這好像是你當年的願望，他倒是有孝心。”顧澤誠點了點頭，就和林靜一起去了附近的商業街。

　　那是一家不是很大的咖啡店，但裝修得極具格調，一看就是拍照裝逼的網紅聖地。

　　林女士打開店門，把顧澤誠引到吧台椅座位區，給自己倒了杯巴黎水，又沖了杯三合一即溶咖啡，把兩個杯子放到桌子上，就在顧澤誠對面坐下。

　　“我回到家鄉以後才發現自己懷了子惜”林靜喝了口水，直接開門見山，“我當時掙扎了一段時間，還是決定把他生下來，我爸媽說要和我斷絕關係我也沒鬆口……”

　　“對不起，我……”顧澤誠剛開了口，就被林靜打斷。

　　“對不起什麼？你當時也不過是個孩子，是我自己魔怔了。”林靜擺了擺手，“何況子惜他姥姥姥爺在醫院裏一見到他就喜歡上了，老倆活著的時候對他比我寵多了。”

　　林女士又喝了一口水，繼續說：“我要說的是，林子惜是我自己一意孤行要生的，你不欠我什麼，我也不欠你什麼。你和他相認還是不相認，是你們父子之間的事，我不會干涉。但是……”

　　她放下水杯，雙手撐在桌子上，雙眼直盯著對面的人，一字一句地說：“我不希望將來你有了妻子和孩子以後，林子惜被牽扯進你們顧家的豪門恩怨裏去。”

　　顧澤誠用茶勺攪了下他一口未動的即溶咖啡，然後毫不躲閃與退讓，同樣直視著林靜的眼睛，斬釘截鐵地答復她：“不會有妻子與其他，子惜會是我顧澤誠唯一的子嗣。”

　　林靜一愣，半響才神色怪異地問道：“是因為蘇……嗎？”

　　見對面的人不置可否，她便有些自嘲地一笑，“你倒真是長情，我比不上你。我看新聞，他好像一直旅居O洲很少回國吧，也難為你一直堅持了……”

　　顧澤誠沒有跟她繼續這個話題，轉而說：“你能把子惜生下，還教得這麼好，我很感謝你。”

　　“我也沒怎麼養過他，他小時候也是我爸媽帶他比較多，後來我和倩倩她爸結婚……”林靜話說到一半，意識到顧澤誠並不是適合聊這個話題的物件，就轉了話鋒，“你也不用謝我。如果你想讓子惜做你的繼承人，反而該是他謝謝你這個天降的父親。不過……”

　　對自己的長子還算是有一定瞭解的林女士歎了口氣，“等你百年了，我可真不覺得子惜能接得住你們顧氏。”

　　“我新年前已經修改過遺囑了。如果那個時候我母親也已不在世，我名下的全部現金資產和不動產都會留給他，至於我所持有的股份和投資類資產，都會捐獻給國家……”顧澤誠說話的時候臉上平靜無波，輕描淡寫地好像自己提及的不是千億身家的日後去向，而是今天晚上要吃什麼。

　　關鍵是，他還又補了一句，“無條件的。”

　　林靜深吸了一口氣，過了老半天才說了一句：“你這樣，會讓我有種我是你真愛的錯覺。”

　　顧澤誠一笑，口氣似真似假，“也許，子惜才是我的真愛呢。”

　　絲毫沒意識到現在是她這輩子離真相最近的一次的林女士打了個哆嗦，“你還是繼續真愛你的蘇大藝術家吧。”

　　然後這對二十年前的情侶互相看了一眼，就各懷心思地笑了起來。

　　半晌後，林靜沖顧澤誠舉了舉手中的水杯，“無論如何，我祝你和所愛能走到一起，白頭偕老。”

　　說完，她就以水代酒，一飲而盡。

　　“借您吉言。”顧澤誠說完，看了看面前充滿著添加劑香味的廉價即溶咖啡，終於還是一舉杯，也慢慢喝了下去。

　　這對曾經的男女朋友、共同孩子的父母以及……丈母娘和她的兒婿就在這友好但並不坦誠的氛圍裏，決定結束本次會面。

　　在兩人分開時，林靜猶豫了許久，還是對著顧澤誠說出了她的請求：“如果將來子惜問到的話……你能別告訴他當年的實情嗎？就跟他說咱倆是因為家庭背景和性格不合，短暫交往過後分手的，我……我怕他受到傷害。”

　　顧澤誠一愣，片刻後收起了他今天一直以來在林靜面前的偽裝，看著她發自內心地說：“林真真，對林子惜而言，你是比我這個父親要好太多太多的母親。無論你自己是怎麼認為的，在他這件事上，永遠是我虧欠著你。以後如果你有任何需要我幫助的地方，隨時可以來找我。”

　　林靜卻沒有去接顧澤誠遞來的私人名片，只留下一句“我兒子是大明星又孝順，我會有什麼需要你的事？咱倆還是再也不見的好”，就隨意地揮了揮手做道別，轉身離開了。

　　顧澤誠站在咖啡店門口看著她離去的背影，掏出手機，給被他備註為“寶貝兒塞壬”的人發了一條信息，就打車去了顧氏在X市的連鎖酒店。

　　於是，顧先生與林女士，這對曾經陰差陽錯地走在一起，又彷彿命中註定般地誕生出新的孽緣的男女，就這樣匆匆一聚。

　　然後，此生再不相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