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36. 二三五
不該是「鵝鵝鵝,舉頭望明月,汗滴禾下土,處處聞啼鳥」嗎?
當年自築基祕境歸來,九溪峰上醉酒,阿天就是這麼教小兔子念來著。
歸彥有心去問,低頭卻見小胡天已是睡著了。
安安靜靜的一團,小肚皮起起伏伏。鼻尖有點紅紅的,眼角也是。
歸彥撫上小胡天的腦袋。
睡夢之中,小胡天嘟嘴,眼淚自眼角沁出來。一串一串滾落。
歸彥愕然,忙將小團子攬進懷裡。他使一道神念,落在識海六芒星邊上。
便聽六芒星那一邊,傳來小胡天的呢喃:「歸彥疼疼的……姐姐大笨蛋……來接我……」
接著便是聽不清楚了。
歸彥嘆息,不再去探尋小胡天的夢囈,只管抱著小團子。
雖然阿天破殼出來不記得自己,自己有些難過,但即便是小小的一個也還是想帶自己回家,歸彥便覺得阿天這樣也很好。
又或許從前的事情,阿天再也記不起來,也是無妨。那些委屈、困苦和難過的記憶,對阿天都曾是難以言喻的負擔。
我的阿天一直開開心心就好了。
歸彥便是抱著小胡天,在黑暗之中瞪著眼睛。想了許久。
想從前的事情,想兩儀雙星,想日後的安排……
但若是歸彥的神念再往六芒星中深入一點,便會發現,此時小胡天的夢境不尋常。
胡天的夢裡,胡諦將他自假山的洞中提溜出來。
回家自然是被胡諦揉一頓,接著小胡天又開始愉快地去上幼兒園啦。
到了大班學了拼音還要考試,算術也學到了一百以內的加減法。
然後就上了小學。
有個同學總喜歡用鉛筆戳胡天的胳膊,被胡諦看見了。放學後,胡諦將那個同學攔在了小巷裡,劈裡啪啦一頓打。
然後胡諦被告狀,帶了家長。胡爹回家揍了胡諦一頓,還讓胡諦在屋子裡反省。
半夜小胡天偷偷給胡諦送餅乾和娃哈哈。
胡諦一邊吃一邊懊惱:「當時應該給那混球套上個麻袋揍。」
「以後我自己揍他。」小胡天惡狠狠。
胡諦吸一口娃哈哈不過癮,扔了吸管,扯開上面的封紙,「咕嚕」灌了一大口。
胡諦豪邁地將娃哈哈的瓶子磕在了腿上:「這就對了。但你要看清情況,揍不過趕緊跑。知道嗎?」
「知道了。」
胡諦聽著胡天的保證,很高興,抓了胡天腦袋一頓揉:「你就給我一個人欺負就成了。」
胡天忙往一邊讓,「咣噹」後腦殼撞在了床架上——
小胡天驀然醒過來。
他摸了摸後腦勺,一點都不疼。
可是那些夢是怎麼回事呢?好似回憶一樣的。
分明知道自己身在天彥山,夢裡的小胡天卻好似忘記了歸彥。
小胡天一時渾渾噩噩,不知自己怎麼了。他不由縮了縮,發現自己窩在歸彥的懷裡,忙又停下了動作。
不過歸彥還是醒了。
歸彥小聲問:「阿天怎麼了?」
「唔。」小胡天想了想。
不要再給歸彥添麻煩了。
小胡天終究沒有說奇怪的夢,只是伸手摸摸歸彥的臉:「歸彥,我知道二十之後是三十了。」
歸彥笑。
小胡天坐起來,又問:「歸彥有沒有覺得好一點?」
「沒事了。」歸彥跟著小胡天坐起來,「我是修行者啊,本身就不怕疼,而且二綠的藥很有效的。」
「太好啦。」小胡天興高采烈蹦下床去,拉開窗簾。
窗外一片大亮。
小胡天再跑到床邊:「天亮啦,歸彥起床?」
