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九十三章
那抹虛幻而模糊的白影彷彿是朦朧的迷霧似的吊在一片昏黑深暗的模糊角落裏,在與莫奕目光觸及的刹那開始向著房間的深處飄去。
莫奕神情一凜,調轉步伐快速地向著白影消失的方向追去。
身邊被凌亂掀起掉落的白布鋪散在地上,但是還有更多的罩著白布的傢俱或者是棺材尚未被觸碰,在莫奕的身邊織成了彷彿迷宮似的無數牆壁和通道,令他很快就丟失了前方白影的蹤跡,迷失在了眼前的混沌而複雜的地形當中,無法尋找到正確的線路。
身邊冰冷的空氣中帶著腐朽的味道,擦過莫奕裸漏出來的皮膚緩緩地向著深暗的房間深處吹去,就像是死亡的吐息緩慢地順著耳邊流淌,帶起生理性的戰慄。
莫奕下意識地縮了縮肩膀,眉頭緊鎖,眼眸深處緩緩地泛起一絲挫敗。
他環視了一圈自己身邊已經完全毫無線索和特徵的路線,正準備轉身就走的時候,他的步伐卻突然停住了,莫奕彷彿想起了什麼似的,眉眼微微一怔。
等等……
有風。
整個側廳基本上都是封閉的,側廳的門也在莫奕進來的時候被關好了,按理來說是不該有風的,但是,現在卻有非常明顯的空氣流動的感覺,並且……不止一次,莫奕這已經不是第一次在側廳中感受到有風的存在了,發生幾率如此之高的現象已經不是簡簡單單的偶然能夠解釋的通了。
他的雙眸微微眯起,眼眸深處閃爍著明亮而銳利的微光。
——那麼,房間中很有可能有什麼隱藏著的通道沒有被發現。
莫奕首先排除了那個自己找到大理石像的雜物間,畢竟那個房間嚴嚴實實地被藏在蓋著牆面的毯子下方,裏面沒有被利用的空間也非常有限,想要構成這樣的微風是不太可能的。
他緩緩地閉上雙眼,感受著微風拂過自己皮膚上帶起的涼意——
有了!
莫奕睜開雙眼,沉黑的眸底直直地看向側廳深處的某個方向,面容鎮定而確信,快步向著那陰冷的空氣流動的方向走去,伐堅定而快速,,彷彿周邊的所有障礙都無法阻擋他似的,彷彿是筆直的箭矢一般的一往無前。
靜靜地垂在黑暗中的白布被他走動時帶起的風吹動,緩緩地飄揚擺動著,看上去彷彿是什麼有生命的活物在黑暗中掙扎著。
莫奕突然停了下來。
結實的牆壁堵在了眼前,手電筒照亮的狹窄區域內被黑暗侵蝕,隨著莫奕手腕的動作而微微地晃動著,但是依舊能夠看到——前方已經沒有路了,他此刻已經來到了側廳的盡頭。
風不知道從什麼時候開始已經停了下來。
莫奕緩緩地走上前去,目光在牆壁上搜尋移動著,眼前的牆壁和其他的看上去似乎毫無區別,上面雕刻著的精美紋飾在黑暗重中反射著手電筒微微的光亮,在牆面上投下深深的陰影,憧憧的黑影在眼前無聲的晃動著,令人不由得微微心底發瘮。
他輕輕地皺起眉頭,視線緊緊地膠著在眼前牆壁上的其中一角。
不知道是不是他觀看角度的問題,上面微微凸起的紋飾線路相互交織,再手電筒燈光的照射下看上去彷彿就像是一個男人痛苦的面孔,深沉的絕望在男人的臉孔上鐫刻下無法消失的紋路,麻木的雙眼無聲地望向遠處,不知道在看些什麼。
這……好像就是在那扇黃銅色的大門上雕刻著的圖案!
