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 十

　　胡天又在後院繞了幾圈。後院幾間屋的屋門緊閉，胡天跑去推了推。使盡力氣，推不動半分，也就放棄了。

　　胡天站在屋門前，換了個角度看院落。

　　青松葉茂，古柏挺拔。陽光從枝葉裡落下，光影一束束。

　　胡天伸了個懶腰，三兩下爬上了松樹，挑了結實的枝椏坐下來。

　　登高望遠，倒有許多風景可賞。近處是街，向遠有高樓，再遠是蒼山。

　　天幕拱垂，蒼山連綿。天地渾然，唯有穹頂裂縫虯曲蜿蜒，直要撕開山脈。　

　　驟然天風吹動，窸窸窣窣，無數草木枝葉觸碰之音彙集，聲傳萬里。

　　胡天凝望片刻，一時心中鬱氣蕩盡，又把蝰魯叫了出來：「大王，現在給我講講，善水宗那個叫穆椿的人吧。」

　　蝰魯已然沒有早前嘲弄胡天的興致，冷笑：「有什麼好講的？不過是起了誓立了約……」

　　胡天捧場：「後來穆椿沒做到？」

　　蝰魯：「當然未做到。對方先一步死了，那諾成了穆椿心魔。再待發覺，已然遲了。從此心魔難除，只好費盡千萬心力，以期尋得死人轉世之體。」

　　胡天目瞪口呆：「這得多大的誓！」

　　蝰魯：「帶她妹妹去釣魚。」

　　胡天一個沒坐穩當，差點從樹上掉下去。手忙腳亂抱住樹幹，胡天感嘆：「這真是個癡的。」

　　蝰魯冷笑：「癡又如何，好歹是個三千界中頂尖的人物，善水宗的至尊。還輪不到你凡人來感嘆。」

　　胡天撇嘴。

　　只是聽蝰魯言及「善水宗」，胡天恍惚覺得在哪兒聽過。

　　胡天想了片刻，忽而心中打了個突。

　　這話萬權肆追問沈桉身份時，沈桉老頭兒說過啊！

　　沈桉原話是：老朽家主乃善水宗，穆姓頂尖的那位。

　　胡天吞了吞口水：「大王，你說，穆椿是那個善水宗的至尊？」

　　「然。蝰魯似笑非笑，「如何？」

　　「如果這樣，沈桉老頭兒的家主，可能就是這個人啊。」

　　胡天苦著臉將自己的猜測講給蝰魯聽。

　　不料蝰魯不屑一顧：「那又如何，沈桉不過是家奴。且，沈桉說他家主是穆椿，你就全然信了？」

　　胡天抓抓頭：「也是。」

　　胡天覺得自己也是瞎操心了，感嘆一句後便是安心琢磨起修煉之事。

　　胡天也不奢望日後成仙成聖，只求現在得了一點力量破了「犾言禁綬」，早點找到寸海渺肖塔。

　　「要破人族道法術咒，你須先修得和施法人境界相當才好。」蝰魯問胡天，「我未曾見過沈桉，那沈桉是個什麼境界？」

　　胡天：「不知道。這玩意兒還分等級？」

　　蝰魯哽了哽：「本王還是從最基礎的給你講吧。」

　　蝰魯為了自己能回魔域，自然盡心教授胡天。只是教了才知道，這活兒當真不好領。

　　蝰魯日日被胡天攪得窩火，時常想若得重塑肉身，首要一刀砍了這貨。

　　譬如蝰魯教胡天各族練功的境界。

　　「所謂數起於一，二三四為積畫，餘者變化其體，極於九。」

　　蝰魯道，「各族名稱不盡相同，但修為都分九個境界。人族以識海甄別，起於煉氣，築基、金丹、出體為積畫。至於變化其體，修道稱化神、煉虛、合體、天乘。修劍稱劍氣、劍意、劍君、劍聖。再有我們魔族……」

