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8. 三十七
一夜無話。
第二日天光大亮,易箜被烤肉香氣勾醒。
歸彥正坐在胡天身邊吃肉。
胡天一手舉著鐵鉗烤著三塊野豬肉,另一手拿著本《四野分星》看。
正看到「北辰」一節。
說是此世三千界,每個界的星空都不同。便是日月,有些界還有兩個。
唯一不變的,所有界的北天星空都有一顆星,叫做「北辰」。
「北極星啊,真牛。」胡天感嘆,手上翻肉,抬起頭看易箜醒了,「早上好啊。」
易箜翻身坐起來:「胡前輩,你醒得真早。」
胡天哪是醒得早,而是給自己爪子拔刺拔到天亮。胡天索性沒有睡。倒是歸彥縮在火邊香噴噴睡了半夜,天亮還來要吃要喝。
真是不要臉。
胡天腹誹著,收了書,將烤好的一塊肉放在歸彥面前的樹葉上。
他又對易箜講:「洗洗來吃肉,給你留塊大的。」
這麼說著,胡天又從鐵鉗上拔了最大的那塊,用樹葉包好,推到易箜那邊去。
轉臉卻見歸彥在瞪他,胡天瞪回去:「你都吃過三塊了,不許再和易箜搶。」
歸彥當然不和易箜搶,它跳起來,一口咬在了鐵鉗上最後串著的那塊肉上——便是胡天留個自己的那一塊。
胡天真是氣得牙癢癢,抬手彈了歸彥的鼻子。
歸彥立刻撲上去和胡天對撓。
易箜回來吃著肉,和晴乙一起看熱鬧。
易箜悄悄說:「好像有些不同。」
晴乙不置可否。
易箜吃完,將昨日吃剩的野豬收拾了,放進乾坤袋中。等到再上路,又去看胡天同歸彥,果然是有些不同了。
歸彥之前出了舟,還是在他們身後走,今日卻是先在胡天周圍蹦來蹦去,蹦了一陣之後,蹦到了胡天的腦袋上。
接著這貨便在胡天腦袋上蹲下,昂首挺胸氣宇軒昂。
「你倒是省力。」胡天哭笑不得,「咱能換個地方嗎?腦袋圓的,你再掉下去。」
歸彥才不搭理,穩坐如山,尾巴在胡天腦袋後面晃蕩。遠遠看著胡天腦後好似多了條會動的小辮子。
路過水窪時,胡天瞥了一眼倒影,真是喜氣洋洋。
水窪裡還有野鴨在遊蕩。
胡天一時興起,撲過去逮了只肥鴨,又從靈獸袋裡掏出兔子來,豪氣萬丈:
「左手一隻兔,右手一隻鴨。頭頂還坐著一個胖娃娃,咿呀咿得兒餵。」
真是走步清奇,畫風詭異,破音破到天際。直將四野生靈並手中兔鴨嚇得不輕。
歸彥「嗷嗷嗷」跺蹄子,跑到一邊去了。
胡天「哈哈哈」笑起來,扔了鴨子收了兔子。歸彥又跑回來,蹲在了胡天腦袋上。
「小壞蛋。」胡天笑著戳了歸彥一下,它也不搭理。
胡天又拉來易箜,邊走邊問:「小易箜,你知道妖獸都是怎麼修行嗎?」
易箜反問:「胡前輩說的妖獸,指的是歸彥?不同妖獸修煉的術法並不一樣。在下眼拙,實在看不出歸彥的族屬。故而不敢胡亂說。」
胡天便伸手戳歸彥:「你到底是個什麼妖什麼獸?」
歸彥卻不作答。
胡天不勉強它,去和易箜說笑扯其他。
如此又走了一日有餘,他們終於走出荒原進了鎮。
這鎮子頗熱鬧。街面寬闊,屋舍儼然,市集熙攘,比之大荒界又勝了幾分。
且此間販賣之貨,也是稀奇異常。饒是胡天在大荒界做了月餘小商販,現下也是諸多不明白。
