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六章
“效率還挺高,這麼快就把人抓回來了。”
陳越陽剛剛恢復意識,隱約就聽見了這麼一句話。
他眯著眼睛打量著眼前的這堆人,其中有一個人他無比熟悉,那人頭上染著撮黃毛,騷得驚人,除了程明璽之外,不會再有其他人這麼染了。
程明璽見他醒了過來,三兩步就走到了他身邊,挑釁般地揚了揚下巴,對陳越陽說:“呦呵,行了?你膽子還挺大的,居然敢來這裡。”
陳越陽看著他,雙手下意識地想要掙脫束縛,卻不料被捆得緊緊的。
然後,他又四處打量了一下,才發現自己現在正處於一個破舊的廢棄工廠裡。而他現在正坐在水泥板上,凍得屁股涼颼颼的。
“你還挺能演的,”陳越陽不屑地笑了笑,並對他說,“我怎麼以前沒發現,你是這麼個玩意兒呢。”
在星月夜時,程明璽對他的態度簡直孫子到了極點,和現在這個皮笑肉不笑的傢伙,完全就是兩個人。
“陳越陽,我捫心自問,一直都是捧著你的,而且這也是我媽讓我做的,你到底為什麼非要破譯了監控裡的系統,把我媽送進了監獄?”程明璽的眼眶徹底紅了,情緒極為激動。
他不明白,為什麼他明明已經夾起了尾巴做人,卻還是得不到想要的結果。明明一起都是計畫好了的,可以說得上是天衣無縫,為什麼陳越陽會突然冒出來,修復了那個監控的資料,從而讓一切都徹底崩盤。
雖然監控並非陳越陽親自破譯的,但他知道,那時是沈時蒼頂著他的殼子,入侵了被破壞過的監控系統,找到了監控視頻,有了證據之後,然後才能成功立案,程慧思也因此落網。
再後來,沈時望翻出了沈月玫的事情,程慧思就徹底出不來了。
死罪免了,但是卻判了無期徒刑。
原本是天衣無縫的計畫,卻因為憑空冒出來了一個陳越陽,就徹底失敗了。
對此,陳越陽反駁道:“你自己缺德,還怪別人壞了你的事兒?你要不要臉!”
他這人向來說話不饒人,更何況這次是程慧思和程明璽兩個人做得太過分。
“跟你有什麼關係,我們要殺的人是沈時蒼,你非要跳出來做什麼!”程明璽吼道。
“草,當然和我有關係了!”陳越陽也有些激動,“你們殺他就是殺我啊!”
畢竟,當時是他在沈時蒼的身體裡,如果程明璽他們的計畫得逞了,那麼現在……陳越陽有點不敢想像,自己是不是從那時起就要壽終正寢了。
但這話落在程明璽的耳朵裡,似乎就變了個樣子。
“呵,看不出來你和他關係還挺好的,”程明璽冷笑一聲,然後說,“那現在就要看看他對你如何了。”
說完,程明璽伸出手,然後一旁的一個男生就將手機放在他的手上。
陳越陽忍不住在內心裡吐槽:這種浮誇又無趣的裝13套路,他早八百年前就不用了。
但是程明璽似乎對這種遠古時期的大哥風範非常入迷。
他叼著根煙,撥通了一個電話。
與此同時,正在別墅裡複習功課的沈時蒼,就接到了一個電話。
看到那個來電提示時,沈時蒼忍不住皺了皺眉,但他還是接起了電話。
電話另一端傳來了程明璽囂張的聲音:“小雜種,我聽說你最近過得日子很是滋潤嘛,二少爺這頭銜戴著還適應嗎?”
