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四十二章
江元白突然收住了話音,目光地落到一旁的地面上,嘴唇抿成了一道沉默的直線。
莫奕頓了頓,順著他的視線看去,只見地板和牆壁上的那層深褐色乾枯的膜似乎變得更加薄了,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蒸發消失著,露出其下被摧殘的凌亂而骯髒的房間表面。
房間裏彌漫著一股無法言說的古怪氣味。
莫奕幾乎能夠聽到那層薄膜蒸發時發出的輕微“滋滋”聲。
他扭頭看向江元白,只見他依舊出神地望著不遠處的地面,一絲暗紅色的血跡順著他的唇角緩緩地向下滑去,要墜不墜地掛在他的下巴上。
莫奕一愣,下意識地開口說道:“你……”
他的聲音似乎驚醒了江元白,只見他彷彿剛剛從睡夢中清醒過來一眼,扭頭看向莫奕。
江元白似乎想要說些什麼,但是他剛剛張開嘴,更多的暗紅色的鮮血從他的口中湧了出來,血液的顏色深的猶如粘稠的泥漿,黑紅的顏色瞬間染紅了他的下巴,滴滴答答地淌了下來。
他有些恍惚地伸手接住滴落下的血液,有些出神地凝視著將他的手指和掌紋迅速染成詭異暗紅色的鮮血,好半天才緩過神來。
江元白開始劇烈地咳嗽,瘦削的身子弓起,在聲嘶力竭地咳嗽中顫抖的彷彿一片風中的枯葉,難以自控地向一邊歪去——
莫奕眉頭緊鎖,迅速上前扶住了向下倒去的江元白。
江元白勉力壓下了咳嗽,用顫顫巍巍的手背擦了擦自己沾滿鮮血的嘴角,用嘶啞的嗓音說道:
“……我沒事。”
他抬頭看向一旁的莫奕,覆蓋著窗子的薄膜此刻也猶如融化一般地消失了,被擋在窗外許久的陽光此刻終於照射進了屋子裏,整個房間子啊陽光下看上去猶如劫後餘生的災難現場一般。
江元白的面容在陽光下顯得近乎慘青,他深吸一口氣,繼續說道:
“我能感覺到……我的記憶在逐漸消失——在被抹去,遊戲不允許——”
他的聲音在最後的時候瞬間弱了下來,眼皮也緩緩地闔上了,莫奕心頭一緊,下意識地伸手探向他的鼻端。
感受到有微弱而濕潤的氣流拂過冰冷的指腹,莫奕緩緩地鬆了一口氣。
太好了,江元白只是昏過去了而已。
莫奕微微放鬆下自己從剛才開始時就一直緊繃著的脊背,稍稍動了動自己的胳膊,給昏厥過去的江元白調整了一個不那麼彆扭的姿勢,然後揚聲喊道:
“聞宸!元柔!”
他的話音剛落不久,就聽到門外傳來了急促的腳步聲,沒過幾秒,房間的門就被推開了。
江元柔渾身僵硬地站在門口,目光有些發直地緊緊地黏在莫奕懷中的江元白身上,嘴唇顫抖著說不出話來。
莫奕低頭看了一眼江元白,這才意識到他面色慘青滿臉黑血的樣子多麼令人誤解,趕忙開口解釋到:
“元白沒事,他只是昏過去了而已。”
江元柔彷彿渾身力氣被抽幹了一樣,伸手扶住身邊的牆壁防止自己倒下去,她深吸一口氣,邁著還不是很穩的步伐走過來,從莫奕的臂彎中接過江元白,然後抬頭看向莫奕:
“我……”
第一個字剛剛脫口,江元柔的眼圈就瞬間紅了,她深呼吸了一下,然後用強作平靜的聲音說道:
“我聯繫了信任的手下來處理這一團糟,並且把元白接到其他地方接受治療。”
莫奕站起身來,有些心不在焉地點點頭。
他越過江元柔半蹲下的身軀看向不遠處——聞宸正站門口。
他挺直的身形站在走廊中重現亮起的燈光中,看上去彷彿是一道將光亮硬生生撕裂的黑影,又彷彿是鋒利的楔子一般刺的人視網膜生疼。
莫奕注視著他,在心底裏深知對方也在回望著他。
耳邊彷彿響起墜落般呼呼的風聲,除此之外什麼都聽不到。
“嘿,你還好吧?”
江元柔驚雷一般的的聲音彷彿從很遠的地方響起,又似乎是在耳邊炸開。
莫奕猛地回過神,收回了自己的視線,低頭看向站在自己身前的江元柔,只見她正仰著臉疑惑地看向自己,口中重複道:
“你還好嗎?”
“……還好。”莫奕掩飾性地垂下眼眸,回答道:“今天實在是漫長的一天。”
江元柔抬起手揉揉自己的太陽穴,疲憊地歎了一口氣:“……是啊。”
她將自己剛才問過的問題再次耐心地問了一遍:“你需要我找人幫忙送你回去嗎?”
莫奕點點頭:“多謝了。”
在他和江元柔說完話之後,便邁步走向門口,聞宸和他之間的距離逐漸縮小,莫奕能看到對方棱角分明的面容逐漸清晰,那雙淺灰色的雙眼在燈光下專注地凝視著他。
他聽到聞宸低沉的聲線響起:
“回家嗎?”