胡天到了街面上,看什麼都稀罕,少不得四下顧盼,還跑去問上一二。他頭頂的歸彥也好奇張望。
有個賣冰糖葫蘆的打他們身邊經過,歸彥抬起蹄子跺胡天的腦袋。
胡天沒好氣,伸手戳了歸彥,轉頭又喊:「那個賣冰糖葫蘆的,您等等。」
如此買了兩串糖葫蘆,一串塞給易箜,一串胡天自家舉在手裡。
歸彥蹲在胡天腦袋上,向前伸脖子乾著急,又去跺胡天。
胡天對歸彥講:「等會兒坐下了再吃。」
易箜卻拿著糖葫蘆,一心想著趕路:「不知道這裡離去若劍界的界橋還有多遠。
此刻正是飯時,路邊有家包子舖,舖前一摞蒸籠,熱氣騰騰,香氣撲鼻而來。
「我去問問。」胡天便走到包子舖前,向店家抱拳,「敢問店家,此處離著去往倉新的界橋還有多遠?」
老闆娘笑道:「這便是萬語界的界橋鎮了,客官再往前走過一條街,便可見得界橋石。」
易箜大喜。
歸彥卻往包子舖裡探了探頭。
胡天抬起眼也去看包子舖,轉頭對易箜講:「咱們連吃了兩天烤豬肉,現在離界橋不遠了。就換個口味,吃頓包子吧。」
說著,胡天便把易箜拉進了包子舖裡。
這包子舖裡人還真不少,連個空桌都不剩。老闆娘迎上來:「正是飯點,您二位可願意拼一桌?」
易箜看胡天。
胡天:「沒那麼多講究,拼桌吃熱鬧。」
如此他二人在老闆娘的安排下,同人拼了一桌,桌對面是兩個佩劍的人族修士。
他二人見到胡天,起身拱拱手。
長臉修士道:「在下宋大冶。」
圓臉修士說:「在下童良斐。」
兩劍修卻都只是沖著胡天施禮,並未招呼易箜。
胡天心道這是個什麼禮法,卻也是拱了拱手還禮:「在下胡目中。」
易箜晴乙齊齊看胡天,胡天只當不知道。
這邊伙計來招呼點餐。胡天便細細問了價格。
因這包子只是平常食材,賣得頗便宜。樣式不算多,不外就是肉餡並蘿蔔絲、白菜、香菇青菜等各色素餡。
易箜看胡天:「前輩,我吃什麼餡兒的都行。」
胡天便點了一籠肉餡和一籠素餡什錦的。
胡天看看店裡的人,又笑對伙計講:「生意這麼好,一看就是包子特好吃,我都饞了。您可快點給我們上。」
伙計眉開眼笑:「那是當然,您稍等,我這就給您先端一籠素餡什錦的嚐嚐。」
胡天這邊要道謝。那邊卻有人潑冷水。
「非也。」那宋大冶很是沒眼色,「胡道友有所不知,並非是這店鋪包子好。只是善水宗納新大典在即,四方有志修士都要去善水宗,這裡是途徑倉新界去往若劍界的必經之地,故而近日人多。這店的生意也就好。」
童良斐一邊搭訕:「江兄所言甚是。這包子沒有靈氣,不過果腹耳。」
伙計因對方是修士,惹不起,便躲開了。
胡天心下翻白眼,嫌不好還坐在這兒等包子。他卻也不惹事,只提起茶壺倒了杯水。
此時歸彥從胡天腦袋上蹦下,跳到桌上來,蹲在胡天面前,瞪胡天。
胡天大笑,把糖葫蘆遞到歸彥嘴邊。
歸彥舔了舔,興高采烈「嗷嗚」張大嘴。胡天趕忙縮手:「裡面是酸的!」
歸彥便去慢慢吃,吃得一顆後,卻還是酸得要打滾。
不過片刻適應了,它又跑去啃起第二顆,還「噗噗噗」吐出山楂籽。胡天也就將冰糖葫蘆插在桌縫裡,隨它去吃,自己豎起耳朵聽八卦。
此時同桌對面的兩個劍修正聊得起勁。