程明璽此次是懷了破釜沉舟的打算。
程慧思入獄後,劉成海根本就沒有管過她,甚至連私人律師都沒有撥給她,其原因就是,劉成海在外面養的一個小老婆懷孕了。
這個兒子比程明璽重要多了,因為他是在沈月玫離世之後多年,才生下來的,就算他將那個女人娶進家門,把那個兒子當成自己的繼承人來培養,董事會的那兩個老釘子也不敢多說什麼——因為沈月玫已經離世多年了。
但是,剛剛確定是個男孩後沒多久,程慧思就強拉著那個女人去醫院打胎,並塞給了她一大筆錢,讓那個女人遠走高飛。
劉成海這個人很有意思,他養小三的時候,總會下意識壓縮成本,因為,貧窮和花心都是他從年輕時就有的。
正因如此,他對自己在外面養的小老婆面前,並不是揮金如土,這才讓程慧思有了可乘之機。
可以名正言順地姓“劉”的兒子沒了,劉成海整個人也萎靡了下去,身體便每況愈下。
就這樣,程慧思母子就被徹底拋棄了。程明璽剛剛成年,在北京沒有立足之地,就只能回到老家。
他沒再繼續念書,反倒是跟一群街頭混混廝混在一起,前些天偶然碰見了陳越陽,今天瞧他在偏僻的地方落了單,才有機會下手。
而這些事情,沈時望都沒有告訴沈時蒼,所以沈時蒼一點都不知道。
所以,當沈時蒼看到了程明璽發過來的短視頻之後,就感覺腦子裡“嗡”的一聲炸了。
視頻只有短短十秒,但是沈時蒼卻能清楚地看到,陳越陽被捆著手腕腳腕,靠在水泥板上。
視頻裡的程明璽還說:“怎麼樣?這人你也眼熟吧。”
聽到了程明璽的話,沈時蒼握著手機,緊張地從座位上站起來,他捏著水性筆桿的手指微微泛白,眉頭緊鎖。
緊接著,沈時蒼警告程明璽:“不許碰他。”
電話裡的程明璽輕笑,對他說:“碰他?我他媽都想直接捅他一刀,要是當初不是他跳出來修復了監控,今天這一切都不會發生,我媽也不用進局子,你也早就死了!”
沈時蒼知道,跟這樣的人是沒有道理可講的,於是只能說:“放了他,條件隨你提。”
事到如今,程明璽不過就是想報復罷了。但是這件事,和陳越陽一點關係都沒有。
這本來就算是他的家事,當初破譯監控的是他,陳越陽反倒是無辜地嗆了一肚子水,要不是這次靈魂互換的意外,陳越陽根本就不會陷入這種危險。
沈時蒼越想,眉頭就皺得越深,捏著水性筆桿的手再度下意識地發了一波力,結果塑膠質地的筆桿就被硬生生地折斷,透明的細小塑膠碎片掉了一桌子。
緊接著,他就聽到程明璽對他說:“沈時蒼,你難道沒聽說過,一條命是要用另一條命來換的麼?你要是想讓他活下去,你自己過來送死不就好了。”
沈時蒼雙眼一亮,立刻就答應了他:“行,我去,你放了他,地址給我。”
“哈哈哈,我還真沒想到,你居然這麼爽快,”程明璽笑著說,“地址一會兒簡訊發給你,但是我要警告你,不許報警,否則你們兩個誰都別想活。”
說完,程明璽就掛斷了電話。
沈時蒼一直都盯著手機螢幕,不敢分神,幾分鐘後,手機果然收到了一條寫了某個廢棄尾樓地址的簡訊。
他再度打開電腦,查到了陳越陽的手機定位,在地圖上確認了兩個位置是同一個之後,排除了程明璽空手套他上鉤的可能性,這才換了衣服出門去了。
路上,他給沈時望打了電話。
和沈時望的關係破冰之後,沈時蒼和以前相比,變了很多,或許是因為被陳越陽狠狠地吼過了一頓,也或許是認識到了自己在某些方面確實不夠有能力,所以,他在這種重要卻沒有把握的事情上,開始學著去找沈時望幫忙。
沈家雖然在前些年就從本家搬到了北京,但這麼多年在香港的勢力,一層層地盤根錯節,影響不容小覷。
沈時蒼很快就在沈時望的遠端幫助下,安排好了一切。
然後,他孤身一人,站在那個破敗的尾樓樓梯口,撥通了程明璽的電話。
而現在,尾樓的三樓,程明璽等人已經等候多時了。
“我覺得你想太多了,”陳越陽忍不住對他說,“我跟沈時蒼,其實沒你想像得那麼要好,這種人命關天的事兒,他不可能來的。”
雖說他現在和沈時蒼的關係,已經好了許多,甚至可以說是“哥們兒”了,但是這種以命換命的事情,也太離譜了。
況且,退一萬步說,就算沈時蒼真的願意,陳越陽也不希望他來換自己。
想到自己剩下的幾十年人生,都要背著這麼一條命,他就覺得壓力山大。
程明璽聽了他的話之後,問他:“怎麼?你不是給他刷過20萬塊的路易十三麼?這點自信都沒了?”
他清楚地記得,那天在星月夜的門口,被人當眾打臉是一種怎樣心酸的體驗。
“你腦子裡有泔水嗎?”陳越陽都被他蠢笑了,“20萬換一條人命?做夢呢吧。”
“但是我瞧著他當時對你特有信心,你能不能跟我說句實話,”程明璽踩滅了煙頭,然後蹲下與陳越陽的視線持平,問他,“你倆是不是有一腿?”
