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章
莫奕充耳不聞地緩緩上前一步,目光仍然膠著在那顆被李望攥在手中的頭顱。
管家慘白的面孔上沾染著乾涸著的顏料,五六分類似聞宸的五官輪廓在昏暗的陰影下看上去陰冷而森然,雙眼半闔著,空洞的黑眼珠從半掩的眼皮下投來無神的注視。
根據之前根據克勞斯先生總結的經驗,戒指會選擇在宿主那段人生中最為關鍵的人物來充當權能最高的npc,管家是將克勞斯親手養育到大的,所以對克勞斯的意義當然特殊,而現在在戒指的宿主換人的情況下,權能最高者的樣貌自然也會發生變化——而現在看來,戒指選擇的是聞宸的面孔。
莫奕感到自己的腦海裏嗡嗡的響,似乎有什麼東西掙扎著從自己的腦海中鑽出,在記憶的深處叫囂著,但是聲音卻彷彿被厚厚的牆壁隔離,即使他拼盡全力試圖去傾聽,也依舊無法辨認出它在說些什麼。
他腦海裏竄出想要向聞宸問個清楚的怪異衝動——無論代價是什麼都無所謂。
莫奕轉過身子,向著站在自己身後的聞宸看去,但是卻不由得猛然一愣,大腦瞬間清醒過來——
自己的身後是一片荒蕪。
耳邊驚恐的雜音和得意陰冷的斥責聲彷彿瞬間按下了靜音鍵,消失的無影無蹤。
無盡的蒼白蔓延著,死寂和慘白交織構成幾乎沒有盡頭的空間,沒有聞宸,沒有玩家,沒有任何的人影,彷彿是聲色一同死去的廣袤荒漠,讓人迷失在其中茫茫然不知道方向。
莫奕迅速地扭回頭去,抬眼看向自己的身子前方。
剛才還站在他幾步之遙外的趙南和李望也同樣不知所蹤,融化的牆壁,走廊,陰暗閃爍的燈光和那顆半闔著雙眼的慘白頭顱,被數張巨大的螢幕取代。
那些黑著的螢幕幾乎占滿了整個視線,極近的距離讓莫奕感到有些頭暈目眩。
他這才發現,自己此刻正坐在電腦前方的座椅上,蒼白細瘦的五指微張地放在黑色的鍵盤上,指腹下是帶著微微凸起的細膩的鍵帽,所有的一切都真實的令人難以置信。
莫奕此刻反而冷靜下來。
他知道戒指會用幻境玩弄人心,但是他不知道會來的如此突然。
由於自己必須將內心深處所發的願望寄託在戒指上,戒指才能將自己的靈魂作為養料,而自己的願望卻深深地潛藏在那段丟失的記憶當中,而整個遊戲又很顯然並不允許任何人或者非人觸碰,根據聞宸在這個副本最開始的時候提供的資訊,遊戲對當前的這個副本的運行監管不是非常嚴格,所以他一開始才能沒有什麼阻礙地參與到遊戲當中來,所以,戒指的時間並不多,它必須得在這個副本結束之前將莫奕內心深藏的渴望喚醒,不然再想要下手就非常困難了。
而莫奕反而對此樂見其成。
他沒辦法從聞宸或者遊戲本身上得到關於那段記憶的線索,而現在戒指正好為他提供了第三種手段,雖然可能會冒著自己的心智受到迷惑的危險,但是收益和風險同樣很高。
莫奕開始凝神打量著自己身邊的環境,試圖從中得到更多的資訊。
眼前的電腦桌上堆滿了雜物,厚厚的灰塵蓋在咖啡杯上,模糊了上面的小魚圖案,但是鍵盤上卻沒有絲毫的灰塵,在房間內近乎蒼白的光線下閃著幽暗的光,看上去似乎常常被人使用似的,上面的鍵帽上都帶著明顯的磨損痕跡——莫奕對它非常熟悉,這正是在自己之前的駭客生涯中長長使用的那副鍵盤。
猶疑間,莫奕的手指彷彿被肌肉的記憶指使似的,下意識地按了下去——清脆而熟悉的敲擊聲與充滿彈性的反作用力彷彿將他使用這副鍵盤時的所有熟悉感帶了起來,彷彿是河流流過將沉寂在河床上的泥沙帶起似的,迅速地翻卷起來,在腦海中彌漫。
自從他金盆洗手之後,就再也沒有使用過這個鍵盤。
即使是在決定開始將從遊戲中獲得的代碼解碼時,也從來也沒有想到使用過……
自己把它放到哪里去了呢……?
