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24. 二二三

　　黑龍衝出，另一個包裹晴絲神力的金元素球撞在六芒星上。

　　六芒星驀然一亮，胡天卻是來不及施法，識海潰散消失。

　　神念被死氣撞出。

　　胡天神魂都在天彥骨中，死氣便是在天彥骨上沖刷而過。

　　胡天悶哼一聲，右手血肉迅速消失。

　　胡天迅疾將靈根之中所有元素轉化為金。以金元素包裹天彥骨，爭取片刻時間。

　　他伸出雙手，兩隻手上唯有骨骼，猙獰可怖。

　　此時卻也再顧不得掩飾，胡天一隻手死死抓著歸彥的衣服，另一隻手探入懷中抓出補料。

　　其上靈魄清澈如泉。

　　「歸彥。」胡天咬牙，全身顫抖，用盡全部氣力將手壓在了歸彥胸口。

　　靈魄瞬息進入歸彥體內。

　　驟然之間，歸彥被巨力托起，身上生機大漲，天成魂魄齊聚——

　　從此仙路坦途，再無阻礙。

　　胡天趴在地上，全身抽搐不能自已。死氣不斷衝撞，前番辛苦煉成的天彥骨被死氣碾成粉末。

　　胡天蜷縮，努力抬頭看一眼歸彥，嘴角卻是翹著。

　　「放開我！」

　　歸彥驚懼交加，撞開生機束縛，重新落在地上，衝到胡天身邊去。

　　「咔嚓」「咔嚓」好似前番榮枯被死魂咬嚙的聲音自胡天體內傳來，歸彥不敢去碰，唯恐再給胡天多添一分苦楚。

　　歸彥跪在胡天身邊，緊緊攥著胡天衣服，努力忍住眼淚：「阿天——」

　　胡天倒抽一口氣，猛然轉過身。他趴在地上，指骨搭在了歸彥的手上，嘴唇顫動。

　　歸彥俯下身去，湊在胡天臉邊。

　　「沒，沒有烤魚，還有，有紅燒肉，胖胖，會有紅燒肉……」

　　「不要紅燒肉。沒有安然花也沒關係，什麼都沒有也沒關係！」

　　歸彥努力忍住嗚咽，「我一定會找阿天的。胖胖一定會找到阿天。阿天不要怕。」

　　「真好……若是不認識歸彥，不是故意的……」

　　胡天拼盡全力，「好，好好修，修煉。成仙也，也挺好，長生，慢慢找……」

　　歸彥猛然搖頭，淚水落在胡天臉上。

　　可憐胡天已是什麼都看不見。

　　胡天呢喃：「不是故意，丟下歸彥的……歸彥不要，不要難過……也別，別生我的氣……」

　　「歸彥，不要，不要生我的氣……」

　　歸彥泣不成聲：「不生阿天的氣，永遠都不要再生阿天的氣。阿天對我最好，我知道的。我也要對阿天好。要做阿天夏天的小花。」　　

　　胡天似乎聽到了，搭在歸彥手背上的指骨動了動。

　　「我有，有沒有說過，喜歡你。小，小蛋殼，小黑，條，小毛團，還有現下，都，都最喜歡，最喜歡……歸彥……」

　　死氣終於衝破天彥骨外金元素，向著血肉而去。

　　血肉自四肢向頭顱，慢慢枯涸。

　　胡天閉上眼，淚水順著眼角滾落。

　　再說不出，看不到，聽不見。

　　歸彥大慟，撲上去抱住殘存的軀殼，淚如雨下：「阿天不要死，不要丟下我，再陪陪我。我不要脊骨，不要靈魄，什麼都不要，我只要阿天。阿天你醒醒，再陪陪我……我要是找不到你怎麼辦……沒了阿天……沒了阿天……」　　

