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二二
方一平打了個冷戰。
“我不幫你的話你絕對走不了,隨便一名弟子發現你逃走都可以要你的命,你毫無反抗的餘地。”倩英又說。
方一平的心已被刺扎得近於麻木,多一刀少一針都無所謂,的確,他沒有活下去的理由,唯一支持他想苟延殘喘的一點便是怕死!
今天是方一平武功被廢之後的第五天。
時間是二更初起。
地點是垣曲城外小溪橋頭土丘上的涼亭。
月已由盈轉虧,光失去了亮麗而略帶蒼白。
倩英與方一平坐在涼亭裡,他是由她掩護逃出大刀會總舵的,為了掩人耳目,倩英出主意要他扮成女人,現在,他依然是女人裝束。
“方大俠……”
“倩英姑娘,請不要再挖苦我好不好?”方一平痛苦地說,聲調近乎哀求。
“這怎麼叫挖苦,你還是原來的你沒變呀!”
“這……可是我已經……”
“方大俠!”倩英自顧自地說。“你這一改扮,真的是個大美人,要是你真的是女人,定然是顛倒眾生。”
“倩英姑娘,我們談正經吧;蒙你仗義援手,我逃出了龍潭虎穴,可是……說實在的,我不知何去何從,何處才是我的歸宿?”方一平搖頭,快要傷心落淚的樣子,今日的下場,他連作夢都想不到。
“嗨!你根本就不必擔憂。”
“為什麼?”
“人的生死禍福全是天注定的,既然不能改變,又何必擔憂?”倩英一本正經地說。“像我,生來命薄,被人玩弄糟蹋,受盡了世間最殘酷的凌辱,完全不被當人看待,但我並不悲傷,我從命順天。”她的眸子裡閃出怨毒。
“倩英姑娘也……受過大折磨?”
“豈止折磨,是煉獄,非人的酷虐。”
“啊!”
“方大俠,一條魚如果被放進熱水裡是什麼滋味?”倩英眸子裡的怨毒變成了森森厲光,令人不敢正視。
方一平已感覺出氣氛不對,但仍測不透倩英的心意。
“倩英姑娘何以……有此——問?”
“你回答我呀!”
“這……魚入熟湯當然是最殘酷的煎熬,其痛苦……可能超越死亡!”
“對了,哈哈哈……”倩英一陣歇斯底里的狂笑,笑聲令人心悸,許久才止住。“我經歷過這種痛苦,求死不能,我熬過來了,有一種力量支持我,我沒有倒下去,這股力量便是報復!”最後兩個字特別有力。
方一平機伶伶打了一個寒顫,但他並沒有感受到直接的恐懼壓力,因為他自問與倩英無怨無仇。
“想不到姑娘是經歷過險風惡浪來的!”方一平虛應著。
“方大俠,如果換成你,你折磨不死,又很巧碰上凌虐你的仇家,而仇家又在你掌握之中,你會怎麼做?”
“以牙還牙!”方一平脫口而說。
“對極了,這正是我的心意!”
“姑娘的仇家是何等樣人?”方一平不安地問。
“一個沒有人性的畜生,奸狡狠毒的小人。”倩英沒有正面答覆,這種說法跟沒有說完全一樣,含糊而籠統。
“哦!”方一平真不知說什麼好。
“方大俠,你相信老天有眼報應不爽這句話麼?”
“我……相信!”
“那太好了!”
方一平越聽越覺不對勁,這疤面女怎麼老是在這個問題上打轉?如果說她有意,又找不出有意的理由。如果說是無心,她從自己未逃離大刀會總舵開始,便一而再地語含譏諷,看來還是早早遠離她為上。
“倩英姑娘,蒙你大刀援手,我已沒資格說什麼報答的話,只有深銘五內。”站起身來。“我該告辭了。”
“慢著,我還有話要說。”
“姑娘請講?”方一平內心忐忑不已。
倩英也起身,目光緩緩掃了亭外一週,面上浮現出一抹極其詭異的笑,她像是已經察覺到了什麼。
“方一平!”她又不稱呼他大俠了。“你知道我為什麼要取名倩英嗎?”
“這……我不知道。”
“好,那我告訴你,這‘倩’字跟司馬茜的‘茜’同音。”
提到司馬茜,方一平面色慘變。
“而‘英’,乃是作英靈之解。”倩英接著說下去。“倩英,便是馬司茜的英魂,這你懂了?”這兩句簡單的話有如晴天霹靂,轟頂巨雷,可以把人震碎,目光也變成了足以殺人的刀,鋒銳無比。
方一平又目暴睜,張口結舌。
“方一平,你說過你相信報應二字,你加在司馬茜身上的殘毒已到該償還的時候了,我幾次救你,是為了保住債權,否則太便宜你了!”
“你……你……究竟是誰?”方一平後退被亭欄擋住。
倩英背轉身去,在臉上一陣撕抓撫摸,然後又回過身來,變成了另外一個人。
“呀!”方一平怪叫一聲,也就成了另外一個人,是因臉孔扭曲而變形。“你……你還……活著?”
“不錯,如果我死了便是沒天理。”
倩英,竟然是司馬茜的化身。
方一平幾乎要癱瘓下去。
好幾條人影從不同方位湧現——韋烈、蒙頭怪人、路遙、司馬長嘯和山莊總管殷子龍外加小雲雀父女,一共七人之多。
方一平像即將臨刑的死囚,魂飛魄散。
司馬茜滿面悲憤。
“方一平,我投水自儘是假的,運靈安葬柳泉墓地也是過場戲,剁你手掌的是我,我等待的便是這一天,你還有何話說?”
“我認了!”方一乎突然挺胸站直。
人到了完全絕望的境地時,同樣是會生出勇氣的,因為無法避免便只有接受一途,貪生怕死只是在還有生機之時。方一平也曾經是一個人物,真正面對死亡之時,死亡便沒想像中那麼可怕了,畢竟他殺過人。
“師父!”方一平望向司馬長嘯。“不肖很高興能當著你的面接受應得的報應,這一死已了無牽掛。”
“畜生,你百死不足以償其辜。”司馬長嘯萬分激動。“你欺師滅祖,網顧倫常,所作所為人神共憤……”
“方一平,老夫我……真想把你凌遲。”路遙咬牙切齒,老臉脹得有如噴血。“你根本不是人,是禽獸。”
“茜姐,讓他死一百次!”小雲雀含淚栗叫。
“方一平,你想怎麼死?”司馬茜現在是女羅剎。
方一平突然舉掌拍向自己的天靈,“拍!”地一聲人安然如故,只是身軀踉蹌了一下,他已失去功力,連自決都辦不到。
“你們都上,把我……碎屍!”他已快進入瘋狂。
韋烈只是定眼望著司馬茜,他的感受太複雜。原本是已經死了埋葬的人現在居然活著復仇,她的決心和毅力的確教人佩服,助她復仇的當然是蒙頭怪人,蒙頭怪人跟她姐妹甚至母親之間到底是什麼關係?司馬長嘯就在現場,為什麼他竟然無動於衷?如果說蒙頭怪人與凌雲山莊有什麼瓜葛,他連疑心都不起嗎?
“韋公子……”司馬茜面朝韋烈,臉色淒清。
“請叫我的名字吧,依禮我該稱你一聲大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