莫奕發現自己竟然一時回想不起來了。
還沒有等他繼續深思下去,眼前的幾塊巨大螢幕就隨即亮起,明亮而刺眼的藍光刺激著莫奕的視網膜,甚至逼出了他的幾滴眼淚,他眨了眨自己有些乾澀的雙眼,向著電腦的螢幕望去——
就在這時,莫奕感受到了自己的椅子的震動,就連眼前的幾塊螢幕也在劇烈地顫抖著。
莫奕下意識地伸手扶住桌子,卻發現桌面也在猛烈地搖晃著,上面的雜物嘩啦啦地掉落到地面上,杯子被砸的粉碎,就連鍵盤也隨著桌面的晃動難以抑制地向下劃去,拉長的黑色電線在桌子上繃緊。
他這才發現,是自己身處的整個空間都在瘋狂而劇烈地顫抖著,就像是地震似的,令身處於其中的莫奕幾乎無法穩住自己的身形,他心口微微一跳,下意識地看向那幾張排列整齊的螢幕,只見它們也已經變得凌亂而歪斜,雖然螢幕仍然在堅強地閃著藍光,但是上面卻佈滿了短路所導致的色塊和紋路,將螢幕上本該有的東西擾亂的幾乎無法辨識。
身後傳來喀拉喀拉的碎裂聲,莫奕收回自己在螢幕上一無所獲的視線,扭頭順著聲音傳來的方向看去,只見有那原本慘白而沒有邊界的空間彷彿是重壓下的玻璃似的,緩緩地碎裂開來蜘蛛網般密密麻麻地的縫隙,以一種驚人的速度迅速地向四周蔓延。
而那些已然裂開的縫隙間緩緩地滲入漆黑粘稠的粘液,滴滴答答地滴落到慘白的地面上,在地上淤積起一汪濃黑的膠狀物質,並且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迅速地擴大,整個空間都佈滿了大大小小的裂紋,無數的漆黑膠狀物質爭先恐後地順著任何一絲可能存在的縫隙擠進來。
——莫奕認得這些液體,它們正是當初從江元白的身體中逸散出來的液體。
那種名為惡念的粘液蠕動著,緩慢地侵蝕著空間中的一切。
莫奕後退了幾步,後腰卻撞上了身後的桌子,他扭頭看向自己的身後,只見那淡藍色的螢幕仍然在劇烈地閃動著,上面是無數無意義的資料和亂碼在迅速地跳躍著,看上去彷彿是垂死的喘息。
但是當莫奕的目光定格到螢幕上的那一刻,螢幕猛地一亮,藍色的底色瞬間清空。
上面顯示了一個日期:
八月十四日。
螢幕上的光最後閃了閃,然後彷彿被拔掉電源似的重新陷入了一片黑暗當中。
莫奕一怔——他不知道這個日期代表著什麼,記憶中也並沒有能夠與之相關聯的資訊,那為什麼螢幕上會特意將這個日期顯示出來呢?
他的腦海中沒有絲毫的線索。
但是地面上的粘液已經流淌了過來,巨大的引力牽扯著莫奕的腳踝,粘稠漆黑的膠狀物質從四面八方地湧來,洶湧而無聲地將莫奕整個地包裹在了其中,將他的口鼻淹沒,以無可抗拒的巨大力道將他拉扯著向著黑暗中墜落,
沉甸甸的黑暗裹挾著寂靜襲來,彷彿沉重的潮水一樣壓迫著他的所有感官,窒息感令他的大腦昏昏沉沉,呐喊和喘息被壓抑堵塞在喉管裏,耳邊是仿若永夜的死寂無聲。
熟悉的夢魘,再一次向莫奕襲來。
絕望的無力感纏繞著他的心臟緩緩收緊——莫奕意識模糊的腦海中似乎聽到了低喃。
胸口處一直壓著的石頭彷彿瞬間放輕了些許,能夠再次呼吸的順暢感將渾身上下被壓迫拉扯的痛苦舒緩了些許,莫奕感到自己的大腦似乎逐漸地清晰了起來,他的心中不由得感到微微的疑惑。
怎麼回事?
要知道上次在現實中被同樣的膠狀吞噬,情況要糟糕的多,現在這樣的緩解即使在莫奕做夢的時候也是從來沒有出現過的。
大腦中聽到的低語聲似乎清晰了些,那陰冷低沉的喃喃聲彷彿就是在自己的耳邊響起似的,莫奕甚至能夠捕捉到其中的一些隻言片語:“該死的……打斷……”
“不該……失策……讓他,死……”
嘶嘶的聲音彷彿是毒舌吐信,帶著幾乎非人的詭異音調呢喃著:“但……太香了,太香了,好餓,好餓,好餓好餓好餓……”
莫奕突然意識到,自己聽到的竟然是戒指的聲音——!
這個聲音帶著令人毛骨悚然的邪惡感低低地重複地餓,那種毫無情感的恐怖意味幾乎每個音節都帶著腥臭的鐵銹味。
莫奕立馬將之前發生的事情理出了具體的脈絡:戒指想要給自己下套以便以自己的靈魂為食,但是沒想到本來以為遊戲對這個副本的監控放鬆,但是卻猝不及防依舊被打斷,屬於遊戲的黑色粘稠液體將戒指構造出來的幻境衝垮,而賠了夫人又折兵的戒指還得在漆黑膠質中保全自己的性命。
他實在是想不到自己的靈魂中到底有些什麼,竟然對戒指有那麼大的吸引力。
竟然不止能使戒指為其不惜與遊戲作對,甚至在被挫敗之後還不得不在被遊戲吞噬的危險中保全自己的性命。
莫奕想了想,緩緩地開口說道:“那個……”
低語聲瞬間停止,耳邊之剩下一片死寂,幾乎讓莫奕疑心自己剛才是不是自己的幻覺。
那個陰冷而可怖的嘶嘶聲再次響起,音調中帶著難以掩飾的震驚和不可思議:
“……你能聽到我說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