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三章
幽深狹長的走廊裏一片死寂,斑駁陳舊的牆壁上從頭到尾沒有一扇窗子,沉沉的壓抑感隨著濃重的黑暗擴散,令人窒息。
頭頂的燈光發出微弱的光芒,卻無法將走廊中的黑暗驅散,牆角與牆角之間堆積著濃郁的陰影,彷彿有什麼危險的東西在暗暗湧動。
江元柔的面容蒼白,一雙淺棕色的眼眸緊緊地盯著黑暗中的莫奕:
“你在說什麼?我不明白。”
莫奕站在幾步開外,他身形的輪廓被黑暗模糊,腳下是延伸進房間內的暗沉沉的血跡。
他冷淡的聲音在不遠處響起,音調平穩沒有起伏:
“拆穿那個拙劣的幻影,獲得玩家的信任,在通過傷口來驗證玩家真假的同時,證明自己的真實性,即使知道鑰匙在我手裏,也不向我索要……”
莫奕頓了頓,然後重新開口,聲音中竟然有些許的讚歎之意:
“實在是手段高超。”
江元柔皺起眉頭看著莫奕,猶豫了幾秒鐘,緩緩地向前邁了一步:
“等等……難道你覺得我也是假的?”
她的面容上血色愈淺,有些挫敗地說道:“你還需要我怎麼證明?再劃一個口子嗎?”
說畢,江元柔從口袋中掏出那片鋒利的木片,然後遞向莫奕的方向:
“還是你親自來才會比較放心?”
莫奕沒有走上前去接過木片,只是站在原地,靜靜地說道:
“你知道嗎,從剛才開始,所有的線索都出自你的口中,包括真假的鑒別方法。”
江元柔面容上的表情緩緩地消失不見,就如同湖泊上的層層漣漪一樣緩緩地沉澱下來,她靜靜的站在原地,淺棕色的眼珠子一錯不錯地盯著莫奕,彷彿目光能夠化為實質穿透他的皮肉與骨骼一般。
莫奕轉過頭,視線落在身旁房間內,一片黑暗中能看到暗沉血液深深淺淺的輪廓,如同活物一般地延展入更深的陰影當中,即使不用手電筒向內照去,也能在腦海中勾勒出那只醜陋而臃腫的,趴在牆壁上的蝴蝶。
他的目光一觸即離,然後重新看向站在不遠處的江元柔,突然開口說道:
“你說你知道離開這棟大樓的方法了……”
莫奕用指尖微微摩挲著自己受傷的手腕,目光微垂,緩緩地繼續說道:
“但是,從一開始,玩家的任務就是存活下去,而不是離開大樓啊。”
這裏的氛圍太過壓抑恐怖,令人發自內心地不想多待——倘若換作戒心比較低的玩家,很有可能就會被對方話語中的機巧所迷惑,不知不覺地就將自己的目的誤認為“離開大樓”了。
更何況,“去即是留”。
如果真的跟著這個江元柔“離開”了大樓,他怕是就會永遠的留在這裏了。
莫奕抬起目光,深色的眼珠凝視著站在自己前方不遠處的“江元柔”,緩緩地說道:
“而且,從剛才開始,我就再也沒有聽到水滴聲了。”
背景的聲響極其安靜,安靜的幾乎另人以為自己自己到達了另外一個世界一般。
走廊中一片死寂。
沒有滴答聲。
準確來說,是自從第一個假江元柔開始,走廊中的水滴聲就不著痕跡地消失了,就彷彿從來沒有出現過一樣,變成了一片墳墓般的死寂,
他的話音剛落,就只見站在眼前的江元柔蒼白的面容上緩緩地露出一個詭異的微笑,蒼白變形的嘴唇扯到耳根,看上去詭異而瘮人。
她的面容融化成一片汙血,然後緩緩地化成了一灘暗紅色的血泊。
只聽“當”的一聲響,那片鋒利的木片滑落到血泊當中,些許粘稠的血液被濺起,沾在一旁灰色的牆根上。
莫奕閉了閉雙眼,再睜開眼睛時,眼前的場景已經完全不一樣了。
他現在正站在剛才第一次見到江元柔的那個岔路口處,而不是跟著第二個江元柔走到的那個房間門口。
眼前是一片漆黑黯淡的走廊,只有手中的手電筒還在閃爍著明亮的光,在眼前的牆壁上留下一個微微晃動著的光斑。
滴答滴答的聲音鍥而不捨地在背景的聲音中響起。
莫奕長長地舒了一口氣,背後緩緩地騰起一陣酸麻的戰慄感,彷彿是肌肉過於用力而產生的疼痛終於沿著神經攀了上來一般,隱隱地作痛。
果然,他是在拐彎的地方進入了幻境,那兩個江元柔都不存在,地面上有著拖拽乾涸的血跡和腳印,但是卻並沒有什麼破碎的椅子以及汙黑粘稠的血泊。
——在這麼長的時間裏,他其實一直都沒有離開這片地方。