莫奕不著痕跡地愣怔了半秒,然後緩慢地眯起雙眼,目光深深地看進聞宸的雙眼,彷彿要透過淺色的虹膜中深黑的瞳孔注視他赤裸的靈魂。
——又似乎只是想在他的雙眼中看到自己縮小而澄澈的倒影。
他收回目光,平靜地說道:
“嗯,回家。”
二人並肩向外走去,身邊走廊中曾經覆蓋著的黑色粘液與它乾涸之後生成的深褐色薄膜已經幾乎消失不見,但是房間中飽受摧殘的痕跡卻依舊清晰可見,日光從窗外照射入房間中,令人頗有一種恍如隔世的錯覺。
江元柔的人效率很高,從樓梯上方俯瞰下去,已經能夠看到有人抬著巨大的清理儀器走近別墅內。
機器啟動時嗡嗡的轟鳴聲在空氣中震動著,打破了從剛才持續到現在的寂靜。
聞宸在陽光下凝視著他,唇角微微翹起。
莫奕看到他的嘴唇輕輕地動了動,似乎在說些什麼,但是房間內嘈雜的聲響卻令他完全無法聽清對方的聲音。
他皺了皺眉頭,抬高聲音問道:“——你說什麼?”
聞宸看向他,然後湊近到他的耳邊——冰冷濕潤的氣息拂過耳畔,莫奕聽到對方說道:
“陽光很美。”
莫奕抿抿唇,側頭看了一眼透過窗楹照射進來的光線,唇角露出一個不明顯的微笑:
“……是的。”
二人走到門口,看到幾個人抬著擔架從自己的眼前走過,擔架上是幾個熟悉的面孔,都是之前莫奕見過的門口的守衛。他們容色狼狽,雙眼緊閉,臉上都是相近的痛苦與猙獰神色,彷彿在經歷著一場無法醒來的噩夢一般。
抬著擔架的人形色匆匆地走過,身形很快便消失在了視線中。
莫奕的目光在他們消失的背影停留片刻,然後扭頭問道:“他們會有事嗎?”
聞宸垂下眼眸,面色平靜地回答道:“他們在那些“東西”裏待的時間不長,按理說是不會有生命危險的。”
莫奕不置可否地說道:“……這樣啊。”
他收回視線,和聞宸一起走向門口,一輛車已經等候在了門口,有人為他們打開了車門。
二人彎腰坐進車內之後,車輛便緩緩地啟動。
市內的這個時間並不是高峰期,車流量並並不大,車輛一路暢通無阻,很快就駛到了目的地。
莫奕用鑰匙將房門打開,二人一前一後地走進了屋子中,房間中熟悉的氣息和寧靜的環境不由得令人產生一種難以形容的疲憊感。
聞宸問道:“你想吃什麼?”
莫奕這才恍然驚覺,自己從今天早上醒來之後就什麼都沒有吃,疲憊和饑餓的感覺彷彿這時才被從身體的深處喚醒過來,他活動了一下自己有些僵硬酸痛的胳膊,回答道:
“……都可以。”
他步履匆匆地向書房走去,頭也不回地說道:“我有幾個變數需要改一下,你決定就好。”
聞宸在他的身後叫住了他:“所以,在江元白那裏你得到想要的答案了嗎?”
莫奕放在書房門把手上的手指微微一頓,模棱兩可地說道:“大概。”
說畢,他手掌向下壓,書房的門在他的面前敞了開來,莫奕緩步走進房間內,伸手按開了自己房間中的頂燈。
房間中的螢幕閃爍著熒藍色的光,上面的資料彷彿在一刻不停地飛速移動著,以一種肉眼難以捕捉的速度變換著。
莫奕的目光在其中一張螢幕上掃過——上面顯示著的是至今為止的演算次數:
8234702394次。
他深吸一口氣,拉過一張椅子坐下,伸手將空蕩蕩的倒在桌子上的咖啡杯從一疊又一疊雜亂的演算草稿中拿出來,裏面還殘留著和杯子相同顏色的泥巴色咖啡漬,桌子前被簡單地清理過後終於變得清爽了許多。
莫奕緩緩地將自己的雙手放在鍵盤上,目光微微向下垂落,似乎在思考著什麼。
微微鬆開的袖子從手腕上滑落,露出纏繞在腕骨上的那條綢帶。
如水般寒涼的綢帶緊緊地貼合著肌膚,上面凌亂的圖案猶如什麼抽象畫一般糾纏在一起,鮮明的色彩對比深深地刺痛著觀者的雙眼。
莫奕的目光上面落了幾秒,然後鬼使神差般地將綢帶從自己的手腕上解下。
不知名的布料上彷彿還帶著他的體溫,在眼前緩緩地舒展開,即使不知道它在自己的手腕上纏繞了究竟多久,上面也依舊一絲折痕都沒有。
長長的鮮血般的絲線從頭到尾貫穿著整條綢帶,上面濃重的黑色墨點從綢帶的邊緣暈染進主體,然後又沿著絲線伸展的方向蔓延開來,深深淺淺地和原先銀白的底色相間,看上去詭異而和諧。
上面的墨色比自己上次見到它時要多了將近一倍。
難道是之前在江元柔的別墅中被那些粘稠的黑色物質包裹住所導致的嗎?
畢竟上面的黑色開始蔓延,就是由於他在副本中的時候用綢帶觸碰到江元白身周的黑色粘稠物質——
莫奕伸手撫摸過綢帶上剩餘的空白,目光微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