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章
狹窄封閉的電梯內一片黑暗,沉悶的空氣被緊緊地擠壓在逼仄的空間內,沉重悶熱的窒息感如影隨形。
莫奕幾乎能夠聽到自己的心跳聲與周圍牆壁之間的共鳴,壓抑的黑暗被緊鎖在身周,令他覺得呼吸都有些困難。
電梯又是猛地向下一墜!
身周的電梯發出嘶啞而劇烈的轟鳴,垂死一般的震盪聲在窄小的空間內鼓動著,彷彿下一秒就會斷裂一般。
莫奕此刻已經站到了電梯的拐角,被汗水沾濕的脊背緊緊地貼著冰冷牆壁的拐彎處,手掌扶在電梯的金屬壁,指骨由於用力而微微發白。
電梯再次停止了動作。
莫奕深吸了幾口氣,小心翼翼地挪動腳步,沿著電梯的邊緣走到門口。
他將自己的眼睛湊近電梯門的縫隙,透過那道窄窄的門縫向外望去——
一道細細的鐵黑色橫亙在狹窄受限的視野裏,莫奕眨了眨眼,好一會兒在反應過來,這應該是負二層的地面。
這裏的光線比負三層要充足的多,蒼白的燈光在地面上反射成一條細線,幾乎有些刺眼。
莫奕差不多清楚了現在電梯的位置,它此刻應該正停在負二層靠下的地方,地面卡在電梯的半中間,以他的視角正巧能看到負二層的下半部分。
眼前同樣是一條長長的走廊,冰冷的燈光打在空蕩蕩的地面上,與之前那層的混亂毫不相同,看上去空曠而整潔,遠處的走廊雖然有些模糊,但是依舊能夠看到遠方走廊的分岔。
——這一層比上一層要大的多。
莫奕若有所思地眯了眯雙眼,眸中閃過深思的神色。
電梯再次開始劇烈地震了一下,視線內的那道地平線隨之猛地一顫,向上浮了浮。
莫奕的呼吸一亂,按著電梯門板的手掌又用力了幾分,冰冷的金屬門將刺骨的冰冷送入他受傷的手指,寒冷與疼痛如同相襯的孿生子一般糾纏在一起,衝擊著他的神經。
濃重的黑暗籠罩著逼仄的電梯,四面牆壁彷彿即將緊緊靠近過來,然後緩慢地地擠幹這裏的最後一絲空氣。
就在這時,身後的一片黑暗中,傳來了細細的抓撓聲。
莫奕渾身一震,一絲微麻的戰慄從他的脊背上緩緩地爬了上來。
封閉的電梯將那細密的抓撓聲放大,傳導到整個電梯當中,手掌下方的金屬板都彷彿能夠感受到那隱隱約約的震動,聽上去令人頭皮發麻。
就像是……有什麼東西想要穿透電梯薄薄的金屬牆壁,直直地鑽進來一樣。
莫奕緊緊地皺起眉頭。
——不能再等下了,這電梯的牆壁怕是撐不了多久。
黑暗中的抓撓聲越發響亮,與金屬質的電梯牆壁摩擦出刺耳尖銳的聲音,令人後背發麻。
他當機立斷,將自己的手指指尖塞入電梯門窄窄的縫隙中,然後緩緩地向外用力拉拽。
難聽的機械摩擦聲在耳邊響起,尖銳而高亢地刺入耳膜,令莫奕不由得有些腦子疼。
他的呼吸微微急促,手掌用力——
電梯的金屬門很快被他掰開一個足夠一人通行的縫隙,走廊內冰冷黯淡的燈光順著狹窄的門縫照射進來,驅散了些許電梯內的黑暗。
莫奕下意識地扭頭看了一眼身後,只見在一片黯淡的陰影中,電梯堅硬的金屬牆壁上突出一片模糊的輪廓,似乎有什麼東西在暗暗聳動……
那令人渾身發麻的抓撓聲更加清晰了,彷彿從四面八方包圍過來,似乎無處不在,又彷彿就在耳邊一般,令人生理性地感到不適。
莫奕心口一跳,呼吸頻率微微加快,滾燙的血液衝擊著血管而耳膜,發出澎湃的聲響——
時間不多了。
他匆匆扭過頭去,然後將自己身後背著的背包穿過電梯門敞開的縫隙扔到了走廊內。
鼓鼓囊囊的背包在地面上砸出清晰的聲響,在寂靜空曠的走廊中迴響。
莫奕來不及思考什麼其他的東西,伸手按住正好與自己的胸口齊平的地面,然後手臂用力,猛地向上一躍。
身後的電梯牆壁發出清晰的“嘎啦”一聲脆響,彷彿斷裂了一般,在莫奕的耳邊如同驚雷,抓撓聲在電梯裏的黑暗蔓延著,蘊藏著深沉而濃重的不詳。
他的呼吸有些不穩,心口處彷彿有什麼危險的感覺瞬間炸開,他手臂用力向下壓,雙腿向上蹬住牆壁,迅速地向上爬去。