「待我此次進了善水宗,定要去同那葉桑較量一番。」宋大冶興致勃勃。
「你莫要託大!據說那葉桑前些日子結丹成功。結丹當日,穆尊剛好在,便替她護法。當真榮耀。」
宋大冶的眼珠子要瞪出來:「穆尊?這葉桑真是祖墳冒青煙!」
「可不是,當年極谷找到她,不嫌她年歲大,要破格帶她入谷已是天大的榮耀。未曾想,她不領情,築基後執意去了善水宗。還拜了看書庫的老頭兒做師父,真真可笑!」童良斐感嘆,直搖腦袋。
這八卦頗有趣,胡天好似在哪兒聽聞過,便去問易箜:「這葉桑挺厲害的啊。我之前在船上也聽人說她,她到底幹了什麼驚天動地的事?」
「道友有所不知!」
易箜沒開口,童良斐搶著答:「那屆善水宗納新,真是給這個女修攪黃了!」
童良斐激憤道來。
便是劍術聖地極谷特尋葉桑,要破格邀她入谷。葉桑到了極谷山門前,感發天地劍氣,忽築基,醒神後執意要去善水宗。說那善水宗裡有一人的劍氣浩渺,是她所求劍道。
極谷攔她不住,只好將她送去善水宗參加納新大典。即便如此,拜入善水宗,師父又何能是她想要哪個就哪個?
幸而善水宗納新大典有個獎懲,便是能在納新大典拔得頭籌者,可自行擇師。
如此,葉桑持了一柄重劍,得了狀元。待到宗主問她,要誰人做師父。
善水宗若水部諸多長者百般能人,她竟都不選,卻尋那劍氣而去,指了一個老頭。
據說那老頭只是個看管書庫的,來歷不明,勉強算得善水宗客卿。
那老頭脾氣也是古怪,不肯收徒。
葉桑百般求千般拜,老頭不耐煩了才說葉桑氣勢太弱,若想投入他門下,須做出個驚天動地殺氣錚錚的事兒來。
「道友,你猜那葉桑做了甚?」宋大冶問胡天。
胡天配合問他:「葉桑做了甚大事?」
童良斐哀嘆一聲。
原來葉桑竟當即拔出長劍,架在老者脖上,道:「欺師滅祖算不算!」
胡天一口茶差點嗆住,直拍胸口。
一邊宋大冶直擺手:「說那作甚!有辱斯文!她這一舉,當真是頭髮長見識短,得罪了極谷,更是得罪了善水宗多少大能!」
晴乙此時聽不過,冷哼一聲。
胡天平復下來,說道:「我卻覺得這姐們兒很是了不得。」
易箜點頭:「是呢。不慕虛名,不畏權威,沈前輩曾說,葉前輩是個執於劍道忠於己心之人。而她拜的那個師父,其實很有來頭……」
胡天挑眉。歸彥坐在一邊,咬著最後一顆糖葫蘆,臉頰鼓鼓看易箜。
童良斐冷哼一聲:「你是哪裡來的,區區一個煉氣期,敢在這裡信口雌黃。」
胡天終是明白,他倆原來是瞧不起易箜是個煉氣期。
胡天悠悠然:「這位驢臉的道友,小易箜剛才說的那個沈前輩啊,他姓沈名桉,便是穆尊手下那位沈桉。」
童良斐頓時愣住,胡天也不去多說。
此時包子來了。天大地大吃飯最大。
胡天當下把對面兩個沒眼色的拋在一邊,喜滋滋拿起包子來吃。
卻說這包子皮薄餡大,熱騰騰咬一口,肉餡鮮美素餡甘甜,香噴噴。
直吃得胡天興高采烈,拿了一個往歸彥嘴裡塞,想想又縮回手來。
胡天怕歸彥不喜歡,便掰了一半遞過去:「嚐嚐看。」
歸彥「嗷嗚」一口吞了,蹦來蹦去要吃第二個。
如此便是,胡天一半,歸彥一半。這一人一獸開心歡喜,兩籠完了,又叫了兩籠來。
一時吃足了,歸彥在桌上滾了一圈。