陳越陽:……
他當時在星月夜門口,只是想讓程明璽滿臉灰,鬧著他玩兒罷了,根本就沒往更深的一層去想,現在被程明璽翻出來,就連他自己都覺得有點怪怪的了。
不過,就算隱隱覺得怪怪的,陳越陽也不想承認。
陳越陽瞪了他一眼,然後說:“有個幾把啊有,你會不會說人話?”
程明璽反駁道:“怎麼就不是人話了,你看看當時沈時蒼說的那些話,你呢,也是真給面子,他刷你的卡你也不攔著,知道的你倆是一個學校的,不知道的還以為你把他包養了呢。”
陳越陽在聽到“包養”這兩個字之後,心臟突然就停了一拍。
他也說不上來這到底是為什麼,反正就不是很正常。
然而,他剛想反駁回去,程明璽的人就來報信,說沈時蒼已經到了。
“草,這人腦子裡是真有坑,”陳越陽忍不住罵了句髒話,又繼續說,“他還真敢來。”
程明璽重新站起來,然後轉身就要走。
陳越陽連忙叫住了他:“喂,你還真去啊?”
程明璽說:“那當然。”
陳越陽想了想,對他說道:“破譯了監控的人是我,你有事沖我來不就好了,幹嘛還要找他?”
程明璽:“以命換命這種事,你還真的信?”
陳越陽:“我最開始不信,但是——”但是沈時蒼真的來了。
程明璽打斷了他的話,囂張地說:“你就不應該信,因為以命換命是不存在的,今天你們兩個,都要死。”
說完,程明璽就轉身離開了。
幾分鐘後,陳越陽看著身邊那個被綁著的少年,欲哭無淚。
“這要是遊戲,我他媽都想舉報你故意送人頭了,”陳越陽生無可戀地看著沈時蒼,對他說,“你好好的來這鬼地方幹嘛?”
真是奇了怪了,明明這人經常擺出一副拒人於千里之外的冷漠,有時候又對他的肢體接觸和說的一些話極為抗拒,怎麼今天就非要過來救他了?
在陳越陽看來,他和沈時蒼不過是一起住了一學期的“室友”、“同學”、“哥們兒”、“朋友”罷了。出了這事兒之後,沈時蒼能幫他報個警,就算是謝天謝地了。
但是事實卻大大出乎他的意料。
被埋怨成“送人頭”的沈時蒼,一句話都沒說,只是用那雙星眸,把陳越陽從上到下仔仔細細地看了一遍。
雖然被綁著,但是從對方中氣十足的聲音來看,應該是沒有受傷。
確認了這一點之後,沈時蒼才在心底松了口氣。
“跟你說話呢,怎麼不理我?”陳越陽見他不說話,連忙問他,“你怎麼了?嚇傻了?嚇啞巴了?”
沈時蒼看了他一眼,淡淡地說:“沒有。”
陳越陽又問他:“那你擺出這樣一副愛答不理的表情給誰看呢?你要是真不願意理我,幹嘛還過來送人頭……啊不是,是過來救我。”
雖說有送人頭的嫌疑,但沈時蒼這次確實是為了他而來。所以,陳越陽覺得,送人頭這種調侃,說一兩次就行了,說得太多,有些不大好。
但是他真的有些理解不了,這人都願意來換命救他了,怎麼還是這麼一副冷冰冰的樣子。
陳越陽又對沈時蒼說:“你理我一下啊,沈時蒼,我這幾個小時一直都對著這麼一堆廢物點心,也沒個順心的人陪我說話,好不容易你過來了,你別不說話啊。”
或許是兩個人之間的氣氛太過和諧,程明璽看著有點眼紅。
於是,程明璽用棒球棍敲了敲水泥地面,刷了刷存在感,然後說:“誒誒誒你們倆注意點兒行不行,搞清楚自己的定位,你們是我的階下囚好不好?”
陳越陽對程明璽說:“階下囚怎麼了?反正都是階下囚了,高興也是這樣,不高興也是這樣,還不如高興地聊聊天兒呢,你個廢物點心懂什麼。”
程明璽氣得要死:“陳越陽!我警告你!把態度放低調點兒,我才是綁架的,你們是被綁架的,知道不?”
陳越陽:“知道知道,你是綁匪,我們是被綁的。行了,現在我知道了,你能不能把嘴閉上,別耽誤老子跟沈時蒼聊天兒?”
程明璽:……
他拎著棒球棍就沖了過去,卻不料被人喊住了。
有人眼尖地發現了狀況,說道:“外面好像有員警!”