莫奕的耳朵裏卻被自己的心跳聲灌滿,在一片嗡嗡的白噪音中,身後巨大的聲響遙遠而朦朧,但是人類對危險天生的敏銳卻在他的腦海裏兇猛地震動,敲響著巨大的警鐘。
他咬緊牙關,整個人就地一滾。
手上的傷口被莫奕一不小心壓在了身下,令他不由自主地從喉嚨間溢出一絲低低的呻吟。
劇烈的疼痛令他的大腦重新清晰了起來,他扭頭看向自己剛剛爬出來的電梯。
只見那兩扇被硬掰開的金屬門已經緩緩地闔上了,把裏面一整盒子的黑暗與暗暗湧動的模糊陰影都關了進去,嚴絲合縫般地緊緊扣在一起。
機器的轟鳴聲與滑索聲重新響起,然後沒過一會兒又重歸寂靜。
莫奕半坐在地面上喘著氣,因運動而熱起來的身軀很快冷了下來,汗濕的衣服緊緊地貼在潮濕的皮膚上,被走廊內冰冷陰寒的風一吹,激起了一層細細密密的雞皮疙瘩。
空曠的走廊內一片死寂,猶如無風的山谷一般彌漫著一種死氣沉沉的冰冷。
莫奕眨眨眼,鹹澀的汗水順著眉弓滑下,從額頭處尚未結痂的傷口到眼睛內敏感的角膜都是一片火辣辣的刺痛。
他用一隻手擦了擦臉上的汗水,然後伸手扶住身邊的牆壁,從地上緩緩地站了起來,。
身上的骨骼和骨骼在動作中摩擦出生銹一般的咯咯輕響,渾身僵硬的肌肉有些發酸。
莫奕活動了一下自己的肩頸關節,然後微微動了動自己剛剛被接好的左手關節,酸痛的感覺從身體裏的每一絲骨頭縫中升起,然後緩緩地傳遞到了大腦深處。
他長長地出了一口氣。
還好,這種程度的疼痛暫時在他可接受的範圍內。
莫奕彎下腰將地上的背包撿起,動作輕巧地將它甩到自己的背後,然後抬起了頭來。
在電梯中的時候他沒有來得及仔細觀察這層樓,再加上當時的視線狹窄受限,無法將整個走廊盡收眼底,莫奕眯起雙眼,仔細地打量著眼前陌生的空間。
頭頂亮著蒼白黯淡的燈光,將眼前冰冷沉寂的走廊照亮,骯髒的牆壁上佈滿灰塵,斑駁脫落的牆皮昭示著它經歷的歲月。
走廊兩邊排列著整整齊齊的房間,破舊的房門緊緊地閉著,上面的病房號在燈光下清晰可見。
莫奕就近走到自己身旁的病房前,試探性伸手地推了推。
沒有推動。
房門上方是一個鐵質欄杆隔開的小小視窗,莫奕湊近了幾分,透過那個視窗向房間內看去。
房間裏沒有人。
門內是一方窄小的空間,斑駁的牆壁藏在黯淡燈光下的陰影中,一張窄小的床鋪緊緊地貼著牆壁,上面是被磨的發白的皮質束縛帶,以及與房間同樣色調的床單,床單雖然看上去骯髒而陳舊,但是上面卻沒有一絲皺褶,彷彿沒有任何人居住過一般。
莫奕有些疑惑地皺起了眉頭,然後從那扇門前退開。
他緩緩地向前走去,一邊小心地放輕步伐,一邊挨個向著每個房間內看去。
每一個房間內都是空空蕩蕩的,也都同樣打不開門。
莫奕突然停住了步伐。
他此刻來到了第一個拐角處,另外一條走廊從這裏分岔延申出去,通向了一片沒有燈光的區域。
莫奕站在原地,微微探身出去向那裏望去,就在這時,他突然愣了愣,目光落在了那條斜分出去的走廊一側的牆壁上。
只見那裏用鮮豔的血紅色寫著兩個字:
B區。
鮮明的顏色對比直直地刺入眼球,有半凝固的鮮血順著牆壁流下,使得那兩個字的形狀變得扭曲而醜陋,那片血紅色印在潮濕蒼白的牆壁上,猶如深深的疤痕一般。
精神病院內分區是很正常的,它們會將不同類型的病人分入不同的區劃,以方便管理和治療。
那麼……其他區劃又在哪里呢?
莫奕深深地看了一眼那條走廊盡頭的一片黑暗,目光在上面稍作停留,然後便緩緩地移了開來。
他皺起了眉頭,不知道為何心裏總是有一種隱隱約約的不安感。
就在這時,他的耳朵裏似乎捕捉到了什麼聲響——
莫奕下意識地緊繃起來,目光凝重起來,他屏住了呼吸,謹慎地環視著眼前的環境。
緊張的神經敏感地捕捉著走廊中的每一絲響動,耳中的所有聲音都彷彿被無限地放大——
似乎是水滴的聲響。
滴答,滴答。
均勻而有節奏地滴落在堅硬的表面上,敲擊出淺淺的震動,穿過死寂的走廊,清晰地傳入他的耳膜當中。
滴答,滴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