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 一
這可是真的砸招牌來了。
「畜生!」沈掌櫃怒髮衝冠,暴跳如雷,撲過去拽住幌子一角,猛然將它抽出來。
沈掌櫃力道著實不凡,地上趴著的這位被彈起,騰空半尺又落下。
好在幌子的布料是上乘,並無損傷。
沈掌櫃抓著幌子查看,「咦」了一聲,轉頭瞧地上。
按說這人從天而降砸下來,怎麼也該血濺當場,五臟六腑齊飛揚。趴著的這位卻非如此,幌子亦是乾乾淨淨的。
當真稀奇。
沈掌櫃眼珠一轉,樂了。
他三兩步上前,踩上趴著這位的後背,對著鬼修趾高氣昂:「本店自然是要甚有甚,天下無敵!屍體算個球,看,這不就來了!」
眾人恍然,砸下沒血肉橫飛原來是個死的。
那鬼修也有點道行,不計前嫌,抬手虛空畫了個符,打到沈掌櫃腳下。光影從趴著的那位身上一閃而過,折回鬼修眉心。
「五臟無失,六腑俱全。」鬼修是個缺心眼,竟還誇道,「上品上品!」
沈掌櫃假笑道:「那就十個玉石吧!」
「這麼貴!」鬼修瞠目,下意識還價,「一個賣不賣?」
出高還低,你來我往,這兩人好一番爭執。
鬼修眼見不敵,靈光一閃:「這屍體從天外來,又不能算你……」
「你這鬼修忒不識好歹。且不說掉在了我家店門前就是我的,這東西砸了我的地,砸了我撐幌子的竹竿,又兼驚了老朽的魂,這些還沒給你算價錢。」
沈掌櫃說著從懷裡掏出算盤來。
算盤頗精緻,扇形骨質,算珠顆顆晶瑩剔透。
沈掌櫃一隻手劈劈啪啪打個不停,唇舌翻飛,速度比起算盤絲毫也不遜:「竹竿一個玉石,地面受損,算你便宜十個玉石,再者老朽今日被嚇少活十來年。這一天按照十個玉石來……」
鬼修急出滿頭汗,再讓沈掌櫃算下去,怕能算出千千萬。
他也是急著用屍體,自認倒楣服了軟:「十個就十個!」
「嘿。」沈掌櫃見好就收,此時也不嫌晦氣,撤腳抓住屍體的後背,輕輕鬆松提起來。
屍體耷拉成弓形,雙腳在地上拖行。
「一手交貨一手交錢。」沈掌櫃走到鬼修面前,攤開手掌等玉石。
鬼修摸出個錢袋,滿臉肉疼。
沈掌櫃見不得鬼修摳唆德行,伸手抓錢袋,並將屍體塞過去。鬼修只得去接,指尖堪堪碰到屍體,驟然尖嘯一聲。
這響動淒厲非人聲,好似夜鴉被扯毛,驚得周遭好事者捂耳四散,街上頓時沒了路人。
沈掌櫃沒被聲響嚇跑,卻看著錢袋被收回,怒道:「叫甚叫!想賴帳不成!」
「這這這……」鬼修捂著胸口,哆嗦嘴唇要解釋,話說不周全,只得指向沈掌櫃手中的屍體。
是時,沈掌櫃的衣角被人拽住。沈掌櫃一滯,低頭看屍體。
那屍體腦袋動了動,竟然抬起頭,灰撲撲一張臉看不出好賴,只是眉骨上光禿禿頗為顯眼。
「死了?」「屍體」嘀咕著費力仰臉掀開眼皮,看到沈掌櫃,「有殺氣。」
沈掌櫃老臉一沉,手一松。這位「啪嘰」摔回地上,又沒了聲響。
「活,活的……」 鬼修受了驚,連退數步。
沈掌櫃看一眼鬼修手中錢袋,吞了吞口水,上前一步,笑對鬼修道:「客官莫急,老朽這就把他拍回死的……誒,我說你跑個甚!哎哎,要不便宜賣給你!」
鬼修卻已揣著錢袋飄出數丈遠,只給沈掌櫃留下個淩亂背影。
到手的錢袋打水漂,沈掌櫃七竅生煙,轉頭怒目對「屍體」:「究竟哪來的小畜生,盡壞老子的好事!」
地上那位才又抬起頭,一聽這話,立刻將臉埋回塵土裡。
沈掌櫃蹲下,抓住地上這人的頭髮,拽起來:「別裝死,你是誰?」
「胡天。」
胡天現下其實是懵的,一番變故全然摸不著頭緒,掉到何處心裡更是沒底。
倒是沈掌櫃察言觀色,探魂魄辨修為。眼前這灰頭土臉的玩意兒,分明是凡人。
若說修士砸下沒成碎片倒也有可能,但一介凡人千丈砸下,沒死還詐屍?
必有寶物護身!
沈掌櫃皺眉又鬆開,樂了:「混帳,今日你砸了老朽的幌子,還壞了生意。且賠玉石!一百個!」
這老東西要訛人!