莫奕稍微動了動僵硬的手腕,手電筒在落在牆上的光斑隨著他的動作而晃了晃,將眼前對面的那扇牆壁照亮。
他的目光微微一凝,然後動作幅度變大了些,將手電筒的光柱在眼前的牆壁上緩緩地移動著。
只見自己對面晦暗斑駁的牆壁上佈滿了暗紅色的血液,在被燈光照的慘白的牆壁上構成了一個詭異而奇怪的畫面——一隻醜陋而巨大的蝴蝶趴在牆壁上,翅膀上扭曲的眼睛紋路空洞地凝視著他,暗紅色的粘稠血液順著牆壁向下緩緩地流淌著。
——與負三層裏的那個房間中一模一樣。
莫奕眯起雙眼,若有所思地注視是眼前的圖案,手指下意識地摩挲著手掌中被染上體溫的手電筒。
他現在看出規律了。
在這個副本中他看到的幻覺,每一個都是想要將他引向某處……而當他破解幻覺之後,眼前都會出現這樣的一隻蝴蝶。
除了……。
在他醒來的那個房間內的那只用指甲在牆壁上摳出來的蝴蝶,以及剛才那個掉落著黃銅鑰匙的房間內的蝴蝶。
而剛才在負三層,幻覺破解之後他被人推到了電椅上——那是實打實的,而絕非幻覺。
莫奕緩緩地長出一口氣,深深地感覺自己現在尋找到的線索實在是太少了。
比起之前他經歷過的幾個副本,這個副本的線索可以說近乎匱乏,但是與線索的匱乏相反的是它那極端的兇險。
而且……這個副本的變數實在太多了。
不僅僅是這裏也曾有過一批未通關過的玩家,而且還有……到現在為止,他仍舊沒有遇到任何的隊友,找到江元柔已經很難了,而想要找到被困住的江元白則更是難上加難。
莫奕最後深深地看了一眼牆上那只用鮮血畫成的蝴蝶,黑沉沉的眼眸中倒映著手電筒的微光,猶如黑暗中的兩點光斑。
滴答滴答的水聲穿過黑沉沉的空間,傳入他的耳朵裏,一滴一滴,在窄小的空間裏漾出細微的回聲,幾乎和莫奕心跳的節律吻合。
莫奕深吸一口氣,緊了緊握著手電筒的手指,緩緩地向著走廊深處走去。
越向前走,燈光就越發昏暗,到最後沒有了絲毫的光亮,只能靠莫奕手中的手電筒照亮。
走廊裏陰冷的猶如冰窖一般,陰森森的冷氣侵入肌理,莫奕裸露出來的皮膚很快都沒了一絲溫度,被凍得一片慘白。
他表情如常地繼續向走廊深處走著,步伐謹慎輕巧,不發出一絲一毫的聲音。
這條走廊兩邊的牆壁上牆皮微微脫落,露出其下顏色偏深的磚牆,不同於剛才的那段走廊,這裏不僅沒有窗戶,而且連房間也沒有了。
只有兩面高大的牆壁,猶如一條深深的隧道一般綿延通向深不見底的黑暗。
頭頂的燈管不再亮起,眼前是一片未知的黑暗。
地面的血跡越發的多了,斑駁凌亂地印在骯髒的地板上,破碎的血腳印踩在一片乾涸的血液中央,兩邊的牆壁上也分佈著數個殘缺的血手印,在牆皮剝落的牆壁上拉扯拖拽成絕望的痕跡。
莫奕試探性地伸手,在上面摸了一下——粘膩的觸感猶如什麼冷血動物黏糊糊的皮膚一般,令人從毛孔中滲出不適來。
雖然已經有些乾涸了,但是按照顏色來看,應該還是新鮮的。
空氣中彌漫著熟悉的鐵銹味,冰冷的血腥氣陰魂不散地在他的鼻端縈繞著,水滴的聲音響亮地在他的耳邊響起——
滴答,滴答。
手電筒燈光的照射下,前方走廊的陰影處似乎深深地陷進去一塊,顏色更深的黑暗是的燈光幾乎無法穿透。
莫奕向前靠近幾步,這才看清楚——那是一個房間。
而且……很有可能是整條走廊中唯一的房間。
莫奕的神色微微一振,快步走上前去,他側耳細細諦聽了一會兒。
那一直持續不斷的水聲似乎就是從這扇房間裏傳來的,透過門板,清晰地傳入莫奕的耳中。
他湊近房門,將面容貼近門板上的鐵欄框住的小小窗子,眯起雙眼向內看去。
裏面一片漆黑,濃重深沉的黑暗佔領了整個房間,令人完全無法窺視其中的景象。
他嘗試地推了推門——似乎是被卡住了。
莫奕不敢輕舉妄動,謹慎地將自己的呼吸放輕,然後輕輕地將自己手中的手電筒關上。
整個人重新陷入了一片黑暗當中。
而黑暗使他的五感變得敏銳起來——
他聽到……除了滴答滴答的水聲之外,裏面似乎還有些什麼別的聲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