聽到“員警”兩個字,程明璽迅速就緊張了起來。
沈時蒼沒等他開口問,就直接說:“我沒有報警。”
街頭混混之所以是混混,不能稱之為黑道,就是因為年紀太輕,分辨不出真話假話。
易地而處,程明璽覺得自己的親人被綁架之後,他肯定也不敢報警,所以就相信了沈時蒼的話。
然而,沈時蒼卻有著超乎這個年齡段的少年的冷靜的沉穩。
他早就報警了,而後又聯繫了沈時望,之所以孤身一人進來,只是為了讓程明璽這些人放鬆警惕。
更重要的是……
沈時蒼看著一群人紛紛跑出去的背影,他們都去探查外面的狀況了。空蕩蕩的尾樓二層大廳裡只剩下了沈時蒼和陳越陽兩個人。
“這廢物點心捆人太水了,我早就掙脫了,”陳越陽扔掉手上的繩子,然後對沈時蒼說,“你看看,你這功力還是不行吧,來,叫聲‘哥’我就幫你解開。”
陳越陽活動了一下手腕,又忍不住跟他廢話。
沈時蒼沒理他。
“趕緊的啊,”陳越陽推了一下他的肩膀,“快點兒,解了咱倆就跑了。”
沈時蒼提醒他:“門外有鎖。”
聽到他的話,陳越陽才回過神來。
繩子只是第一道屏障,就算解開了,撬不開鎖,也是無用的。
陳越陽歎了一口氣,然後給沈時蒼解開了繩子,又幽幽地說:“咱倆今天不會都交代在這兒了吧。”
沈時蒼扔開繩子,然後重新回到了原位,和他並肩而坐。
突然,外面就響起了槍聲。
陳越陽問他:“你報警了吧。”
沈時蒼回答:“嗯。”
下一秒,兩人身後的箱子裡,突然傳出了一陣尖銳的“滴滴”聲。
“這什麼鬼東西?”陳越陽走到箱子旁邊,伸頭一看,忍不住罵人,“程明璽這狗東西居然還放了定時炸彈。”
聞言,沈時蒼一僵。
陳越陽猜測著:“我估計是程明璽早就打算跟咱倆同歸於盡吧,這定時炸彈的時間設定得不長,咱倆也活不了多久。”
沈時蒼走到他身邊,看著那雙精緻漂亮的桃花眼,欲言又止了好幾次,才開了口:“對不起。”
“這有什麼對不起的,”陳越陽苦笑,“其實自從在醫院出來之後,我就有點……唉,不知道該怎麼跟你說,我知道你當時去陪我,是覺得我和兩年前的你有點像,算是惻隱之心?”
沈時蒼看著他,似乎還想說些什麼,但是卻沒說出口。
陳越陽繼續說:“但是我和你不一樣啊,你媽去了之後,這世界上還有你哥是真心待你的,而我呢?我都能說成是無家可歸了,要不然也不至於春節跟著你來這兒。”
說完這句話,陳越陽生怕對方誤會,於是又接著說:“當然,我覺得來這兒還是挺開心的,就是有點兒冷,倒是你……我覺得這算是我連累你了吧。”
自從送走了魯鳳芝,陳越陽就覺得,自己的人生像是被抽掉了僅剩的那一根支柱。
對現在的陳越陽來說,無論是生是死,似乎都沒有太大的區別——反正,他最在意的那個人,已經不在了。
但是沈時蒼和他不一樣,在這個世界上,他還有一個沈時望。
陳越陽忍不住去拍了拍他的肩膀,然後問他:“我看著那上面的時間,也沒多久了,你有什麼遺憾的事兒,不如說出來?萬一我能幫你呢。”
話音剛落,他就看到沈時蒼又要去拍他的手。
然而這一次,沈時蒼並沒有把他的手拍下來,而是緊緊地握住了他的手腕。
陳越陽莫名地有些慌亂,也說不上是為什麼。
他試著抽了抽自己的手腕,卻不料對方抓得特別緊,他根本就抽不出來。
陳越陽試著問他:“幾個意思啊?抓這麼狠?”
沈時蒼反問他:“你幫我?”
“嗯,是啊,”陳越陽對他說,“你說說看嘛,反正也快死了,有什麼遺憾趕緊說出來。”
陳越陽抬起頭,看著沈時蒼,對方如畫一般精緻的眉眼,就這樣不期然地撞進了他的眼睛裡。
他眼睛的顏色黑得深沉,卻又隱隱泛著一層明亮的水光,就像子夜裡綴滿了星星的天幕。
然後,那面容清俊冰冷的少年,就緩緩開口問道:“陳越陽,你知道接吻是什麼感覺麼?”