歸彥笑著點頭,神念外放,掃過天彥山。
天彥山一切如常。
看來此番自降修為下界,於天彥山並無影像。歸彥也是安心了。
恰此時,蜃影門驀然一動。
歸彥神念感知,瞠目結舌。
小胡天見歸彥神情有變,忙問:「歸彥怎麼啦?」
歸彥看向小胡天,結結巴巴:「爹爹,爹爹和師伯來了……」
歸彥如何都沒想到,郜蘇、百里和葉桑居然都自降修為下了界,百里手上還提著一隻醜鮫人。
小胡天卻是沒有那麼多思慮,他也不懂自降修為是個甚,聞聽歸彥說郜蘇和百里,撇撇嘴:「師伯好慢呀,幸好那時我聽爹爹的話進了門。不然要等師伯將我送下來,哼哼……」
歸彥跳下床來,牽起小胡天:「咱們下去吧。」
「好噠。」
如此這兩個歡歡喜喜下了樓。
客廳之中,氣氛卻沒那麼友好。
百里沒好氣:「你丫不是要下界去玩兒,跟著我等做個甚?」
巍癱在沙發之上,很是不服:「沒有本祖宗,你們這些後生能一起到這裡?還是這麼快?」
巍好歹是天啟界的建造者,於離去天啟的法陣也是熟。故而百里一行離去天啟時,巍使了個法術,讓眾修一起落在了烏蘭界中。
「你不謝本祖宗,還和本祖宗嘰嘰歪歪滴。」巍說著還氣了起來,「從今天起你欠本祖宗十根小肉條。」
百里沒好氣翻了個白眼:「我是你祖宗還差不離!」
這麼說著時,胡天歸彥自樓上下來。
巍立刻跑到了小胡天處,叉起腰:「小孩兒,你欠著本祖宗的小肉條和小魚乾,究竟什麼時候還?」
小胡天此時高興,撲上去,拽住巍的大褂兒:「等等我們去魚塘撈大魚,然後請一黑給你做小魚乾好不好?我把自己的那份分給你。」
「一黑是哪個喲?」
「就是黑衣服的兔兔。他做小魚乾可好吃了,對了,喂喂喂,你吃不吃棒棒糖?」
「那是個神馬?」
「你等等哦。」小胡天跑到歸彥面前,「歸彥,我今天的棒棒糖給喂喂喂,可以不可以?」
歸彥看一眼巍,摸摸胡天的小腦袋,手起法訣,便是拿出八根棒棒糖給小胡天:「和蟲蟲兔兔他們分。」
「好噠。」小胡天揪起衣服兜起棒棒糖,領著巍去了圖書館找蟲蟲和兔兔分糖。
歸彥再去看郜蘇:「爹爹……」
不要歸彥說完,郜蘇抬手道:「降修為而已,你既然叫我爹,那就不要多說了。」
歸彥又看向百里和葉桑。
百里瞅了葉桑一眼。
葉桑只當沒看見,對歸彥道:「歸彥莫問我,我聽師父的話。師父去哪兒我去哪兒。」
百里怒:「你這夯貨,哪有這麼坑師父的!」
葉桑偷著樂。
百里沒好氣,對歸彥說:「我現下和從前可不同。老子現下是有徒弟的人,再升個八階那就是耍一套劍的事兒。」
葉桑拍馬屁:「師父真厲害。」
「那是自然。」
百里得意,再瞪歸彥一眼:「倒是你,此番下界用了六次《重元回轉法》。《重元回轉法》修士一生只能用七次,你八百年前用過一次,現下倒是該想想,若是再臻八階當如何。」
若是再臻入八階,入了天啟,歸彥便沒有法子再降階下界躲仙劫。
歸彥不語。
百里道:「我看還是先將那個小混蛋操練起來,讓他趕緊登級進階。到了六階,也別管他什麼兩儀雙星的神紋,直接來一道雙修契。此後你啥時候登仙都不愁。」
百里說完看歸彥。
歸彥卻是不捨得,阿天這麼小,怎麼忍心讓他現下就修煉?