　　胡天聽著聽著趴下來睡覺。

　　蝰魯憋火，硬著頭皮講，講完讓他複述：「將方才我說的境界，講一遍來聽。」

　　胡天坦然道：「九重境界，一二三四五六七八九。四五六七都要被雷劈，最後一個是被大雷劈。」

　　蝰魯氣得打跌。

　　胡天還有話講：「反正我記不住那麼多，就是一二三四五六七八九十，哦，沒有十。大家都分九個等階，妖魔鬼怪給九個等階起不同名字，那我胡天就不能給起名字了嗎？」

　　蝰魯怒：「你算個屁，能給九個等階起名字！」

　　「我不信之前沒有修士這麼起過，一二三四五六七八九。」胡天說著還扳手指，「這麼簡單多好記。」

　　蝰魯哽了哽。

　　也讓胡天蒙對了，確是有些門派如胡天一般，以「一二三」劃分境界。

　　只是如此粗鄙的稱呼，蝰魯如何想都是氣得很。

　　「若是他族問你，你說一二三四階，好似鄉野之人，丟臉！」

　　「能懂就行了。」胡天十分自信，「我臉厚，不怕丟。」

　　蝰魯：「那若是旁人說了煉氣你不知，當如何！」

　　胡天理所當然：「問你啊！」

　　蝰魯氣得直哆嗦，卻也是找不出反駁之語，一怒回了指骨芥子。

　　再者胡天廢話多，問題古怪又刁鑽。

　　「大王，這個修真等級怎麼看出來的。鼻子嗅，嘴巴咬，拿手摸？」

　　這不是一眼就能看出來的麼！

　　「大王，你腦袋上為什麼是山羊角，不是犀牛角？」

　　打魔胎裡爬出來就是這樣，這要怎麼講！

　　「大王，五行相生相剋是個什麼原理？」

　　五行這個蝰魯更是一時哽住了。

　　魔族修魔氣，不搞人族五行相生相剋的那一套。

　　加之天長日久，魔魂受損，記憶也非是十分清楚。水生啥，啥克土，這些玩意兒突然就卡殼想不起來了。

　　蝰魯無言，胡天帶著他去後院看兔子打架。

　　胡天指著兔子，對蝰魯講：「大王你看，綠兔子總愛咬黑色的尾巴，黃毛的兔子特怕它。綠兔子又怕白毛的那只。綠的是木，黑的是水，黃的是土，白的是金。可見水生木，木克土，金克木啊！」