胡天抬頭,對面已經沒了人。因是易箜急著走,胡天也便不多留。
只在付賬時,胡天忍不住問了問萬語界的土儀特產。
店家卻說:「不瞞您說,咱們萬語界並無甚土儀,倒是倉新界那邊頗有幾個大商宗,若您去時,倒是可以看看。」
胡天點頭道謝,出了店。
不多時,他們到了萬語界通往倉新界的界橋。
這邊的界橋比起之前夢貘妖尊的界橋可是氣派了不止一兩分。
橋墩龐然如小山,橋身縱去似飛虹。那橋直入虛空,日光下光輝奪目。
橋上往來行人,絡繹不絕。
入橋處自有界碑。
此番算是胡天第一次上界橋,他還有點小忐忑。
胡天同易箜上了界橋。胡天再往橋外看去,便是一片灰白霧氣。更奇的是,上了橋後四下便是悄無聲息,連個腳步聲也無。
胡天「嗷」叫了一聲,竟也是聽不見響動的。他不由抓了抓腦袋,拽了拽歸彥的蹄子。
歸彥自然是跺了他一下。
痛感實實在在的,胡天這才笑起來。
這橋也是頗長,走了半個時辰才見到亮光。
待到下了橋,忽然耳邊各種聲響接踵而來,唬得胡天拽了歸彥塞進懷裡去。
再抬頭看去,已是到了倉新界。
此時倉新界電閃雷鳴,狂風亂作,漫天大雨如瓢潑。直把出得界橋的修士澆懵了。
須臾,眾人紛紛祭出各自功法法器來避雨。
有用法器的,一截短棍擋在腦袋上,便將頂上雨氣蒸騰了。有用法訣的,念念有詞,便在周身開闢出一方空間擋住暴雨。還有用靈獸的,一隻長毛孔雀飛出來,好似把大傘。
胡天沒法子使靈氣,便從指骨芥子裡掏出把油紙傘撐開。又把歸彥從懷裡掏出來,放在腦袋上,讓它貼著傘待著。
這一時折騰好,胡天回頭找易箜,卻忽見不遠處樹下似乎站著個人。
那人不避風雨,腦後長髮高高束起,身姿挺拔如松,手中拄著把長劍,再無外物傍身。
胡天心道勇士!
那人似有所感,轉過頭來,向界橋看來。驟然那人提起重劍,一個起跳,揮劍便向胡天沖來。
說時遲那時快,胡天瞳仁一縮,收傘做槍轉身格擋。
重劍紙傘相交一處,倏忽分開。
一邊易箜大駭,隨即拿出虎筋鬼爪半月弓。卻被晴乙攔下:「仔細看!」
重劍撤去,胡天的油紙傘未傷分毫。
胡天「咦」了一聲,後跳一步:「閣下何人!」
那人一笑,清脆爽朗竟是個姑娘。
姑娘道:「師弟,再來!」
這人便又衝上。
胡天此刻也沒功夫計較其他,只硬著頭皮扛上去。
胡天從未真正練過劍術,有的只是在穆椿星河芥子裡練出的一點直覺。同這姑娘過了百招,終是力有不逮,胡天落了敗勢。
那姑娘撤招而去,大笑:「師父說,萬般招式,莫如一殺。今日得見,果然如此!可惜我入道後練了太多,反不如師弟星河芥子裡殺上一殺。譬如方才這招,入切險脈,了不得……」
這姑娘說著竟然又自己練上了。
這一時,便是重劍起落,時而雷霆殺招起,時而曼舞動四方,漫天狂風驟雨具失色。
俄頃雲散雨歇,日光照下,此人收招,轉身露出清秀面容,她笑道:「痛快!」
胡天喘著粗氣,蹲在一邊,腦袋上頂著歸彥。
一大一小聞言一起抬起頭,胡天道:「師姐,你可是姓葉名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