　　沒了，什麼都沒了。

　　那個跳得最高的人，帶自己來生境的人，給自己薅頭毛、拔刺刺、吃好吃的、餵最好的丹藥、找修行功法，一直包容維護自己，全心對自己好的人，沒了。

　　自己最喜歡也最喜歡自己的阿天沒了。

　　歸彥的家沒了。

　　歸彥坐在地上，抱住胡天衣衫下那一點點殘存的骨骼，嚎啕大哭。

　　郜蘇亦是痛心不已，上前去抱住歸彥的肩膀：「好孩子，別難過。好好修煉，時日長久，爹爹陪你找阿天！」

　　歸彥卻只是大哭。

　　以為自己能再成熟一點，做胡天的依靠，讓他安心離去，縱然沒有安然花，翻覆九天也把他再找出來。

　　可任憑前番多少成熟想法宏闊誓願，都抵不過噩夢成真的瞬息。

　　一切盡成妄談。

　　胡天是乾渴時的一滴水，飢餓時的一粒米，窒息時的一點生機。分別已是痛徹心扉，若他自這世上消失，須臾光陰都不能再忍受。

　　更遑論是修行長生。

　　「沒了阿天，長生和死，於我又有什麼分別……」

　　可任憑歸彥如何痛哭，衣衫之下血肉終是消失，骨骼碎散。

　　天彥骨化作螢火流光，是為胡天魂魄。其中又參雜一絲黑色粉末。

　　熒光緩緩飄起，縈繞在歸彥身邊，似乎不肯離去。

　　然而不遠處，虛空洞開一道口，死生輪迴境裡傳來召喚。

　　「微塵三千念，杳杳徒我身。聲色浮虛妄……」

　　如是胡天化神劫後，每每在識海之中聽到的吟唱之聲。

　　蒼茫縹緲，不知來處。

　　圍繞歸彥的光點並黑色粉末，漸漸向裂口而去。

　　四下修士聞聲皆是肅然。　

　　聲響當是修士的清心歌訣，卻不知如何在胡天身死時顯現。又是讓一界修士都聽到，恐是此人承運天道召喚——

　　郜蘇用力拉歸彥：「好孩子，放手吧。不要耽誤阿天投生……」

　　歸彥泣不成聲，終究鬆開了懷抱。

　　最後一點骸骨化作熒光升起。

　　衣衫垂落，犾言禁綬落下，一顆指骨落下，藏青色銀紋小蛋滾到不遠處。

　　哪怕將整個指骨芥子都留在了天彥山，胡天還是帶著歸彥的魔胎。

　　此時卻是再帶不走。帶不走小蛋帶不走歸彥，哪怕曾經的回憶也都會失去。徒將歸彥留在原處，永世傷心。

　　歸彥跪在地上摀住臉，拼命忍住聲響，也不去看死生輪迴境的裂口。

　　殘存的理智讓歸彥終究不再出聲去挽留。眼淚自他指縫滴落在地上。

　　忽而「咕嚕咕嚕」細微滾動的聲音傳來，歸彥的膝蓋好似被什麼輕輕觸碰了一下。

　　耳邊傳來郜蘇驚愕的聲音：「阿天，不可冒險！」

　　歸彥錯愕鬆手，抬起頭，腿邊自己的魔胎小蛋自遠處滾回來了。

　　熒光自死生輪迴境裂口處歸來，漸漸匯聚在歸彥面前。

　　「聲色浮虛妄？」

　　半空之中，清心歌訣的聲響再次傳來，隱約竟是胡天聲音，輕鬆釋懷：「漫漫歸去來。」

　　此言一畢，歸彥身前光芒大盛，熒光變作萬丈金光。

　　黑色粉末自蛋殼缺口處進入魔胎小蛋。

　　繼而金光圍著歸彥親暱轉了一圈，自歸彥寬袍袖袋中裹出最後一片蛋殼，再自小蛋缺口處進入。

　　瞬息之後，胡天魂魄、天彥骨碎散而成的黑色粉末並金光盡數入得歸彥早年魔胎小蛋之中。

　　最後一片蛋殼「咔」一下，補在了缺口之上。

　　歸彥魔胎小蛋之上，早年胡天拼湊蛋殼時所用黏膠銀紋消失。一顆完好無缺的魔胎凝成。

　　「阿……阿天？」

　　歸彥哆嗦著手，撫在小蛋之上。

　　小蛋之中，驀然一點金光點亮，金色光點忽明忽暗，好似心跳，又有黑色線條轉動。

　　歸彥立刻將小蛋自冰涼的地面上抱起來，臉貼在蛋殼上。

　　「繪空卵？」

　　有修士失口問道。

　　卻非全然繪空卵。歸彥妖魔混血所成的魔胎小蛋，胡天神魂並天彥骨殘骸。兩樣都不是尋常的物件。