　　「你都知了，還問本王個屁！」

　　蝰魯一怒之下又回了指骨芥子。

　　胡天聳肩，彈了彈手指：「大王，大王我還有個問題。你們魔域的女孩是不是也長角？」

　　「滾！」

　　就這麼跌跌撞撞吵吵鬧鬧，胡天也算學了不少，勉強可以學修行了。

　　蝰魯便教他引氣入體。

　　「爾等人族修行，先將靈氣蓄於身體之內，再以靈氣塑神魂，修靈根輔神魂進益……」

　　眼見胡天又要趴下睡覺。

　　蝰魯立刻改了說辭：「首要做的，便是引靈氣入得軀殼之內。」

　　胡天頓時來了精神：「靈氣是什麼？」

　　「呃，不知。」

　　「要怎麼引入體內？」

　　「也不知。」

　　胡天沒好氣：「那你知道什麼？」

　　蝰魯翻白眼：「本王是魔！自然修魔氣，怎麼知道如何引靈氣！」

　　「那你說個什麼引靈氣入體，你教我魔氣入體好了！」

　　蝰魯瞠目結舌。

　　人魔殊途，修煉之道自然相去甚遠。小小一個心魔尚能讓人族修士身死道隕，何況直接將魔氣往身上引？

　　哪怕真有人族修魔功，也是道基穩固後才敢嘗試一二。

　　好在這些日子相處，蝰魯也是知了胡天少腦子，此刻收了震驚換鎮靜：「魔氣對人族是大忌。另者，此處魔氣稀薄，不好搞。若是魔氣充沛，本王還等你修煉再帶我回魔域？」

　　胡天不解：「魔氣充沛，你還能活過來？」

　　蝰魯道：「可凝成形體，勉力回魔域，應是行的。」

　　胡天嘆氣。如此講來，引氣入體蝰魯是示範不了。

　　蝰魯辯白：「人族引氣入體也不是教出來的。全靠自家感悟。」

　　胡天翻了個白眼，只得自己去感悟。

　　可惜靈氣又不是水蒸氣，虛無縹緲。偏生蝰魯還說靈氣無處不在，胡天更是想不懂。

　　既然無處不在，想不懂就找。

　　之後幾日，胡天想盡各種方法去找靈氣。

　　雞鳴早起看樹葉。

　　更深露重戳兔毛。

　　院裡刨坑埋自己。

　　倒立一天栽下牆。

　　自然是摔得鼻青臉腫，慘不忍睹。

　　胡天趴在前店地上，對蝰魯說：「我剛摔下來的時候，腳好像碰到個東西……你給瞅瞅是什麼。」

　　胡天趴著將左手從背後舉高。

　　蝰魯用山羊角看看：「一個金魚缸，翻了。」

　　沈桉這店裡也沒其他活物，只有前店放著魚缸，養了一對金魚。缸底一層白石頭，金魚一黑一白其實挺醜。

　　胡天之前沒想起這茬，聽蝰魯說缸翻了，立馬爬起來。

　　起來一瞧卻傻眼。

　　魚缸傾倒，缸底那層白石頭散落在地上，水沒了，魚也沒！

　　「魚呢！」胡天撿起魚缸翻過來看。

　　從外看，兩隻魚在魚缸裡遊。

　　向裡望，魚缸裡面空空蕩蕩什麼都沒有。

　　胡天瞪大眼睛：「這是個什麼玩意兒！」

　　蝰魯冷笑：「少見多怪，不過鏡魚罷了。洪荒古獸留在世間的影子。也只有你們人族修士，腦子不好，愛用鏡面困住養。」

　　胡天舉著魚缸看來看去，用手從魚缸裡去戳。摸到的只有冰涼的玻璃。

　　倒是白魚悠然游到胡天面前。白魚睜眼看胡天，脊柱聳動，魚尾搖擺。

　　下一瞬，白魚驟然變了模樣，頭頂鹿角身如巨蟒，魚鱗在身，赫然龍形！

　　胡天嚇了一跳。

　　異變來得突然，去得也快。瞬息即止，白龍變回白魚，悠然遊走。

　　胡天驚嘆，抓著魚缸翻來覆去想再看看。

　　蝰魯道：「方才那是鏡魚化形，人族養它也不過是為了看看這個。附庸風雅而已。」

　　胡天卻是稀罕：「這玩意兒怎麼養？我也弄個回去玩玩。」

　　蝰魯哼哼：「用靈石。就是百玉一晶百晶一靈的那個靈石。」

　　胡天一聽「靈石」瞪大了眼睛，直道「養不起」。

　　沈桉訛他不過要了五百個玉石。也就是五個晶石，二十分之一的靈石。

　　「那摳門老頭居然捨得用靈石喂魚。還是這麼一大把。」

　　胡天把魚缸放回花木架上。再看地上那把白石頭。此時自然知道，這些就是靈石。

　　靈石光滑可愛，顆顆鴿蛋般大小。

　　「看上去很好吃啊，煮了剝殼沾上鹽……」

　　胡天吃了辟穀丹，多日油鹽未沾口。現下直把靈石當雞蛋，很想拿來啃一啃。

　　蝰魯恨鐵不成鋼：「那也要你體悟靈氣是何物，才能吸收靈石上的靈氣。鏡魚畜生都不是，尚知吸收靈氣，偏你連靈氣是甚都不懂！」

　　胡天不理蝰魯，只想著雞蛋還可煎炸烹煮炒一炒。

　　再待彎腰欲撿，胡天卻是眼前一花，但見白石頭上冒出霧氣來。

　　胡天揉了揉眼再看，霧氣卻又沒了：「大王，你看到石頭上冒熱氣了嗎？」

　　蝰魯怒道：「蠢貨，你還真把它當雞蛋啊！」

　　胡天眨眼，直起身再看。靈石上霧氣又起，且不是一顆，而是一堆靈石都起了霧。霧氣漸濃，直凝成一汪水。

　　靈石好似溪流下的鵝卵石，白白嫩嫩愈發可愛起來。

　　「不得了。」胡天哀嘆，「這一鍋煮雞蛋要饞死我。」

作者有話要說：

古人造字以紀數，起於一，極於九，皆指事也。二三四為積畫，餘皆變化其體。

——朱駿聲《說文通訓定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