莫奕感受到自己的心臟在胸腔內劇烈地躍動著,手腳的血液似乎都在瞬間湧向自己的臉上,冰冷的手掌下意識地攥緊掌心中的手電筒,金屬微微滑膩的觸感在手中顯得愈發清晰。
他緩緩地退後兩步,將手電筒微微舉高。
手電筒的光柱隨著他的動作緩緩地擴大,微微暗淡但是照亮範圍更廣的光線靜靜地投射到牆壁上,將上面的圖案照亮,終於,第一次的,莫奕看到了整幅圖案完整的樣子。
就像是閃亮的電光瞬間將黑暗劃破,轟鳴的聲音將死寂驅散。
莫奕手指下意識地收緊,緩緩地瞪大雙眼,感受到自己的呼吸彷彿隨之停止似的,有什麼沉重的東西卡在自己的喉頭令他無法出聲,但是心中卻變得無比的清晰和明瞭,彷彿是順著那閃電劃過天空的光線終於將眼前的場景看清似的。
他知道……sis的含義是什麼了。
不是他之前猜測的縮寫,或者是某個單詞的前半部分,而是一個名字的一部分。
而這個名字是……
sisyphus【西西弗斯】。
他是古希臘神話中的人物,出於對人間的留戀而拒絕死亡,甚至欺騙眾神以延長自己的壽命,於是諸神震怒,懲罰他每日將一塊巨大的石頭推上山坡頂部,但是在快要到達的山頂的時候,巨石又會由於重力而重新滾落到山腳,而西西弗斯又要再次將巨石重新推回山頂,由此周而復始,永遠重複著同樣毫無意義又無法達成的苦力,永遠地被困在無法逃離的深淵當中。
莫奕仰著頭注視著眼前牆壁上線條構築的浮雕。
面帶痛苦的男人渾身上下肌肉緊繃,彎曲的手臂青筋線條誇張地暴突著,身子前方是巨大的石頭,幾乎將男人的身形壓垮,而那塊渾圓的石頭上則是刻著淺淺的象徵意味的雕刻,仔細分辨看去,正是一條抽象的銜尾蛇首尾相連,繞著整塊巨石的邊緣圍成巨大的圓環。
銜尾蛇,從一開始就是古希臘的圖騰。
象徵著無限與輪回。
這個副本中的幕後者的目的是為了將那副肖像畫補全,但是無論是僕人還是玩家都只能提供三種顏料,黑白和紅色,這些顏色只是素描的用色,完全不可能將施色複雜的油畫填補完成,所以那個畫家只能痛苦地被困在這三日的輪回裏,一遍又一遍地度過著婚禮前的三天,期望著用三種顏色將整幅油畫畫完,但是卻永遠只是做著徒勞的嘗試,最終又在三天后回到初始,開始新的輪回。
莫奕緩緩地舒出一口氣,感覺彷彿自己淤積在胸口的悶氣緩緩地消散,眼前一片明澈清朗,這個副本的全貌終於緩緩地展現在了自己的面前。
但……問題是,又是誰對克勞斯先生施加了懲罰呢?
會是那個白影嗎?又是為什麼呢?
莫奕一邊地出神地想著,一邊將自己的掌心緩緩地貼合在牆壁上的斑駁起伏的紋路上,手掌下的觸感不像是牆壁……反而像是金屬。
那個他一直從未找到過的黃銅色大門,那個神秘的房間——
終於被他找到了。
還沒有等莫奕施力將大門推開,就只感受到自己手掌下的觸感微微地變軟,似乎突然從沒有生命的死物變成了有生命的活物似的,彷彿有一種詭異的吸引力將莫奕的手掌向著牆壁的深處拉扯進去,牆壁上精美而抽象的浮雕似乎也隨之扭曲成巨大的圓弧狀,男人痛苦的面容被歪曲成了似笑非笑,似哭非哭的表情,直直地凝視著莫奕。
他吃了一驚,迅速地用另外一隻手握住自己的手腕,用力地向外扯去,防止自己被這股詭異的力道拉扯入其中。
還沒有等莫奕想出個所以然來,就只見眼前的牆壁地毯都開始融化,就像是被熱量侵蝕的油畫顏料似的,所有的顏色和圖案都彷彿融化了似的順著牆壁向下流淌,無數種不同的顏色融成骯髒而迷亂的圖案,速度越來越快,咕嚕咕嚕地彙聚成顏料的湧流,身周的一切都在融化,無論是大理石像還是牆壁上的掛飾和毯子,就連白布都變成了一塊濕噠噠地黏在地面上的顏料,和周圍的其他顏色混合在一起。
手掌上的那股吸引突然變成了強大的衝力。
無數的顏料彙聚而成的河流變成了海洋,彷彿開閘的洪水似的向著莫奕沖來,眼前瞬間變成了一片顏色交織混雜的圖案,彷彿要將整個世界都被顏料填似的,上面還在漂浮著無數尚未融化的棺材和傢俱,顏料流淌的龐大力道卷著莫奕的身軀,令他的眼前天旋地轉,完全步伐辨認方向。
莫奕徒勞地揮動著雙手,試圖尋找著支撐點來低抵消自己眼前的眩暈。
大睜的雙眼沒有目標地搜尋著,視線內,莫奕看到未融化的巨大棺材順著顏料潮的衝擊和推動下向著自己的頭顱重重地砸來,他下意識地緊閉雙眼,但是卻感受到自己的手腕上突然傳來一陣拉力,將他拉離了即將被棺材撞到的浪頭。
手腕上是熟悉的冰冷觸感,緊緊地環繞著他的腕骨。
莫奕扭頭看向力道傳來的方向,只見聞宸也同樣被顏料的大浪衝擊著向著後方漂去,只見他用力一扯,莫奕被擁入了熟悉的懷抱中,刺鼻的顏料氣味中是淡淡的松林氣息,耳邊傳來聞宸低低的聲音:
“找到你了。”
裹挾著強大力道的顏料浪潮將二人迅速地沖向側廳的門外。
莫奕和聞宸被浪花拍到了走廊中的地面上,然後顏料的潮水緩緩地褪去,逐漸凝結乾涸成了僵硬的塊狀,側廳的大門已然消失不見,只能看到無數顏色混雜的顏料將整個走廊的盡頭堵的嚴嚴實實。
——側廳再也無法進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