歸彥沒有說話,百里急了。
這時圖書館門打開,一群小朋友吵吵鬧鬧跑出來。
巍跟在後面,嘴裡咀著糖球,還勻出半張嘴來對小胡天道:「天天啊,你那個糖糖不吃,我替你……」
「去去去,這個糖糖不是你的。」小胡天將棒棒糖護在懷裡跑到歸彥面前。
歸彥忙蹲下:「怎麼了?喂喂喂有沒有欺負阿天?」
「沒有。」小胡天咧嘴笑,「歸彥張嘴。」
「嗯?」
小胡天趁著歸彥嘴巴微張,將棒棒糖放進歸彥的嘴巴裡。
歸彥給了小胡天八根棒棒糖糖,蟲蟲一根,兔兔五根,小胡天一根,醜鮫人再一根。
如此小胡天就不要將自己的糖給醜鮫人。卻不料小胡天將自己的糖省下給了歸彥。
不等歸彥再說話,小胡天道:「我和兔兔蟲蟲去捉魚,然後給歸彥做小魚乾吃。」
說完,這個小壞蛋手腳麻利轉身就跑了。
胡天跑到門口,咣嘰撞上一個人。
「唉唉唉。」被撞的女修手腳麻利,攬住小胡天,笑道,「這是哪家來的小娃娃?哎!不得了,你怎麼這麼像我胡師弟?你爹可是姓胡?」
這女修不是外人,乃是善水宗的陸曉澄。
陸曉澄和蕭燁華一同拜訪烏蘭界,不想下了夜渡舟,就聞聽歸彥又一次自降修為下界來。
姬無法還神神叨叨說有驚喜,領著它們進了蜃影門。
陸曉澄進入其中,便是撞上了這個小孩童。
此時陸曉澄抓著小胡天上下打量,怎麼都覺得這個娃娃和胡天脫不了干係。
一不小心還將事情想歪了。
蕭燁華聞聽陸曉澄大呼小叫,忙上前來。見了胡天也是傻眼。
蕭燁華訥訥:「這……這是師弟和誰生的?」
此時還有一個人,聽了陸曉澄之言,氣得要死,「跐溜」一下衝上來:「什麼什麼,那個臭小子居然和別人生小孩兒!我要替小歸彥打死他!」
王惑衝上前,抓了胡天衣領提起來,氣哼哼:「小子,你娘是誰?」
「師叔快放手,阿天會疼的。」
歸彥聞聲跑出來,忙自王惑手中將胡天奪下。
王惑見了歸彥淚汪汪:「小歸彥你太委屈自己了!還替別人養小孩兒。」
「你耳朵聾了是怎麼著!」朝華趕來,提起王惑的耳朵,「這小孩兒是胡天!」
「咦咦咦?」王惑踮腳拯救自己的耳朵,還不忘瞅胡天一眼,「你是胡天?小孩兒?都是曉澄亂嚷嚷嘛!」
陸曉澄知道自己鬧了大烏龍,乾笑看天。
小胡天沖朝華他們吐舌頭,他又見蟲蟲兔兔都跑遠,急急對歸彥說:「歸彥我先去撈魚咯。」
說著這小壞蛋將一眾人等扔在屁股後,追蟲蟲和兔兔去了。
剩下的一行再相見。
此番可就熱鬧了。
百里、葉桑、蕭燁華、陸曉澄、郜蘇、王惑、朝華、姬無法和姬頌,眾人集聚,互相見禮寒暄。
卻是不見了醜鮫人——他方才分明沒有同蟲蟲兔兔一同離開去撈魚。
歸彥四下看,再以神念去搜尋,便見醜鮫人此時竟然變作一隻壁虎趴在了天花板上。
顯然是不想露面。
郜蘇百里似乎也發現了,便沒有談及醜鮫人。
他們幾個只將小胡天破殼、歸彥降階之事講了講。
姬頌昨日沒有進天彥山,此時聽了郜蘇講述,瞠目結舌:「打我見了胡天那日起,就沒見他像個普通修士安分修煉過。」