　　如此凝成的魔胎，是否會有繪空卵的功效，誰也不敢打包票。

　　最奇異之處，卻是蛋殼中那一點金光並轉動的黑色長線。

　　胡天死時雖已是魔，但從無魔胎會是這番樣貌。

　　故而這是什麼？誰也說不明白。

　　歸彥臉頰貼著蛋殼，小聲說：「這是我的阿天，歸彥的阿天，捨不得胖胖傷心的阿天。」

　　歸彥說著話的時候，眼淚又是滾下來。

　　郜蘇上前，扯袖口給歸彥擦了擦。

　　歸彥抬眼看著郜蘇：「爹爹，阿天會從小蛋殼中出來的，對不對？」

　　「對。一定是阿天捨不得歸彥去找他，所以留下在蛋殼中轉生，日日陪著歸彥。」

　　郜蘇眼圈發紅，「阿天這個傻孩子……」

　　百里葉桑都上前。

　　葉桑哽咽道：「我們回去吧，現下是天啟界的暗夜，生機寡淡，回去生機好。」

　　歸彥聞言忙點頭。

　　他小心翼翼親了小蛋一口，再將小蛋貼著肚皮放放好，踉蹌站起來，接著消失不見。

　　眾修士皆是愕然。

　　百里眼圈尚且是紅的，下巴卻是「吧嗒」掉下來。這人問葉桑：「我眼花了，歸彥好似消失了？」

　　「無妨。」郜蘇道，「歸彥現下天生的魂魄齊聚，施法天成，當是回天彥山去了。」

　　葉桑擦著臉，啞著聲音說：「那師父、郜蘇先生，我們也回去吧。」

　　百里點頭。

　　郜蘇衝四下修士拱手作揖，繼而手起一訣，一簇火起將此處浮島燃盡。

　　這三個修士也是消失在遠處，卻是誰也不敢追他們半步。

　　少頃郜蘇一行回到天彥山。

　　天彥山暴雨傾盆，方靠近小樓，便聽其中哭聲。

　　再進入。

　　客廳之中，歸彥坐在地上抱著小蛋，五隻兔兔圍著歸彥大哭。

　　只有夏昱一個小娃娃，站在一邊板著小臉：「都不要哭了！你們看，這個小蛋裡都有光在動，卷毛毛會從小蛋中爬出來的！」

　　「嗚嗚嗚，」五隻齊聲，「可是可是天天什麼時候會爬出來啊嗚嗚嗚……」

　　夏昱皺起眉頭：「該爬出來就爬出來了！好看師父是不是！」

　　夏昱說著，又是湊到歸彥面前：「你也不要哭啦，卷毛毛說，哭哭多了不好看！」

　　歸彥抬頭看向夏昱。

　　夏昱背書一樣大聲念：「卷毛毛還在信上說，好看師父要是不好看，等他再活過來，好看師父就不能用臉和一根棒棒糖將他忽悠走了……」

　　歸彥怔怔的。

　　夏昱撇嘴：「不過，卷毛毛後來悄悄跟我說了，用一打棒棒糖他應該還是可以被忽悠走的。」

　　歸彥擦眼睛：「還有呢？」

　　「卷毛毛寫信好煩的，我將信給你看好啦。」夏昱一板一眼，「哦，還有，卷毛毛將指骨芥子留下。一黑！」

　　一黑「嗚嗚嗚」抬起頭，從懷裡拿出一個盒子來：「指骨芥子裡，有好多天天從前寫給歸彥的信。給歸彥。」

　　歸彥接過盒子，將小蛋再次抱起來，上了樓去。

　　郜蘇一行進了客廳都是搖頭。

　　百里走到夏昱面前：「你姐成仙了。」

　　「知道。剛才聽到姐姐的聲音了。」夏昱抬起頭，「她還同我說了'謝謝'。讓我日後劍術之上，同你學。」

　　「擦，教了她徒弟，教她徒弟的雙修道侶，還得給這人管妹妹？」百里怒，「我欠你啊？穆椿你這個混蛋！」

　　夏昱抓住百里的衣裳。

　　百里沒好氣：「什麼事兒？」

　　夏昱小小聲湊過去問：「卷毛毛會活過來的，是吧？」

　　百里怔了怔，半蹲下仔細看夏昱。

　　夏昱小臉板著，眼裡卻好像有些水汪汪。

　　百里暗自嘆一口氣，按在了夏昱的肩膀上，故作輕鬆：「沒事，會出來的，你沒見你家師父都開始抱窩孵蛋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