胡天怒從心頭起,掙扎翻身坐直:「老子上好的雞湯沒喝成,還不知要找哪個混帳賠!」
此時聲音略大些。
胡天愣一下,清嗓咳了咳:「胡,諦,燉,雞……」
只說四個字,說不下去了。
胡天低頭看自己,白晃晃的長袍,長髮打肩膀上掉下來,髮尾被燒成焦黃。
胡天眼瞪圓猛然蹦起,抓臉撓頭扯衣服,把自己的爪子舉起翻來覆去看不停。
指間露出大荒界的天,那片被撕開的裂縫將日光都吞噬。
胡天放下手,仰頭看天目瞪口呆,胸口起起伏伏,恍如離水的魚。他雙手發顫,猛然甩了自己一巴掌。
接著這貨捂住臉,呼呼喘氣,疼得裂嘴呲牙。
沈掌櫃看了一出猴子戲,不耐煩:「莫要裝瘋賣傻,有錢交錢,沒錢交出寶……」
「寶物」二字沒說完,方才因鬼修尖嘯靜下的街道有響動,四鄰有人掀開門板偷偷瞧過來。
沈掌櫃挑起眉。
有道是客不離貨,財不露白。
「跟來!」沈掌櫃沉聲對胡天道一句,便幾步進店。
店是好店,博古架上滿目琳琅。
胡天卻沒跟上,站在街頭又要扇自己。
沈掌櫃只得掏出算盤,對準胡天,撥上撥下打一道:「飛歸。」
胡天「呼咻」飛進店,卻是失了準頭,砸上了店內博古架。
叮叮噹噹,架上的貨品齊齊掉下,好一番動靜。
胡天坐在地上腦袋又被各色貨品一通捶。恰好一面銅鏡砸在胡天手上。
胡天下意識看一眼銅鏡,心涼了半截。
鏡子裡照出的自然不是他自己,披頭散髮狼狽至極,眉骨光禿禿。勉強分辨,恰是拔蔥時突然出現的那人。
再待胡天要細看,鏡中驟然一團光斑襲來,直中面門。胡天靈台清明,身體僵硬,竟動彈不得。
沈掌櫃卻因貨品落下,氣急敗壞,幹嚎:「天殺的小畜生!你賠我的貨,我的玉石!!!你還抱著銅鏡做什麼!這物件貴到你賠不起!這可是封印了一道定身咒的……咦?」
沈掌櫃嚷了一通,胡天依舊捧鏡姿勢,默不作聲,已然中了銅鏡裡封存的定身咒。
沈掌櫃咳了咳:「活該你摸到這銅鏡。被定身也是天意,看來老朽只能勉為其難親自搜寶物……」
沈掌櫃說著近前,放出神識,對準胡天的皮肉好一通搜尋。
然而一炷香,兩炷香,三炷四炷五六七。
沈掌櫃使出渾身解數,將神識擴展到極致。饒是藏寶經驗豐富,除了衣物,他也未能在胡天身上搜到其他玩意兒。
「甚的道理?」沈掌櫃不信邪,顧不得修士斯文,上前一步竟動起手來。
他抓起胡天的外袍鑒別,甚至還扒了扒胡天腦袋上的毛,妄圖從這堆焦糊頭髮裡找出點貴重物品。
期間胡天依舊動彈不得,僵成石頭塊,只能在心裡駡街,把沈掌櫃祖宗十八代上上下下問候了一番。
一盞茶後,沈掌櫃一無所獲。
「呸!」沈掌櫃翻了個白眼,大聲道,「竟然真是窮光蛋,老朽這次虧大了!」
沈掌櫃頗傷懷,手一揮,將店門關起來。他則背手向後院走去,「咣噹」再合上後門。
沈掌櫃將胡天獨自留在店裡。
然則一出後門,沈掌櫃盤腿坐下,神色淩然。他再次放出神識入店,觀察起胡天。
店內,胡天的定身咒尚未解除,依舊狀似石雕僵硬著。
沈掌櫃不著急,端坐於地屏氣凝神,仿若伺機以動的猛禽,靜候胡天定身咒自行解除後暴露寶物的位置。
胡天不知沈掌櫃用意,卻也動彈不得。彷彿被鬼壓了床,胡天用盡全力掙扎,魂魄在體內跳大神,卻連眼皮都不能眨一眨。他被迫捧鏡看著鏡中不是自己的臉皮,萬般情緒在心底翻滾不息,好似被扔進熱油裡烹煮煎炸。
不知看了多久,胡天心神恍惚,眼神渙散。只想離去,便飄飄悠悠猶如飛起來。
迷糊間,左手中指近節指骨似有心跳聲。
怦——怦——怦——
緩慢微弱,又纏綿不絕。
胡天心神被牽引,意識如流水緩緩集中到那處。驟然天旋地轉,胡天眼前一花,內耳「嗡」一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