百里已經是懶得去感嘆胡天和歸彥的修行,他倒是好奇王惑蕭燁華一行:「你們這次怎麼都來了?」
這便又是另一番事情了。
「此事說來是巧,也不巧。」
蕭燁華、陸曉澄當年在王惑的引領下成了侍神者一員。這幾百年,他依舊是沉迷研習無極界碑圖。
此圖既然是被逐者姐姐姐夫留下的,侍神者這些年也是致力於研究。
「為了研究無極界碑圖,每年我同曉澄還會來一次烏蘭界,與其他前輩高人交流一二。」
蕭燁華說著站起來,沖郜蘇作揖,「本來最難找的當是夢魂界的界碑圖,多虧當年先生施以援手。」
郜蘇笑著將蕭燁華扶起來:「我也是受了阿天的託付。且這本是好事。當不得你這一謝。」
百里一心想著無極界碑圖可推演出劍陣,便問:「那現下圖都找全了?找全了可能拓一份於我?日後我推演出劍陣,也給你們玩兒。」
蕭燁華心動。
劍陣也是陣法,百里靖海乃是寰宇聞名的劍術推演大家。若他願意提點一二,說不得可另劈乾坤。
陸曉澄也是機靈的人,忙拿出一盒玉簡:「師叔幫著參詳參詳最好不過了。」
百里拿起盒子,想了想,領著眾人轉到圖書館中去。
到得圖書館中,百里見玉簡多,便是席地而坐,將玉簡以術訣打出。
姬無法在一邊提示:「先生可參照星野圖排放玉簡。」
星野圖乃是寰宇三千界,在四方上下的位置。
歸彥想了想卻是搖頭:「不必如此,當年招來天災時,上都下都本就是連成一片的。」
姬無法猛然拍腦袋:「對啊!」
百里深以為然,但又搖頭:「從前一塊地,三千界如何碎開的我卻是不知曉。還是按照星野圖來吧。」
如此千餘塊玉簡漂浮起來,上下左右排列,密密麻麻彷如漫天繁星,又好似魔域中八方浮著的陸地碎片。
繼而蜃影自玉簡中浮現。
百里瞇起眼看了一回,又將玉簡順序做了些許調整。他再抬頭問陸曉澄:「無極界碑圖可是全數都在了?」
陸曉澄遺憾搖頭:「別提了,一百年前以為全了,後來發現魔域簡直是個無底洞。」
魔域當年被被逐者用神墮術毀得七七八八,無極界碑難免被損毀。
「妖魔大戰毀了好多重要的材料,哪怕知道魔域此前到底有多少座界橋,也好過現下摸不準。」
姬無法說起來就一肚子抱怨。
歸彥聞言眼珠一轉,朝外間天花板看去。他想了想,終究是天梯樓舊年情誼佔了上風。
歸彥揚手一揮,一條壁虎自客廳那邊飛速而來,落在他掌心。
壁虎掙扎:「你這個娃娃作甚!」
歸彥道:「你不想被別人知道的事情我不說,但無極界碑之事,你了解多少說出來最好。」
歸彥說著鬆開壁虎。
壁虎跳到地上,化作醜鮫人:「噫!本祖宗有甚不好說滴事情?」
歸彥好奇:「那你為什麼躲起來?」
「噫!本祖宗不就是想瞅瞅,你是自哪兒取的棒棒糖,之後就可……」
之後就可暢行無阻去偷糖吃咯。
醜鮫人及時摀住了嘴巴,他四下看看,一眼看見了懸浮在半空中的無數玉簡,以及蜃影之中的無極界碑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